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問 賈寶玉與孫悟空是不是一奶同胞

我們通常所說古典小說四大名著，其中三部都與石頭有關(guān)聯(lián)，《紅樓夢》《水滸傳》除外，再有一部就是《西游記》。大家都知道《西游記》里的孫悟空是一塊石頭受了日精月華，生出一個猴子來，這與《紅樓夢》當(dāng)中一塊石頭因受了女媧娘娘的鍛煉，靈性已通，故此能夠到人間走一回，確實極其相似。

孫悟空有兩個稱號，一個叫作“美猴王”，一個叫作“齊天大圣”；賈寶玉也有兩個綽號，一個叫作“混世魔王”，一個叫作“絳洞花王”，這一點也極其相似。

孫悟空經(jīng)了九九八十一難以后，終成正果，成為“斗戰(zhàn)勝佛”；賈寶玉最后也是經(jīng)歷種種感情折磨之后出家做了和尚，這個結(jié)局也完全相同。

我們看一下，雖然一個是山野之中野性十足的猴頭，一個是鐘鳴鼎食之家翩翩佳公子，可是出生、結(jié)局甚至綽號、稱號都極其相似。當(dāng)然僅僅這些相似之處還不能夠具備完全的說服力，最主要的是他們的性情秉性行為都極其相似。

孫悟空被生下之后便占據(jù)花果山水簾洞稱王稱尊，他是一個在正統(tǒng)仙佛系統(tǒng)之外的魔頭，一個敢于和正統(tǒng)仙佛系統(tǒng)叫板的野性十足的猴子，敢于蔑視居于天宮水府之中的一切仙佛，十足一個主流話語之外的人物。

賈寶玉也是終日毀僧謗道，對于一切主流話語肯定的東西都敢于痛下針砭，他說除了《四書》之外一切典籍都是杜撰，把封建社會文武臣子所追求的“文死諫，武死戰(zhàn)”駁得分文不值。他不喜讀正統(tǒng)儒家文章，卻專喜那些詩詞歌賦、戲曲小說。他對于主流社會規(guī)定的青年士子的正途——考取功名根本不當(dāng)一回事，反而專愛吃女孩兒唇上的胭脂。他最煩厭的是和那些正經(jīng)潛心于為官之道的人說話，最愛做的事情是為女孩兒們淘騰胭脂膏子。

按照佛教的說法，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法，取其廣義，指世間萬事萬物），人生諸多煩惱都是因為五陰積聚，障蔽了那一顆本來清凈的心體。所以要學(xué)佛了道，全部功夫就是去掉這種種障蔽，讓那一顆本來清凈的心體顯現(xiàn)出來，這就叫明心見性。孫悟空所代表的便是心體最主要的功能——意識，也就是人的思想精神活動，這是人心當(dāng)中最為活潑復(fù)雜多變的部分，所謂心猿意馬者。成佛就是要把這所有私心雜念全部驅(qū)除干凈。孫悟空自打拜唐僧為師，跟著他去西天取經(jīng)，降伏了那樣多的妖魔，實際上是象征心思里面那許多的可怕想頭，他是在和自己的心作戰(zhàn)，等到把心中所有妖魔一樣的想頭都消滅了，他這個佛也就成了。我們要注意，他拜師學(xué)藝的那個山洞就叫作“斜月三星洞”，那實際就是一個“心”字。小說中也多次以“心猿”指稱孫悟空。所以說整部《西游記》寫了一個“心”字也不為太過。

我們再來看賈寶玉。賈寶玉與石頭的關(guān)系是本真與幻象的關(guān)系，那塊石頭是被拋棄在“青埂峰”下的，“青埂”的意思就是“情根”。曹雪芹是把情作為一切事物的本根來對待的，在他那里是情生種種法生，情滅種種法滅。賈寶玉一生事業(yè)都與情字相關(guān)聯(lián)，他的情太多，造成泛濫。他敬慕薛寶釵，愛慕林黛玉，親近史湘云，對妙玉也極盡仰慕。香菱的裙子臟了，他給換上；平兒哭了，他為之理妝；晴雯想撕扇子，他就遞給她撕。他對每一個美麗的女孩兒都懷有很濃的情感。他終日被情糾纏，在情的旋渦中掙扎，為此險些被父親打死，打過之后還在信誓旦旦地說就是為這些人死了也情愿，這真是天下罕見的至情之人。當(dāng)他經(jīng)歷了許多情感的磨難之后，在經(jīng)歷過情感的巨大落差之后，終于覺悟而“懸崖撒手”。他是一個至情之人，也是一個絕情之人，他在至情與絕情之間完成自己的感悟。情海驚瀾之后，是一種本真清凈之情如如不動。

請看，一個悟出本真清凈之心，一個悟出本真清凈之情，一個成為西天之佛，一個成為情教之祖，這一點又何其相像。所以前人說《紅樓夢》脫胎于《西游記》，極有見地。而我說賈寶玉與孫悟空是一奶同胞，亦諒無大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