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輯 把心放在低處

風煙俱凈,歲月安好 作者:王莉 著


當時光精確到數字

看到一道很特別的算術題:一個年輕的媽媽22歲生下了孩子,朝夕相處了19年,孩子出外闖世界了。如今,他半年沒有回家見媽媽。這個孩子算了一下,媽媽現在41歲,如果媽媽能活100歲的話,也就只有59年了。如果他再這樣半年回家看她一次,母子就只有118次機會見面了。

我的心著實一凜。

還是和數字有關的。我給孩子們剛剛上完《再塑生命》這一課。這是那位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口說不出的海倫·凱勒的文章。我要孩子們想一想:如果你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天,你都會去干點什么?

孩子們有些不知所措。

你一定會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一定會去見所有你想見的人,吃你想吃的食物,欣賞你想欣賞的風景吧?

孩子們對于我的引領提問反應強烈,紛紛點頭表示的確如此。我告誡他們也告誡自己:不要等到屬于生命的數字被壓縮到一的時候,才視之為寶!

和愛人聊天。我問: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一輩子和誰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多?

最初,他說是和父母,略想一下否定了:不對,工作之后就離開父母了。末了,他說,從戀愛到結婚到終老,幾十年的光陰,夫妻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最多。

計算讓我們明確了一點,共同擁有的日子里盡量使彼此快樂些,這才算得上一個完整且不覺遺憾的人生。

時間的長河里,事實就是這樣,當時光精確到數字的時候,讓我們恍然驚覺,原本可以大把揮霍的生活,竟然枯干得令人心跳加速。它猶如一把鋒利的尖刀,劃開你的肌膚,讓你有疼痛的感覺。

感謝時間給了我們這樣的痛感,它提高了我們感知幸福的能力。

把心放在低處

把心放在低處。低處有沉積的土壤。

低處成了一顆蒲公英種子的家。這種子已經隨風旅行了很久很久,早就想著陸安家了。低處有汪起的水。四面八方的水,都聚集在這兒了。最小的叫水洼,不大不小的叫塘,大的叫湖泊,最大的就是海了。有水的地方,就蓬勃著各種生命。即使是最不起眼的水洼,也因為有了蝌蚪們的嬉戲,而平添了幾分生命的喜悅……朋友得知我的文字上了全國名刊《讀者》,羨慕地問我,平淡的生活,你哪來那么多靈感?我笑:沒有什么秘訣,我只是喜歡把心放在低處罷了。

心兒放在低處,從此心懷便氤氳了更多的慈悲和徹悟。

那日,坐在中巴車上,窗外有畫面楔入我眼簾:

一個男人蹲在流水潺潺的水渠邊,他衣衫不整,頭發(fā)很長,亂蓬蓬的,渾身上下都是污垢。他一手拿著面鏡子,一手撫著下巴,仔細地端詳著鏡中的自己,旁若無人地對著鏡子咧開嘴,笑了一下,又一下。

車里許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隨之訕笑起來。知道這男人底細的趕緊做了旁白:他上中學時父親得病死了,母親跟著一個有錢的煤老板跑了,他從此瘋走在自己的世界里。

車開動了,有幾個人還在議論剛才的一幕,不時響起笑聲。我沒有笑,我覺得此時的笑是對那個無助者的傷害。當我無力幫助一個無助者時,我的悲憫、沉默,甚至淚水,也是另一種善行和愛。

心兒放在低處,從此心懷便會儲藏許多的感動和思考。

那天在路邊,天下著細雨。一對步履蹣跚、頭發(fā)花白的老夫妻相攜走來。他背著一個袋子,她打著一把傘。兩人在路邊站定,他拿過那把傘,打在她的頭頂。自己的半邊露在傘外。她安詳地站在傘下,指一指傘邊滴落的雨水,示意把傘挪一挪。

他沒有動,固執(zhí)地把傘打在她的頭頂,任雨水淋濕自己的臂膊。

我想,愛到??菔癄€這類美麗的誓言在這對老人樸素的行為里,是多么輕飄啊!

瞧,把心放在低處,生活就像一朵飽滿的花骨朵,展現在你的眼前。

年少時,哪會舍得把視線投向低處呢?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人往高處走”這類箴言時時激蕩心懷。

而現在終于明白:人從低處出發(fā),像一株長在低處的向日葵,只要朝太陽揚著笑臉,也一定會迎來籽粒飽滿的成熟。

如果是花遲早會開

陽臺的角落里,放置著一盆叫朱頂紅的植物。

我已經栽種了五年了。

頭兩年,我朝朝頻顧,澆水除蟲、悉心侍弄,還想方設法把爛豆子、霉花生等制成肥料施進花盆里。

后來的日子里,我漸漸對它淡漠起來。這盆花也由陽臺顯眼的位置移到邊上,最終被放置到陽臺角落里。因為,春去春又回,花落花又開,和它一起種下的杜鵑、仙客來、天竺葵,年年舉著明艷的花朵,唯獨它,雖然盡力伸展綠油油的葉子,但終究顯得落寞,有誰肯對單調、青澀施予更多關注的目光呢?

有好幾次,愛人和孩子提議,不開花還種它干什么,換盆吧。我也心有所動,但終究下不了決心,一來已經種了多年了,二來這花還是從朋友那里要來的。當初從朋友的花盆里移出這小小花苗時,朋友就對我說過:“種這花要等很長時間才會看到它的花朵。很多從我這里移栽這花的人,都沒能看到它開花就換掉了。你若沒有耐心等待,就種別的花吧。”當時我還用肯定的語氣回應朋友:“我等得起?!?/p>

這個秋天,這盆擱置在陽臺角落里不引人注目的朱頂紅成為我們一家人關注的焦點。因為,它終于要開花了。

花苞從蒜頭樣的球莖里悄悄探出頭來,箭頭般的花苞還帶著一個長長的綠色莖稈,這讓我聯想起那新生的還未剪去臍帶的嬰兒?;ò饾u膨大,苞片裂開,露出一抹鮮麗的紅。最終,它喇叭狀的紅色花朵以火焰般的艷麗,讓愛人和孩子驚嘆不已。

眼前朱頂紅美麗的花朵,讓我想用一句話來描述,那就是——靜寂之后的美麗。

這靜寂是意味深長的。有誤解,有孤獨,有遺忘,有等待……但無論怎樣,朱頂紅還是一路走過,默默汲取日月之精華積攢力量,為開花做著準備。五年了,五個春夏秋冬寒暑輪回,它的根部一點點發(fā)育成長,直到長得如一枚飽滿的蒜頭,似乎才能取得孕育花芽,在陽光下綻放美麗的資格。

朱頂紅花朵灼灼,我的思緒綿綿。

低下頭俯瞰現實中的悲喜人生,我曾對一朵朵成功的花朵趨之若鶩,我心急,總是邁著匆匆的步伐,追趕那些成功者的足跡,渴望得到世界的聲聲喝彩?,F在我明晰了一個道理:如果是花,遲早會開。我要停下腳步,把喧囂聒噪的塵埃擋在自己的目光之外,先將自己修煉成能夠從容飲盡寂寞的花,然后自信地等待開放的那一天。

把砂養(yǎng)成珍珠

珍珠的前身是一粒砂。

偶爾的機緣,砂掉入蚌這種動物的殼中,又以堅硬的棱角不由分說地嵌進蚌的身體里。蚌在疼痛中,不停地用自己的肌肉擠磨砂,分泌一種涎液沁潤砂。光陰飛逝中,砂被包裹其中,變成了圓潤、光滑、堅硬、泛著淡淡光澤的模樣。

當我從有關珍珠的書籍里知道這些知識的時候,我驚嘆蚌把砂養(yǎng)成珍珠的能力,同時也不由翻揀出自己平日里隨處撿拾收藏的一些讓我怦然心動的生活細節(jié)。我想,這些細節(jié)里的主人公,不就是生活海洋里的蚌嗎?

這是一個賣烤白薯的大嬸。

五年前和丈夫雙雙下崗,兩年前,丈夫遭遇車禍被撞傷脊椎癱瘓在床。兒子年幼尚在讀初中。她一沒有學歷,二沒有特長。這日子怎么過下去呢?她把自己關到屋里整整三天。抹干淚水,推著大大的鐵皮烤爐站在小城人口流動密集的公交車站烤紅薯賣。寒來暑往,她笑呵呵地招呼過往停留買紅薯的顧客。

這是一個女孩。

十六歲的花樣年華寂寞在充斥著藥味的病房。她每天得忍受40℃的高燒。為查清病癥,醫(yī)生做淋巴穿刺,當鋒利的針頭直刺腋下淋巴時,她痛得抓著媽媽的手,不哭也不叫。

她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道:忽然發(fā)現這個城市是那么的炫目多姿,瞧,來來往往的人流,陌生人臉上的困惑,小孩子無忌的笑聲……竟然都是從未注意過的風景畫。生命中,我們也許只是接到邀請的客人,沒有人能永遠地做主人,沒有人能擁有一座永遠的城市。因此,在有限的時間里愛吧,即使是客人,也要盡力地打扮你的臨時的家。也許,你離開時已經不是匆匆趕路的過客。我喜歡前五年在地底準備,第六年開花,開花兩天就香消玉殞的依米花!喜歡一旦開花就有著紅白黃藍四色花瓣的依米花!我不會為自己的生命如此短暫而惋惜;我得感謝索要我生命的死神,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停留了十六年,讓我享受了親人給我的愛,讓我有機會表達我對這個世界的愛。并且讓我從容地寫完這本書,然后說,我曾經來過,我也曾經美麗過。

她對生命充滿熱情和期待。但是當她知道自己的病無法治愈時,她讓爸媽把“愛心”捐款轉贈給更需要救助的人。

這是一個如今文字四處開花的筆耕者。

她曾經是電機廠流水線上的裝配女工。遭遇下崗后,絕情的丈夫又有了外遇另覓新歡。她擺過攤、當過保姆,在飯館打過雜,在干洗店做過水洗工……生活的磨礪,沒有讓她頹唐。她辛勤筆耕,終于成為一個職業(yè)作家。她通過自己的努力贏得屬于自己的生活。

她為自己取了一個足以代表心聲的網名:烏魯木齊玫瑰。在她的博客頁面上寫著:感謝人生旅途上每一次不可避免的傷害,讓我愈發(fā)勇敢、堅強、成熟而自信。更加熱愛生活,懂得珍惜??v然時光如流,任憑世事變遷,我依然是我自己。哪怕整個世界都背叛了我,我也決不會背叛自己。滄海桑田,幾多悲歡。為寫作而生,我是無悔的玫瑰。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生命如歌,我還是我……印度詩人泰戈爾有一詩句:“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報以歌?!?/p>

審視這些觸碰到了我靈魂深處最柔軟一隅的細節(jié),內心再次充滿敬意。他們,遭逢了生活賜予的砂粒,疼痛幾乎陷他們于萬劫不復之境地,可是他們沒有停下前行的腳步,沒有泯滅對生活的熱愛。他們以自己的生命奮斗之歌回報疼痛,最終把砂粒養(yǎng)成了熠熠閃光令人矚目的珍珠。

春天不曾遠逸

2010年的春天對于我們邊疆來說,來得實在是有些晚了。在剛剛完成的一篇文章里,我甚至對這失約的春天還頗有微詞。

不曾料想,四月里,竟然埋伏著一個讓人心悸的日子——2010年4月14日,一場震顫,顛覆了玉樹的春天。玉樹,青海省版圖上一個富有詩意名字的地方。我在網絡瀏覽時目光開始鎖定和玉樹有關的訊息。說來有些汗顏,盡管曾經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像女作家三毛一樣背著行囊,到處行走,去尋找夢中的橄欖樹。若不是這次地震,對于玉樹這個地方,我從來都沒有想起要去了解它。

感謝網絡,給我們提供了迅捷、豐富的資訊。在網友的博客里,我看到了有關玉樹的影像和文字。玉樹,在純凈的藍空下,遼闊,寧靜。據說,玉樹出產藏獒和蟲草。玉樹還有那位有名的格薩爾王的銅像,還有文成公主廟。據說,那兒的姑娘多取名為卓瑪,小伙子多起名叫扎西。美麗傳奇的玉樹,讓我心旌搖蕩。

然而,當看到震后的玉樹遍地破碎,遍地殘垣,我的內心一下子彌漫著痛楚。這痛楚又是如此熟悉。因為它來自于兩年前發(fā)生在四川汶川的那場夢魘。

痛楚中,我記住了發(fā)生在廢墟瓦礫中及其地震后那些迷人的細節(jié)。

那位叫格蓉的單身母親,被劇烈的抖動驚醒,在房子壓到她身上的一瞬間,她緊緊把三歲的女兒阿吉卓瑪護在懷里。她使勁把背弓起,頂住壓在身上的東西,盡量給身底下的女兒多留一點空間。被救之后,只在臨時醫(yī)療救助站待了四天,就以“只受了點皮肉傷”為理由提出“出院”的請求,她要把床位留給從其他地方轉來的傷員。

邁拉卓瑪因為被倒下的衣柜擋在了墻角,只是手上受了點輕傷。她和同樣只受了一點輕傷的父親從廢墟里爬出來,救出了母親。一邊是已經成為廢墟千呼萬喚沒有回音的姐姐家,一邊是傳出嬰兒啼哭聲的鄰居家。邁拉卓瑪和父親做出了堅定的選擇。他們救出了鄰居家只有一歲半的孩子,也救出了鄰居夫婦。

還有兩個北川男人的免費餐館。北川男人一個叫劉安華,另一個叫寧健,都是四川省北川縣安昌鎮(zhèn)人,2008年在老家遭受了地震,2009年得到當地的無息貸款到玉樹開餐館,沒想到不到一年,再次遭遇地震。感同身受的他們,免費給需要幫助的地震災民提供午餐、晚餐和開水。

還有盲人夫妻摸索出的那張昂貴的五十元人民幣,還有央視賑災晚會上展示的那一串串溫暖的數字。

還有……

深夜,臨屏敲打著這些文字,不覺間竟有淚水洇濕臉頰。我將珍視這些細節(jié),并且在心靈深處騰出一定的空間去延伸和儲藏它們。我相信,它們可以讓我重新審視自己對待生命的態(tài)度,也可以讓我的思考豐富起來。

我想說,如今的玉樹,經幡高揚,援救的身影如織,閃射人性光輝的善良之花四處盛開,玉樹的春天從來不曾遠逸。在這樣的祥和氛圍里,我們沒有理由不打開塵封的心窗,沒有理由不去提高感知幸福的能力。

香從靜中來

我不知道我在所熱愛的文字里能夠走多遠。當朋友把我兩年來的心血打印出來,集成厚厚的一本交到我手里的時候,喜悅和成就感油然而生。

主編通過QQ發(fā)來了我那即將出版的書的封面和扉頁。對于他們的設計我還是滿意的。尤其是書的扉頁,鋪滿淡雅的花朵,書名下面赫然一朵盛開的蓮花。主編告訴我,書名定為《冰蓮花》。

欣喜地看著,久久地,舍不得關掉這個網頁。

這是我傾盡青春的熱情穿越歲月的風塵找尋的那朵蓮花么?

這是我遺忘了寂寞化合了生活的酸甜苦辣種出的那朵蓮花么?

一時間,我百感交集。

蓮,一直是我心儀的植物。

那年放寒假,大雪紛飛日。還是初中生的我倚在被垛上翻看著一大堆從語文老師那兒借來的書。在書里,第一次領略蓮的魅力。楊萬里的那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著實讓我艷羨。看看窗外被雪覆蓋得嚴嚴實實的山巒,不禁對滿眼鋪排著綠,滿眼搖曳著風姿綽約的荷的花景充滿了向往。王昌齡的《采蓮曲二首》(其二)“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一詩則讓我看到了一個田田荷葉之中、艷艷荷花之下采蓮少女的美麗形象。那時,我就在想,我若是那采蓮女那該多好,和蓮能夠零距離接觸。而當我讀到周敦頤的“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閱歷尚淺的我,雖對此理解不甚深透,但蓮的清雅潔凈還是能夠懂得的。蓮便在我的心底生了根。我在自己的積累本上抄錄了許多蓮的詩詞,自己喜歡還不算,還把許多的詩詞口授給年幼尚未上學的小妹。一個假期,就這樣快樂充實地度過了。

此后的日子里,在沒有親眼看見蓮的芳容之前,我一直是坐在有關蓮花的文墨里欣賞她的。得以看到蓮的真容顏,還是在美麗的西子湖畔。那時,我和心愛的人,正旅行結婚度蜜月。因為我們知道,蓮花亦稱荷花。它那一莖雙花的并蒂蓮,是人壽年豐的預兆和純真愛情的象征。所以浴著風中淡淡的荷香,我們以蓮花為背景,拍下了一張張照片,以期我們相攜相伴相愛永遠。那時,為了拍到睡蓮花開的照片,我和愛人守候在滿是睡蓮的池塘邊,靜靜等待。睡蓮們閉著眼還在酣夢中,而我們熱切的目光早已經把它們撫摸了無數遍。至今想起那等待花開的時刻,我仍然感到是那樣的神圣和莊嚴。

一直以來,我認為不停地尋找,把自己的生命寄托于一種外物,是人生存的本能。

我們所有的人,因為尋找,讓凡俗的日子活色生香起來。

我努力把塵世喧囂的聲浪擋在門外,白天耕耘在三尺講臺,夜晚在別人沉浸在電視劇的悲歡離合的時候,我或者埋首于書本,或者行走在文字里。

前些時候,因為頸椎病引起的一時難以抑制的眩暈,躺在床上靜養(yǎng)時,忽然聞到茉莉花的香味,才知道放在客廳角落里的那盆茉莉如期開放了。我驚喜地告訴母親,母親卻淡淡地嗔道:你才知道啊,其實已經開了好幾天了。

我奇怪自己怎么才聞到花的香氣。母親隨口回了我一句:香從靜中來。你整日里來去匆匆,難得安靜,自然是聞不到的。

當時對母親的這句話并沒有上心,而現在,品著母親這句話,似如醍醐灌頂。

蓮的秉性就是沉靜的吧,否則怎會有沉靜如蓮的說法呢?

香從靜中來!

靜靜地做好自己的一份事情,不聒噪,你就能夠從容地品到生活的真味,你就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朵美麗的蓮花。

死:生命中的一個詞條

在春天這樣一個到處涌動著生機的季節(jié),談論這個話題,似乎有點不合時宜,但體弱的母親,在閑聊中又提及死及其死后如何處置的問題了。母親談這些問題的時候,淡然,臉上浮現一絲笑意。而我,無言以對。

我想,我能夠說什么呢?

前些日子,母親病重住院。需要抽血化驗,護士在母親腫脹的胳膊上困難地尋找血管,一只胳膊上嘗試扎了三四個針眼,都沒有成功。另一只胳膊也是用手指一寸寸觸摸感覺,才終于扎上了。為了治療的方便,護士在這個得來不易的針眼固定了掛點滴的針頭。

望著母親因為有針眼而不斷往外滲水的胳膊,我的心痛苦得糾結成一團亂麻。潛意識里,死這個字不時地擊打我脆弱的神經,淚水蓄積在心底早已成了一片汪洋。在母親病房隔壁陪護病人的老太太因為老伴搶救無效死亡大放悲聲的時候,我的淚也悄無聲息地流下來。

我怕疾病奪去母親的生命,怕自己介入死亡這個涂滿黑色和白色的話題。

這種懼怕,讓我夜夜失眠。

然而,偶爾的一次邂逅,卻讓我感受到了一些異樣,或者,是羞赧。

在一個春日的午后,陽光明晃晃地照耀著。

街邊的榆葉梅鼓脹的花骨朵透著隱約的紅色。榆葉梅邊上,有三個孩子。兩個坐著,一個站著。三個男孩子,都只有四五歲光景。每人都是一手拿著小瓶,一手拿著一支細管。一下一下地,吹著泡泡。泡泡在春天柔和的風中飛散。

我停下匆匆的腳步,定定地看著他們仨吹泡泡,趁機溫習一下遠逝的童年。正想移步走開,不料孩子們突然冒出的話語,讓我再次停下來。

坐著的大眼睛男孩說:我爺爺去世了。

眼睛細長,有著一對招風耳的男孩說:我爺爺死了。

大眼睛男孩似乎是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淵博,他看著同伴說:知道嗎?死了就是去世了。

站著的男孩,跑過來加了一句:我的奶奶也死了。

說話并沒有耽誤他們吹泡泡。泡泡在他們的周圍和頭頂飛散,然后一個個地熄滅散碎。此消彼現,源源不斷。

他們的祖輩長眠,永遠地走出了他們的視線。離別的淚也許剛剛流過沒有多少時日,內心疼痛的劃痕就早已平復如初。

是孩子的小小心懷無情?還是應了那句不知愁滋味的老話?都不是。

有詩人說,人可以生如蟻而美如神。初見此句時,內心只認同生如蟻,為生活奔忙,為欲望奔忙,確實似一只螞蟻穿行于巢穴和獲取物質的地方。這樣單調反復的線性狀態(tài),是我們大多數人的常態(tài)。何談美如神?

孩子們談論死亡的時候,我下意識看了看他們的臉。我知道,思維定式指揮著我,要從孩子們的臉上找出點悲戚的表情來,可是,他們讓我失望了。他們的臉上無憂也無喜,只是透著小孩子特有的稚氣。同樣,我也不能夠從他們說話的聲音里捕捉到一丁點悲情或者歡快來,稚嫩的聲音,純凈得如同晴朗的、沒有一絲云的藍天。

彼時,孩子們拿著裝滿皂液仿佛還存留著爺爺或奶奶體溫的小瓶子,沐浴春風,吹著五顏六色的泡泡,復習著和爺爺奶奶曾經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那高遠深邃的云端,一定有他們逝去的親人溫柔注視的眼睛,追隨著孩子跳躍的身影。我恍然覺得美如神,并不是詩人夢魘中的囈語。

死,是我們每一個人生命中固定的詞條。不可變更的一個必然。

而活著,怎樣活,則由我們自己決定,由我們的態(tài)度決定。

盡善,盡美,盡心,盡興,也許就是活著的要義了吧?

2013,和生命跳一支舞

太陽不再升起,睜眼一片黑暗,南北磁極顛倒。

這是對末日的描述。

早在2012年還未步入我們的視線時,美國大片《2012》便為此濡染了非同尋常的色彩。

不過,影片的最后,給了人們以希望的“方舟”。

瑪雅人給我們開了一個玩笑。

我們所有人,也沒有處心積慮尋找求生的“方舟”,也沒有為自己是否有那張?zhí)由拇睉n心忡忡,只當是經歷了一個黑色幽默。

然而,作為一個喜歡在文字里記錄和安放心情的我,再度閱讀到這個描述的時候,內心還是會掀起不小的波瀾。

我想2012年12月21日那天,若真的陷入無邊黑暗,生命就此畫上句號,我一定會為自己曾經想做卻未能做的事情而感到追悔。

2010年暑假,我曾經陪我的母親回到她日思夜想的故鄉(xiāng)——廣西。我們一起游覽了有“甲天下”之稱的桂林山水,穿行于桂林景區(qū)有名的溶洞,觀賞那千姿百態(tài)的鐘乳石。冒著零星的小雨,走在南方那滿眼青幽幽的原野,我看見了垂吊著一掛掛香蕉的香蕉樹,還有早年讀了席慕蓉的《外婆的木瓜樹》一文后就非常向往的木瓜樹。我還領略了江南煙雨荷塘的美麗。如傘的荷葉間有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還有已經結了籽實的褐色蓮蓬突兀撞入我的視線。我和它們留影,它們激蕩起我美好的愿望,我這個原來只愿意靜靜地在家里看書寫字的人,從此萌發(fā)了要把今后的有生之年里的閑暇日子交給這樣的行走。

因此,我想像三毛那樣,背著簡單的行囊,游歷心儀已久的鳳凰古城,欣賞那煙波浩渺,迷蒙雨霧的一葉扁舟,循著濡濕清幽的石板小路,去拜那位描繪了詩意湘西的大師沈從文故居。還想去探訪被文友盛贊的水墨徽州……

我還想和愛人重溫春天的故事。2012年的春天里,我和愛人回到一個叫三道溝的地方,站在山坡上,尋找曾經的家的痕跡??粗P在青青草地上慵懶地嚼著草葉的牛,我想起了自己曾經放逐于山野的童年。春光爛漫的山野里,我和愛人,低頭遍尋一種叫作薺菜的植物,并且回家用薺菜包了餃子。我還栽下了愛人送給我的一株花——君子蘭,那天,是我和愛人拿結婚證的紀念日。

我還想和年邁的老爸相守,和他慢慢聊聊墨斗、鑿子、刨子等木匠家什,聆聽老爸絮叨他的那些陳年舊事。

我還想整理自己從教以來的心得隨筆,出版一本署著自己大名的教學專著。

我還想調整自己的教學理念,打開孩子們的心扉,真正觸摸到他們的喜怒哀樂,讓我們因為懂得,所以樂學。

我還想繼續(xù)沐浴書香,讓文字滋養(yǎng)心靈……

細數這些未了的愿望,看看眼前太陽依舊東升西落,一種劫后重生的心境油然而生。

瑪雅人的末日傳說,許給我這樣一段特別的時光。讓我觸摸到生命最深處的深情和柔軟。

想起樸樹的歌:“我從遠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一路春光呀,一路荊棘呀,驚鴻一般短暫,像夏花一樣絢爛……”

我曾經拿著相機去桃園,專門捕捉滿地落紅被風吹起,輕盈旋舞于空中的瞬間。理由很充分:綻放枝頭的花朵,早已在尚美的人們眼里頻頻出鏡?;ǘ溷俱擦懵渲畱B(tài),卻寂寞在這喧囂的紅塵中,但它隨時觸目驚心地昭示:韶光易逝,生命匆匆。

花兒落了明年還會一樣地開,生命卻似風吹出去就不能再吹回。

默默地,我對自己說:2013年來了,不要因為工作忙碌而忽略年邁的父母電話里那聲盼歸的詢問,不要因為人生失意而忽略了春暖花開風和日麗的恬淡溫暖,不要用冷戰(zhàn)爭吵猜忌來填充有限的時空……

就讓快樂填充時光的每一道縫隙,把幸福的表情嵌進新一年里的分分秒秒,和著四季的節(jié)拍,和生命跳一支舞吧。

日染一瓣,則春深矣

“日染一瓣,則春深矣”,這句話是在閱讀博友的文章時,撞入我心懷的。博友之所以記錄在案,也是因為最初讀到之后,內心為之一動的緣故。

這句話,是有出處的:日冬至,畫素梅一枝,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盡而九九出,則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圖》。元朝楊允孚《灤京雜詠》卷下:“試數窗間九九圖,余寒消盡暖回初。梅花點遍無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原注:“冬至后,貼梅花一枝于窗間,佳人曉妝,日以胭脂圖一圈,八十一圈既足,變作杏花,即回暖矣?!?/p>

仔細玩味,倍感其精妙。

我想把這句話先送給自己。

我喜歡自己的職業(yè),想做一個讓孩子們喜歡和信任的好老師,喜歡自己的業(yè)余愛好,想在文學的園地里綻放幾朵養(yǎng)眼的花兒,也喜歡親手繡幾幅十字繡,以后能夠送給兒子,掛在他的新房里。但是,當這些喜歡糾結在一起的時候,我往往無所適從,心急如焚,直嘆自己只有一雙手,一天也不可能比別人多出兩小時。

現在看到這句話,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了。

好老師,不是一天兩天成就的。翻閱教學雜志,看看那些研討教藝的名師們,哪個不是在各種賽課磨煉出來的?哪個不是在殫精竭慮總結經驗教訓成長起來的?

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好文字,亦是在心性恬淡中慢慢寫出來的。一日讀書,得知一個叫王世襄的大家,凡是被他捕捉到的世間物,無不濡染性情趣味盎然。

想想也是,心氣浮躁的人,怎么可能寫盡生命之幽微,讓人喜讀愛讀呢?

至于,現代時尚的女紅十字繡,具體操作繡的時候,自己就深有體會。那日,心亂如麻,拿起十字繡,縫了沒有幾針,線就糾結在一起,心急,想用手指迅速解開,結果越拉越緊,最終,只好使用剪刀斷掉,重新開始。

亂,急,不能穩(wěn)坐、沒有定力的人,也只有看著別人繡的大幅《清明上河圖》和《八駿圖》長卷長嘆了。

我還想把這句話送給那些生怕自己的孩子輸在人生的起跑線上的父親母親們。

你的孩子并不比別人差。你不用把埋怨和嘮叨灌滿孩子的耳朵。

你的孩子已經很疲憊,需要放松,需要到外邊放飛一下心情,你不能把孩子禁錮在書桌旁,你不能讓孩子出學校大門,又走進培訓班的門。

孩子的人生,沒有捷徑也不可能速成。順應孩子特點,引導孩子今日只做好今日應做必做之事,一定會有一個驚喜等著你。

我也想把這句話送給備受人生的苦痛折磨的人兒。

閱讀報章。被一個美麗女子的故事感動,她是一個被命運風暴卷入峰谷又拋向浪尖的女子。

她擺攤賣小炒,每份小炒上面都會有一朵自己親手用胡蘿卜雕刻的月季花。日日看著一朵朵胡蘿卜刻成的月季花,眼里心里便充滿期待和向往。憑借著這樣獲取的快樂和自信,她扛下了苦,并且把苦發(fā)酵成了香甜的酒釀。

職場和生活,步履從容,步步踏實;成長規(guī)劃,小處著眼,處處盡心;面對苦難,寸寸濡染喜樂和堅強;我們就一定能夠感受到歲月意趣,享受美好人生。

日染一瓣,則春深矣。

老 樹

我不是秋來傷感,忽然想起寫寫樹。我所說的老樹,是一個朋友,說是朋友,其實是我知道他,他并不知道我。

第一次遇見老樹,是在網絡瀏覽文友的博客,文友為自己的文字配了兩幅圖畫,引人的圖畫下面注明畫的創(chuàng)作者——老樹。

老樹的畫,很特別。畫面上點染細碎的花朵,具體判斷不出是什么花,但又總覺得這花是那么的親切,透著一股清雅之氣。更有意思的是,畫面的人物,也看不出具體的眉眼,只是身著一襲白色長衫,頭戴一頂寬邊禮帽。就是這么一個人,或在花林中漫步,或在一樹繁花之下支一圓桌,倚桌而坐,桌上有一杯清茶,一本正在閱讀的書。

我猜測:這一定是一個心懷錦繡,但又盈滿靜氣的散淡之人。細細端詳老樹的畫,慢慢地沉浸在一陣前所未有的輕松里。在這種輕松里,不再為煩惱的事情而焦灼,不再糾結別人遞來的那個不屑眼神……從此,我便成了老樹的一個粉絲。

老樹,不是搞美術的,是中央財經大學的一個教授。畫畫是他的業(yè)余愛好。老樹,是他的學生給他起的綽號。

我這個局外人,也只能了解這么多。但這并不妨礙我欣賞和了解老樹的畫。

欣賞老樹的畫,開始是工作之余,在網絡中搜來看的。后來,感覺很不過癮,便在暑假里,集中看了老樹主題為《在江湖》的畫。

老樹說,人活在當下,活得都很具體,很瑣碎。他畫畫是為了逃避,逃避這具體瑣碎的現實境遇。

我倒是覺得,這是老樹謙虛的說法,因為現實逃得了嗎?

還是最先吸引我的那幅在繁花樹下飲茶讀書的畫。畫的最下方,老樹配了首小詩:“天天經過小巷,亂花漫了高墻。貪看蜂狂蝶舞,忘了世態(tài)炎涼?!?/p>

中文系出身的老樹,文字功夫還是深厚的,恰到好處地解讀了自己畫中的意境和作畫的意圖。

觀賞圖畫,品味小詩,心中暗嘆:老樹啊,老樹,你這哪里是逃避呢?逃避現實的人、心和血,怕是沒有這樣的溫度吧。而你,僅僅是經過一個小巷間,滿樹的花朵,便吸引了你。你駐足,饒有興趣地看蜜蜂在花間忙碌,蝴蝶飛過一朵花又一朵花,多么安靜的所在??!正好可以坐下來讀讀書,觀觀景。你愛生活,愛一切美好的事物!

提起熱愛美好的事物,老樹那幅身著白色長衫的男子,在一綴紅色花朵的枝干蕩悠的圖畫和小詩讓我玩味許久。

小詩寫道:“經常心生厭倦,世間真是麻煩。與其跟人糾結,不如與花糾纏?!?/p>

是啊,如今還真是有些麻煩:吃水果,怕上面有過量的農藥;喝牛奶,擔心里邊有添加劑;開車自駕出行,總是遇見夜晚會車時那刺眼大燈……如此種種,讓人的心里生發(fā)了很多的焦灼和不安。于是,看什么都不順眼,做什么都上火上氣。

花兒無言,花兒本身昭示著一個在天地間活著的道法:春夏秋冬四季輪回,細雨夏露秋霜冬雪,一一領略,一一接納,然后回報以適時的綻放,最后凋零。有人賞,長在那里開在那里;無人賞,也長在那里開在那里,構成自然中的一道風景、一處美好。

我以為老樹是個很善于疏導心結排解郁悶的心理咨詢師。能夠讀懂花語,與花糾纏的人有福了。

若非心中有愛的人,又怎能畫這樣的畫兒,寫這樣的小詩?

近日,又看到了老樹的新作品,一幅盛開的花兒。雖然,我覺得,畫似乎不如先前看到的出色。但是,畫下方的小詩我很喜歡:“花開我不在,花落我沒來。索性畫一紙,看她天天開?!?/p>

畫和小詩下面可以寫評論,據說評論者隨機抽取,可得到老樹的畫冊文集《花亂開》。這不由調動了我的功利心,我提交了這樣的兩行文字:“我來與不來,花最終都要開?;ㄩ_與不開,我心中都有花?!?/p>

曾經用心將我喜歡的老樹的畫搜集到一塊兒,制作了一個配有音樂的電子相冊,以便于閑暇時翻看欣賞,我還為這個相冊取名為《老樹的江湖》。

不知道我涉足老樹的江湖之后,我的文字有沒有濡染點兒閑暇但卻不無聊的氣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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