不在原地等待腐朽

朋友的婚宴上遇見久別的同學。熱烈寒暄之后，同學問我，現(xiàn)在在干什么工作，我答，還是做教師。同學“哦”了一聲，驚訝地叫起來：你怎么還是教師啊。我想，憑你的學識和能耐，早該換個更理想的工作！

要是換到剛參加工作那會，若聽到有人這樣對我說，我肯定馬上把他奉為知己。早在前幾年，我聽了這話，也許我還會火藥味十足地回敬一句：怎么？瞧不起我，咋的？

然而現(xiàn)在，面對同學的驚問。我是心湖寧靜，波瀾不興。

很多時候，我覺得我是享受著做教師的快樂和幸福，享受著播撒知識時學生們送上的信任的目光，享受著問題生經(jīng)我教導(dǎo)，而有了奇跡般改變和進步的瞬間。

我很普通，我知道自己做的距離那名師還隔著千山萬水，但我努力著，如農(nóng)夫微如草芥的身影躬身耕耘在這個園子。

我覺得自己的心就像一個很容易滿的瓶子。

學生們見面的那一張笑臉，那一句問候；雨天時默默撐在我頭頂?shù)囊话褌?，作文里對我的描述和敬佩，都是能夠讓我動容的風景，都是讓我熱愛這個職業(yè)的理由。

記得多年以前，我把想放棄做教師的想法告訴一位自己尊敬的長者時，他不置可否，只是告訴我一則很有意思的寓言：豬說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頭牛，工作雖然累點，但名聲好，讓人愛憐；牛說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頭豬，吃罷睡，睡罷吃，不出力，不流汗，活得賽神仙；鷹說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只雞，渴有水，餓有米，住有房，還受人保護；雞說假如讓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只鷹，可以翱翔天空，云游四海，任意捕兔殺雞。

現(xiàn)在細品寓言，依然滋味悠長。

生活中，我們總是羨慕自己所不能夠擁有的。羨慕別人好運連連平步青云，羨慕別人新買了面積很大的房子，羨慕別人早早成為有車一族……在羨慕中，郁郁寡歡，心靈失衡。

其實，羨慕本身沒有什么錯，但我們羨慕的同時，忽視了一點，每個人的處境和際遇不同，我們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可復(fù)制的。而且很多時候，所謂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我們必須停留在原地。生活沒有假如。

眼下，生活讓我還站在原地。是魚，就不去羨慕天空飛翔的鳥兒，就在屬于自己的水中暢游出快樂。是樹，就不去羨慕芬芳鮮艷的花兒，就堅守自己腳下的土地活出蔥蘢。哪怕就是一棵不能開花的小草，也要在野火的歷練后鮮綠在春風里。

但我，不會在原地任年華似水流走，不會在原地一點點腐朽沒落。

點亮心靈的燈盞

短信時代。每天收到幾條短信，純粹屬于正常的事情，但出于對文字的敏感和熱愛，我總會把一些讓我的心湖泛起微瀾的短信，存留在手機里，時不時翻出來把玩。

一年了，手機短信存儲空間有限，信息刪除了一批又一批，但有三條短信，我一直都沒有刪除。

“用語言播種，用彩筆耕耘，用汗水澆灌，用心血滋潤，這就是老師崇高的勞動，祝教師節(jié)快樂?！?/p>

這是教師節(jié)之際，移動公司發(fā)的一條公共短信。其實，最初接到這條短信時，心里是有些抵觸情緒的，因為當時正為一個學生不服管教大為惱火，坐在辦公桌前生悶氣呢。短信讓我感受到自己職業(yè)的神圣，同時也在思考，現(xiàn)實中，教師付出了，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理解，你發(fā)出的呼喚，迷失在心靈的谷底，沒有回應(yīng)。教師在孩子們面前該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才能實現(xiàn)雙贏呢？我還沒有一個明晰的答案，但我知道，怒火，只能把智慧和耐心燒成焦黑的粉末。細細品味后，在心頭亂竄的火，勢頭漸漸弱了下來。

“也許你不是最優(yōu)秀的，可你在我心中是最棒的，節(jié)日快樂，老師！”

這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坐在內(nèi)地的一所大學課堂里的學生勇發(fā)來的。

還記得畢業(yè)告別會后，勇到辦公室和我告別時那深深的一鞠躬和發(fā)自肺腑的一句話。勇說，他感謝我，讓他這個語文成績常常不及格的學生，嘗到了成功的滋味，嘗到了寫作文的快樂。

每次看到這條短信，我都會悄悄地笑起來，內(nèi)心泛起甜蜜。教師生涯里，眾多的學生里，哪怕有唯一的一個學生能由衷地對你這樣說，那你還不算失敗。畢竟，你打開了他的心窗，你的影像從此嵌入他的心靈的一隅。

“一束鮮花先給您，讓我好好報答您，一張卡片送給您，讓我好好祝福您，一條短信發(fā)給您，愿您天天好心情，教師節(jié)到了，祝老師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這是現(xiàn)在我的那個心細如發(fā)的語文課代表發(fā)來的。我曾在課堂對全體同學說過，批改她的作業(yè)，真是一種享受，娟秀的字跡，縝密的思維，靈秀的語言，無不讓我欣慰和嘆服。而她總喜歡在交完作業(yè)后，站在我的身邊逗留一會兒。

接到她的這條短信，我曾自語：乖孩子，說什么報答和祝福，教師就如同河流里的一塊石頭，學生則是潺潺流水，流水和石頭相遇后，過去了，就過去了，經(jīng)年之后，誰還能記得呢？比如我，從小學到高中，也歷經(jīng)了許多老師，可是又有幾個老師能常常惦記和思念呢？

“品一杯香茶，思念老師，聽一首老歌，回憶老師，發(fā)一條短信，聯(lián)系老師，道一聲問候，最近好嗎？傳一份關(guān)懷，天冷保重，送一個祝福，愿你快樂一整冬?！?/p>

這又是一條短信。收到這條短信的時候，我正冒雪走在校園那條筆直干凈的道路上，雪花為道旁的松樹披上了白色的披風。這是2011年的第一場雪。我伸手將一片雪花，接到手心。手是溫熱的，雪在瞬間化成一滴清水。

一句話似一根水草，浮出心海：花開花謝，年年如是，這些溫暖的短信莫不是點亮我心靈的燈盞么？也許這燈盞，也是天底下像我一樣的教師們堅持下去的理由吧？

秋天，一朵玫瑰

秋天，在一個特別的日子里，寫下關(guān)于你的文字。

窗外秋風吹起柳絲颯颯作響，此刻，你一定披衣在臺燈下寫著你的教學筆記。

今夜，讓我送你最詩意的稱謂：你，是綻放在秋天鄉(xiāng)野里的一朵玫瑰。

我曾經(jīng)對你說，你是穿著霓裳羽衣的仙子，你從云街霧臺來，你有上蒼賜予的翅膀，你飛落在寧靜的鄉(xiāng)間路旁，飛落在煙嵐浮起的田野，從此在玉米和青草迷人的氣息里沉醉。

你如同蹲在棉田里侍弄棉苗一樣的老農(nóng)，精心地栽植著屬于你自己的那一株株小樹。你期待的眼睛，從未離開他們左右。你總是不厭其煩地給我說起，那頂雨天撐起在你頭頂?shù)幕▊?，那張用五顏六色碎花布拼成的坐墊，那本輯錄了你課堂上脫口而出但鏗鏘有力話語的《魅力格言》，那些至今你都舍不得刪除的節(jié)日祝福短信……你說，這些都是你一生難忘的最浪漫獨特的禮物，在感覺孤獨寒冷的日子里，能夠放進生命的火爐里，點燃，然后取暖。

我贊美時代打破禁錮，讓人們通過發(fā)揮個人的智慧，創(chuàng)造物質(zhì)，擷取物質(zhì)。

我甚至有時候，崇拜物質(zhì)，物質(zhì)可以讓一切變得強大。比如對親人、朋友的愛。我的理由很充分：盡管有“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的格言燭照，你能夠做到與一個送你一串風鈴和一個送你一輛轎車的人保持同樣的距離嗎？

無數(shù)個無眠的暗夜，思緒的蘆葦叢生，我被圍困。我無法突圍。

你告訴我，注意養(yǎng)心的女人，才會提高感知幸福的能力。恬淡的心境，方可品得生活真味。

從此，我學你追隨自斑斕到洗凈鉛華的簡潔，從此原本壯懷激烈的內(nèi)心，也與你一樣變得波瀾不驚，從容自由，如同五顏六色的草原，花朵凋謝，只保留秋霜覆蓋已經(jīng)結(jié)了籽實的草。

你說，大千世界，每一根草每一棵樹每一個人都在遠方有一個故鄉(xiāng)。我們都需要尋找。

我們需要穿越物質(zhì)的羈絆。

是的，你已經(jīng)成功地穿越了物質(zhì)的羈絆。

如今焦渴的原野滿是失水的植物群落，唯有你，從來沒有放棄努力的方向。你用珍藏在陶罐里的雨露，滋潤著你的信仰和希望。你，你是綻放在秋天的一朵玫瑰，你鮮妍的模樣，左右那些曾經(jīng)流浪在荒漠的目光，你以明艷的花朵裝點九月的鄉(xiāng)村，也裝點如同小麥高粱般淳樸的鄉(xiāng)村孩子的夢。

讓你的眼睛流溢欣賞的光澤

多年的教學生涯，我越來越看重“欣賞”這個詞兒，甚至認為，這個詞應(yīng)該放在教師的生活字典里的第一頁。

曾經(jīng)讀過一則古希臘神話。說的是一個叫皮革馬利翁的年輕國王，愛上了自己精心雕刻的一具象牙少女像，每天都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她，日復(fù)一日，奇跡發(fā)生了，愛神把這尊象牙雕塑變成了血肉之軀，少女活了。

誠摯的感情使一個無生命的雕像獲得了生命的活力，居然是因為愛，因為欣賞。

無獨有偶。近日又在報章讀到一則有趣的消息：少年看過科學紀錄片《水知道答案》，為驗證人行為舉止是否能對事物產(chǎn)生大的影響，便開始做一個“米飯實驗”。

每天從冰箱里端出同樣的兩份米飯，對一份米飯說：“你美得像個天使，我真舍不得扔了你?！倍鴮α硪环菝罪埩R道：“你這么惡心，還敢待在我的家里，我要好好教訓(xùn)你。”

一個月后，一直被贊美的米飯還是白的，只有一點發(fā)黃，那份被罵的米飯變得又黑又臭。

據(jù)說這個實驗得到了心理學和量子物理學的理論支持，量子物理學證明粒子能記憶身邊環(huán)境的變化。水分子是一種粒子，就像鏡子一樣，會記憶外界的想法、語言、音樂和圖像，并通過自身變化反映出來。

這個頗有況味的實驗，讓我沉思良久。

記得一次參加教學能手選拔賽。根據(jù)學校要求，所用教學班是除了自己的班級外，隨機抽取的，事先也沒有對所抽到的班級有更多的了解。

上課伊始，我隨意點了一個男生，請他回答我的一個有關(guān)文學常識上的提問，他回答出來了，為了緩和因為彼此陌生而顯得有些緊張的課堂氣氛，同時也為了增加一點親和力，我笑著稱贊了這個學生幾句并且向他伸出大拇指說：你真棒！

結(jié)果這堂課下來，被我稱贊的這個男生，參與學習的熱情很高，注意力集中，屢屢舉手，要求回答問題。當我宣布下課的時候，師生互道告別時，我看到他望向我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澤。

下課后，這個班的班主任找到我，驚訝地說：你知道嗎？你今天多次叫他回答問題的那個男生，可是我們班最差的學生啊！天??！真是不可思議。鐵樹今天開花了！

最差的學生？鐵樹？當我聽到這些，我有些發(fā)懵，但很快清醒了。我知道，這個孩子，能在我的課堂上超常表現(xiàn)，不是因為我有什么高超的教學技藝吸引了他，而是源于我第一次提問他時，那真誠的贊美和欣賞！

我們的教學生活中，常常出現(xiàn)這樣的情形，對于那些各方面表現(xiàn)都不錯的學生，疼愛欣賞有加，而對那些表現(xiàn)不怎么好的學生，目光里夾著批評、怨恨，對其說話使用的語言，多半凌厲甚至尖刻，總想著能用這種方式，震懾他們，讓他們從此幡然醒悟，一心向好?？墒鞘聦嵣?，表現(xiàn)好的學生，在欣賞贊美聲中越來越自信，而表現(xiàn)差的學生，在刺激譏諷聲中越來越背離了你美好的初衷。

我在想，我們何不改變一下自己的思維定式，把欣賞的目光也投向這些表現(xiàn)不盡如人意的學生呢？

讓你的眼睛流溢欣賞的光澤吧。

欣賞，會激發(fā)孩子們身上被忽略的點點亮色。

欣賞，會促使孩子們樹立寶貴的自尊自信和自強。

七彩坐墊

二十多年了，每一個教師節(jié)來臨之際，我都要拿出這個坐墊，都要給我的學生們開一個主題班會，講講關(guān)于禮物的話題，這也是我最樂意做的也是最渴望做的。我是想尋求一個答案，這答案，盡管我已經(jīng)尋求了二十幾年。

1985年，那是我參加工作當老師的第三年。那年國家營造尊師重教的氛圍，規(guī)定每年九月十日是教師節(jié)。我所在的學校為了慶祝教師節(jié)，要舉行文藝晚會和會餐活動。學生們也在籌備商量給老師買禮物的事。我卻在自己的班里鄭重宣布：不許給老師送禮物。我還特地說明了兩點理由：第一，學生自己沒有收入；第二，送禮不應(yīng)是學生的行為。

一天下午，我上完課抱著作業(yè)本匆匆離開教室，身后我的語文課代表肖玲叫我：“老師，你等等，我要給你看一樣?xùn)|西。”肖玲說這話的時候，眼里閃著一種特別的光澤。

“是嗎？什么東西呀？”我并沒有停下腳步，我邊問邊向辦公室走去。

“是我要送你的教師節(jié)的禮物。我……”

禮物？送禮？我的心里升起一種鄙夷。我面前這個學生家里很窮。父親下礦井被砸斷了腰椎，癱瘓在床，只有媽媽靠踩縫紉機給別人做衣服掙錢養(yǎng)家。開學時，連學費都是拖了很久才湊齊交上的。

“我不是說過嗎？不許給老師買什么禮物的嗎？你怎么還這樣做呢？”我依然邊走邊說，沒有回頭看肖玲。

“老師，這不是……”肖玲要說下去，可我沒有給她機會，我有點不耐煩：“去，拿回去，小小年紀，別學這一套！”

肖玲似乎還想說什么，但看我已經(jīng)走進辦公室關(guān)上了門，就只好黯然回家了。

我很快淡忘了這件事。然而不經(jīng)意間我發(fā)現(xiàn)了肖玲在悄悄發(fā)生變化。肖玲眼里沒有了平日里和我交流時的那種信賴熱情。我覺得肖玲離我越來越遠。

肖玲的學習成績也有所下降，我?guī)状卧诎鄷n上不點名地批評。我甚至動了換下這個語文課代表的念頭。

正當我為肖玲的事大為惱火的時候，肖玲的爸爸去世了。媽媽要帶著她回四川老家。肖玲離開學校時交給我一包東西，要求我一定要看看。

打開用報紙包得很齊整的包，我一看呆住了：這是一塊圓形坐墊，全部是用碎布精心拼成的，圖案很規(guī)則，一圈綠，一圈白，數(shù)一數(shù)，竟然有七種顏色呢！最中間是顆小小的紅色心形圖案。這樣一塊坐墊，可是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完成的。

包里還有張紙條是肖玲媽媽寫的：老師，這是我和孩子一起做的，你整天要坐著批改作業(yè)，挺辛苦的，把這個墊在椅子上，會好受點。祝教師節(jié)快樂。

紙條后邊又新加了些字，那是肖玲的筆跡：我送你的禮物，是我和媽媽用裁衣服的邊角料做的，沒有花錢買呀。老師，我不明白你為什么對送禮物這樣反感呢？是不是所有的送禮人和所有的禮物都是錯誤的呢？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的含義？

這是我所料想不到的。我本以為自己是老師，內(nèi)心不應(yīng)有世俗的齷齪。因此就有了那個教師節(jié)不準學生送禮物的規(guī)定。但肖玲的事，讓我很明白，我實際上是褻瀆了一份期待、一份純真，這份純真和期待只有在她的眼睛里能找到。我為自己的行為痛心。

可我又不能圓滿回答肖玲問我的問題。我在班級組織了關(guān)于教師節(jié)送禮物的班會，我給學生們講了這塊七彩坐墊的故事，講了肖玲在紙條上留下的問題，我想請我的學生們給我一個答案。然而，我還是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于是年年如是，在教師節(jié)來臨之際我就要給我的學生們講關(guān)于這個七彩坐墊的故事，讓他們探討肖玲提出的問題。

不過，我還是沿用了自己的一貫做法：我?guī)У陌嗉墸褪窃诿總€教師節(jié)來臨時唯一不給老師買禮物的班級。

我只要學生們在自己的九月十日的日記里盡情寫下自己認為最能向老師表達情意的話語。我說這才是最好的節(jié)日禮物。

當然，學生自己制作的禮物，我也會欣然收下。

不是照亮，是點燃

一

有些事情不常提起，但從未忘記。

一次，上完課，站在教學樓的門口，望著空蒙的細雨，我想，是否給家里打個電話，給送把傘過來。

忽然，一把花傘撐在我的頭頂，隨即聽到一聲熱情的招呼：老師，沒有帶傘？我們合打一把吧?；仡^一看，一個高高細細的男孩，笑意盎然地望著我。我認出來了，他是我教過的初中生，現(xiàn)在正讀高二。他一直把我送到住宅樓單元門前，才揮手離去。

還有一次，我剛剛在辦公室坐定，正想著如何批改才收上來的作文，“老師，我送你一支筆?！碧ь^我看見班上這個叫楊月的小姑娘花兒般的笑臉。也許讀懂了我眼里的疑惑，她細聲說：“那天，我見你批改作業(yè)時，鋼筆老畫不出墨水來……”我最終婉言謝絕了她的好意。

歷經(jīng)過這些尋常小事，我覺得心里被什么東西暖著，變得柔軟而甜蜜。

我想，我憑什么資格在雨天享受這有人給打傘的關(guān)切？又憑什么要一個還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學生惦記著送一支好用的筆？

二

幾年前，教師節(jié)即將來臨，我收到一個外地學生寄來的一個包裹和一封信。她在信里寫道：老師，也許你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可我還記得你、記得你的微笑。正因為你的微笑，我改變了我自己，我不再是那個上課打瞌睡常被罰站的差生。我今年如愿考上了自己喜歡的大學……

讀著信，我仿佛看見一個小女生又面對辦公室的黑板站在那里了。

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個叫肖玲的女生。自從我第一次走進初一年級上課，第一個被我記住名字的恐怕就是這個女生了。記住她，并不是因為她學習優(yōu)秀，而恰恰是她一塌糊涂的作業(yè)和一上課或者睡覺或者在紙上信筆涂鴉的違紀行為。

同班同學沒有人愿意和她坐。下課了，也沒有一個同學愿意和她搭話。她便沉默。在教室里終日沉默著。

她經(jīng)常站辦公室。因為作業(yè)。任憑任課老師怎樣說教，她還是沉默。還是我行我素。

那日，輪到我晚自習值班。學生們都在忙著寫作業(yè)。我來回巡視著。走到她的座位時我停了下來。只見她沒有寫作業(yè)，而是在紙上畫著一幅畫。好像是幾個武打人物速寫畫。

我微笑著拿起這幅畫欣賞著，然后說：你的美術(shù)功底還真不錯呢。她似乎很不習慣聽我這樣評價她的畫，不好意思地收起那幅畫，臉紅到了耳根。記得當時我還好生奇怪，她天天站辦公室，怎么就沒有見過她臉紅呢？

她拿出課本寫作業(yè)了。一直寫到晚自習結(jié)束。

第二天，她居然沒有因為作業(yè)問題站辦公室。

上課了，我對同學們說：咱們班今天作業(yè)全齊。說著，我微笑著向她望去，她又一次臉紅了，不好意思地低著頭。

她的作業(yè)可以按時交上來了。她的作業(yè)慢慢有了老師批閱后留下的紅色的“優(yōu)”了。正當老師們驚訝她的變化，感嘆她的潛力的時候，她舉家遷居四川了。

歲月流逝，事過境遷。沒想到她現(xiàn)在居然還記得我這個只教過她兩年的老師。

打開包裹一看，我呆住了：這是一塊圓形坐墊，全部是用碎布精心拼成的，圖案很規(guī)則，一圈綠，一圈白，數(shù)一數(shù)，竟然有七種顏色呢！最中間是顆小小的紅色心形圖案。這樣一塊坐墊，可是要花很多時間才能完成的。

三

“老師是一位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人。在整整一節(jié)課中，臉上無時不帶著微笑。這讓同學們在自我介紹中不感到緊張。”這是那個叫李雅茹的女生吐露的心聲。

“她讓我們讀個人寫的檔案，輪到最后一位同學的時候，她急步向那位同學走去，我的目光也跟著她移去，原來她是要把那扇打開的窗戶往里推一下，不讓那位站起來的同學碰到頭。我的心里頓時生出一種敬佩。我想，我一定要學好語文，把最好的一面展現(xiàn)給老師?！边@是那個現(xiàn)在愛往《小溪流》雜志社投稿的男生徐揚剛上初一時寫下的文字。

“我是個曾經(jīng)充滿叛逆的男孩，我和教過我的每一個老師對抗。同時我又是一個抗拒語文的男孩，尤其懼怕寫作文，可是不知老師您用了什么魔法，竟讓我愛上了語文，愛上了寫作……”這是那個叫周曉龍的男孩寫的作文《我的中學語文老師》里的一段話。

……還有很多。

我把這些學生們質(zhì)樸的話當作寶貝珍藏在我的教學日記里。常常在失落的時候，翻出來看看。

回想教學多年來，上臺領(lǐng)取光榮的獎狀的機會屈指可數(shù)。但，還有什么能比得上孩子們對一個老師的肯定呢！

四

又是九月。

一個特別的日子，邁著輕盈的步子，緩緩而來。

從教多年，我已經(jīng)養(yǎng)成一個習慣，每逢這個時候，我都要翻出收藏多年的一組關(guān)于教師的經(jīng)典語句欣賞玩味。

“有人說您是啟蒙者，有人說您是播種人?！?/p>

“有人說您是綠葉，有人說您是燈捻芯?！?/p>

“有人說您是燈塔，照亮學生的人生路?！?/p>

“有人說您是海洋，日夜澎湃知識之音?！?/p>

“有人說您是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p>

……

最初，我的目光撫過這些關(guān)于教師的比喻，總是頷首稱是。

而今，回首那些教育往事，沉淀品悟新的教育教學理論，恍然覺得：我是用善與愛點燃了孩子們的善與愛，用一個微笑和欣賞，喚醒了一個孩子的自尊和自信，用智慧點燃了孩子們的智慧啊。

我要顛覆其中關(guān)于燈塔、蠟燭的說法，教師不是燈塔，也不是蠟燭，所發(fā)揮的作用不是照亮，而是點燃。

向一株植物道歉

一

我不是故弄玄虛做出這個決定的。

而我的道歉方式是：仔細地清洗了一個久置不用的花盆，然后放了從山坡松林里取回的黑土，黑土里邊摻和了漚制好的肥料，我用手指一點點捻著，生怕遺漏下哪怕一小塊肥料塊，生怕那些肥料不能均勻地融合在土中。土肥和勻后，我小心翼翼地將這一植株放進刨好的土窩里，整理好她的根須，然后輕輕地將土覆蓋在上面，然后澆定根水。完成這一切之后，我鄭重地把花盆放置在陽臺能夠充分享受陽光的位置，對著這株植物在心里默默說：對不起！

二

真的是對不住這株叫滿天星的植物。

當初朋友送我這株植物的時候說，這花很好養(yǎng)，水肥跟上，能曬著點陽光，一年四季都會開花。

果不其然，這花真的很皮實，花朵層出不窮地開放著。尤其隆冬季節(jié)，窗外白雪皚皚，她那星星點點的紅色，總會給來訪的客人帶來驚喜。

然而，時間一長，我竟然有些倦了，厭了。這盆滿天星養(yǎng)了好幾年了。也許是沒有換盆或者及時施肥的緣故，健旺的植物，漸漸長得不齊整了，碩大的葉片蛻變成了銅錢大小，枝條弱不禁風凌亂地歪在盆邊，花朵更是稀少。我便毫不留情地把它擱置在客廳的一個角落里，不再給它澆水，不再每天送上關(guān)注的目光。我嫌棄它的花朵太小，太不起眼。另外源源不斷凋零的細碎花瓣，讓我清理陽臺時很是麻煩，總也打掃不凈。

我想，就讓它自生自滅吧。

可是事情卻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樣發(fā)生和發(fā)展。大約過了個把月的光景，衛(wèi)生大掃除，收拾整理房間，無意間又看到這盆植物。它沒有如我所想，橫陳枯黃的枝條，香消玉殞，恰恰相反，揚著綠色葉片，驕傲地宣告它的存在。只是原本粗壯的枝條和葉子柔弱了許多，枝干朝著亮處彎曲，葉片一律朝向亮處。

我疑惑：屋中如此干燥，二三十天沒有澆水，是怎么活下來的？！我詫異地隨手捻起倒伏在盆邊的植株，想看個究竟，不料，植株被我毫不費力地從盆里提了起來。原來，這植物，為了活下去，采用縮身術(shù)，把原本深藏在泥土里邊的根須全部縮到了泥土的表層！原來，這植物，就是靠了露在泥土表層的根須，吸收空氣中的那點兒水分活著！

那一刻，我感覺渾身的血液似乎突然升溫，我的臉仿佛貼近了一個火爐，被灼烤著。

我做了一件多么令人愧怍的事：隨自己的好惡，蔑視了一個不起眼的生命！

三

思緒如水恣肆蔓延。

班上那個頑劣男孩，那個如同這株植物一樣不起眼的男孩，我是不是忽略他太久了？

也總是因為他沒有完成作業(yè)，或者是因為下課在教室里邊闖禍的時候，我才關(guān)注他。我從來沒有問問他，為什么沒有完成作業(yè)，沒有問問他，喜歡做點什么事情。和我一樣，其他搭班的老師們，對他教育無果后，都無奈地選擇放棄。

我還曾經(jīng)在一次暴怒中，批評他，拿蘋果送老師，是跟誰學的？不把心思放到學習上！

現(xiàn)在，細細想來，這孩子，也不是一無是處，比如他會掏出從家里帶來的蘋果，遞到老師手里，眼里充滿祈盼的神情，那是希望得到肯定的祈盼?。∷麖纳蠈W以來，因為頑劣，因為跟不上趟，得到的否定實在是太多太多了。還有，不管怎樣被否定，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天天背著書包到學校，沒有三天兩頭逃學在外。還有，批評他時，他一句嘴都不還，還有……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但唯有一點，我很清楚了，那就是，我得重新把那株植物種回到花盆里。

四

眼下，寫這篇文字時，我的滿天星已經(jīng)送給喜歡養(yǎng)花的妹妹了，在她的陽臺上綻放著星星般的花朵。

而對待班上那個頑劣男孩，我降低了要求，只要求做最簡單的作業(yè)，先抄寫一點課后的生字詞，背一點古詩詞之類。我想，也許在我教他的三年里，他還是班上語文成績最差的，但是，若能通過這樣的方法，讓他樹立點自信，增長點自尊，也是好的。

時光啊你慢些

一到假期，我似乎就變得更加貪婪。計劃滿滿，想做的事情太多。

比如，我想泡在市圖書館。坐在那里，去翻翻許久就想看的書。圖書館開放后，我辦了讀者證。也借過一部分，無奈工作忙只是匆匆讀過，來不及細細品味，借閱的期限就到了。假期有整塊的時間，可以回回爐。

比如，醞釀了三四年的關(guān)于作文教學的文字，終于有了合適的突破口，合適的文字表達構(gòu)想，想盡快一頁頁寫出來，想盡快形成書的模樣。

比如，那些記在手機便簽里的靈感火花，它們有的只有標題，只是幾個要點，仿佛剛剛在腹中發(fā)育的胎兒，五官，臟器，血肉，還沒有充盈。我想盡快讓它動起來，發(fā)育成一個健康的生命。

比如，自有了微信，我的視野又有了新的拓展。我跟風趕時髦，也開設(shè)了公眾號，時不時發(fā)布更新文章，團結(jié)了幾個粉絲，作為自己堅持寫下去的動力。我還參加了幾個微信交流群，在文友群里，交流寫作心得，進行思想碰撞；在玉石愛好者群里，欣賞寶貝，顯擺自己手里的寶貝；在誦讀群里，讀一讀久違的詩歌，也發(fā)布一下自己謅的分行文字，也展示一下自以為不錯的朗讀功底，甚至班門弄斧，犯一下職業(yè)?。盒薷狞c評好友貼出來的文字。每每好為人師之后，只想扇自己幾個耳光：哎，這當教師當?shù)?，連暑假里也脫不了本色了！

再比如，我喜歡唱歌，全民K歌的主頁里邊已經(jīng)陳列了上百首歌曲了，那是堅持了將近兩年的成果。沒有放假的時候，瀏覽歌友的主頁，心生羨慕，自己什么時候能不能也來個每天一首啊？什么時候，也能每首歌曲，都得到系統(tǒng)評分最高級“SSS”的獎賞??？什么時候，也能把那些新歌唱得風生水起，贏得歌友一片掌聲，無數(shù)鮮花呢？但是，我知道，要唱好一首歌，真不容易，得一遍遍地唱，一遍遍練習，一遍遍糾正失誤，把自認為最完美的聲音發(fā)布出去，這，需要時間！

再比如，自從喜歡上了旗袍，內(nèi)心就開始承受重如千斤的痛苦：眼睜睜地看著美麗的旗袍，卻只能是偷偷喜歡的份。因為，我沒有蜂腰，沒有螳螂腿。身上多余的肉肉實在是太多，把一件漂亮的旗袍，生生撐得變了形。愛人給指明了一條光明的路：天天到廣場上跟著那些勤奮的大娘大媽們跳操，跳著，跳著，就苗條了，跳著，跳著，就健康精神了，那個時候，你想穿什么樣的旗袍，就穿什么樣的旗袍。我撇撇嘴：時間呢？沒有時間?。?/p>

再比如，人都說，要長見識啊，除了讀萬卷書之外，還得行萬里路。我特別認同這個理兒。

我不止一次地跟同事們說過：我想去神奇的九寨溝轉(zhuǎn)轉(zhuǎn)，想去美麗的張家界那個拍攝《阿凡達》景地看個究竟，想去祖國的寶島臺灣目睹一下阿里山的姑娘是不是美如水，想去云南西雙版納熱帶雨林逛逛，想去桂林瞧瞧劉三姐的故鄉(xiāng)是不是依然有對山歌的聲音響起。若是囊中羞澀，哪怕就是在近處走走也行啊。要知道，新疆人如今旅游的腳步，是跟著花兒走的節(jié)奏。四月冰雪初融的鹽湖白色鹽花如姑娘的蕾絲裙，五月杏花溝拍攝的杏花照片哪一張都可以做手機屏保……可是，可是，到哪里找那么多的時間！

小時候，聽媽媽講時光如金，寸金難買寸光陰，我不太懂；進學校，聽老師講時光如流水，莫讓年華付水流，我不太在乎；長大后，白駒過隙，光陰似箭。悟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如今，對鏡望著自己日漸不再年輕的臉，感慨：歲月如刀，刀刀見血。握著不夠用的時間，心痛如割，心急如焚。

撩撥擱置在書桌上的一個玩具沙漏，看著那藍色的粉狀物，剎那間漏完，心里默默祈禱：時光啊，慢些，慢些，待我把想要做的事情一一做完。

最美初心

一

黑夜。趁著窗外淅瀝的雨聲，我把所有藏匿在心底的秘密都交給眼淚。

在這樣一個夜晚，恍惚間，活了這么久，享受了這么久的快樂，才明白是一個名叫虛構(gòu)的童話大師贈予的。

是的，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眼睛里依然燃燒的熱情，只有我自己，順著自己的腳步，找尋那些被風吹亂的碎片，小心翼翼穿綴起來，視作珍寶。

所有人可以為流星搖曳耀眼的火焰出行擊掌喝彩，所有人會忽略流星帶著灰燼走進家門。

現(xiàn)實闖進理想的領(lǐng)地，嘲笑那些花草實在是幼稚，理想的花朵，撫著零亂的傷痕，猝死的瞬間，才感覺原本很近的世界，其實很遙遠。

心里變得晦暗，是因為染上了風寒。遙想當年那個舉杯邀月的李白，是用酒催開一朵花的璀璨，還是請月亮在內(nèi)心扎起一方營盤，從此讓夜晚變得瑩潤通透？

我要去哪里？

面前橫七豎八的路，似乎有很多選擇。其實，誰都知道有許多選擇的時候，實際上就是沒有選擇，就是無法選擇。

無法選擇的時候，讓世界喧嘩，我只想選擇寂靜，選擇自己一顆初心。

二

整理抽屜里的舊物：獲獎榮譽證書，錄像課光碟，學生贈送的賀年卡，恍然驚覺，一切過往，并不是過眼煙云。

前些時，填寫“鄉(xiāng)村教師30年履歷登記表”之后，內(nèi)心竟然盈滿了暖暖的，卻又說不清的感覺。

細數(shù)經(jīng)年往事，發(fā)現(xiàn)它們是栽植在平凡土壤里的豐腴花朵。一瓣初心，一瓣渴望，一瓣艱辛，一瓣欣喜。

永遠也不會忘記，在那樣一個夜晚，邂逅蘇聯(lián)電影《鄉(xiāng)村女教師》的情景。剛剛走上講臺的我，年輕的心，被點燃。堅信要走這樣的人生之路：走近孩子們，走進一顆顆童真的、懵懂的心靈，和他們一起感知，一起吟誦，一起探究，一起成長。

不眠的夜晚，亮起的燈盞下，光陰濡染筆尖，歲月凝成素凈的詩行。然后，一朝又一夕，一年又一年，窖藏成馨香的陳釀，溫暖和驚艷那雙眼睛。

就這樣，守著一顆初心，曾經(jīng)悄悄掩藏起疲倦和新愁，也曾悄悄擦去淚水，讓臉上每一寸肌膚都漾著喜樂。一曲《長大后我就成了你》，所有的痛，所有的傷，所有的不甘，都會在瞬間消解。孩子們的一聲問候，一個朝霞般的笑靨，足以讓我沉醉許久許久……

作為一名語文教師，我非常感性。

我會讓我的課堂氤氳詩意的氛圍，我會想方設(shè)法讓孩子們感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浪漫，也會讓孩子們領(lǐng)悟“路漫漫其修遠兮”的凝重。

我向往抵達一個有滋有味的教育人生。

最美的時刻，一定是我的悉心點撥，猶如一枚小小火柴，點燃了沖天的火焰。

非常喜歡老樹筆下勾畫的處處花境。春夏秋冬，無處不花。我想，我這個育花人，山一程，水一程地走來，風雨一路，陽光一路地走著，什么都可以遺失，什么都將丟棄，唯愿一路有花綻放。等老得再也走不動的那天，白發(fā)蒼蒼的我，停歇花旁，微笑花中，靜默成為一幅圖畫，那畫的題名，一定就叫——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