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肉汁封存起來

形聲字不僅不再創(chuàng)造出文字的新造型，也把作為組合構(gòu)件的原有造型進一步概念化、符號化。比方說同樣是水，像會意的“涉”字，，上下是兩個腳印的符號，中間則是這雙腳的擁有者要小心踩過的淺淺河水，這水是真的，有具象質(zhì)感的，真的會弄濕雙腳的；又如象形的“洲”字，，原意是直接摹寫懸浮于河水中央的小島，這里我們同樣如親臨現(xiàn)場，目睹河水洶涌流過孤立小洲的模樣。但到得形聲字，不管說是江河海溪澗，這里，同樣的水符號便僅僅是個概念而已，是一種松弛的分類，告訴我們這字所指稱的事物或概念和水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如此而已。

要快要方便，就非得犧牲點美不可，這從來都是不好兩全的尷尬事。

喜歡有規(guī)則可依循，渴望萬事萬物秩序井然的人，其實也可以嘗試用類似的角度來看待形聲字的發(fā)明：這是中國造字史上首次，亦是終于找到一個堪稱完整、清晰、穩(wěn)定的秩序出來。

這個秩序大體上是，它抹去一部分具象的樂趣，空洞化為聲符，以此聲音符號回頭和一路命名無礙的語言重新取得亦步亦趨的穩(wěn)定勾聯(lián)，讓動力十足、什么也阻擋不了的語言確實扮演此一文字生產(chǎn)線的發(fā)動機角色，中國的此一造字列車遂從此轟轟然開動起來；另一方面，它用分類學(xué)的秩序概念來面對萬事萬物（這方面是拼音文字完全讓渡掉的），保留住一部分事物的外在形態(tài)、軌跡和內(nèi)在本質(zhì)印象，好好封存在另一側(cè)的概念符號亦即意符之中（仿日本著名料理節(jié)目的經(jīng)典名句語法及其概念：“把松阪牛排表面快速煎至焦黃，讓肉汁封在里面?！保屓f事萬物各從其類——因此，當(dāng)一個字不太熟識地忽然跳到我們眼前時，我們可從聲符去嘗試它的聲音（“有邊讀邊，沒邊讀中間，沒有中間自己編”的民粹式聲符理解方式），從意符去感受它的屬性，更敏感更多心的人并且由此可尋回這個字的可能經(jīng)歷和記憶，甚至回到最原初的始生之處之時。

這個留存形象的分類秩序產(chǎn)物，用文字世界的通俗稱謂來說便是“部首”，你從小查字典通常得先通過的玩意兒，然后才是扳手指頭算清楚另一側(cè)聲符的正確筆畫，好找到眾里尋他的那個字。

這里要附帶提醒一下的是，由于甲骨文造型的左右上下并不固定（更夸張還曾有過兩個字三個字并一起的，比方說，，小臣；，四祖?。?img alt="a313" src="https://img.dushu.com/2022/12/22/1938052914209.png" />，五十；，十二月），加上日后隨機選擇的不全然制式性演化結(jié)果，我們今年“意符即部首，通常置于左邊”的大而化之認定，就不是百分之百正確。比方說“錦（錦）”字，固然有些夸富宴式織錦，號稱雜入貴金屬細絲如黃金一類的，但一般而言，布帛才是它的真正屬性歸類，而“金”是它的聲音模擬；還有“視（視）”字，它是感官之字而非祭祀之字，因此有大眼睛的“見（見）”才是屬性部分，而發(fā)“示”的讀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