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臺浴室

不舊的小城歷史 作者:黃璜 著


東臺浴室

記憶還是新的,如昨天。

小的時候,東臺城的浴室不多,除了工廠里的浴室外是沒有私人浴室的,于是公共澡堂就屈指可數(shù)了。拿現(xiàn)在的話說,東臺浴室可就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豪華“休閑中心”了。

夏天是絕不會去浴室享受的,大都在家里吊起薄薄的一層或藍或紅的塑料薄膜,里面擺上一木制的大澡盆,澡盆的一頭用小板凳支著,我就坐在支起的這一頭,讓干凈的水流到另一頭。媽媽也會脫了衣服鉆進來給我洗澡,邊洗邊講著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故事。一遍肥皂洗下來水就要換了,媽媽會用力抬起支起的那一頭,水就順勢流出去。每每這時我就會逞能地去幫忙,還記得與母親的這段對話。

“媽媽,讓我來?!?/p>

“你弄不動?!?/p>

“那你怎么弄得動?”

“你還小,沒有力氣?!?/p>

“我什么時候會有力氣?”

“再吃三年的飯?!?/p>

“那我三年吃多少飯?我能不能在明天一起吃掉?”

記憶中,故事講完了,澡就洗完了。

這是夏天在家洗澡的方式,在媽媽繁忙或浴室人太多的冬天,這也是一家人洗澡的辦法。然而,一般在冬天每個星期總可以去東臺浴室“享受”一次的。但童年的“享受”不是對沐浴的崇拜,而是洗完澡后的一個紅心蘿卜、一杯甘蔗汁或是一碗豆腐腦、一塊錢的油炸干。

東臺浴室地處當時絕對的市中心,對面是人民大會堂。人民大會堂和東臺浴室一樣是百姓口中問路的坐標。男女浴室的門是分開的,之間離著很遠的距離。女浴室在右手,大概也遵循著古老的“男左女右”的習俗。付錢的方式很古老,總收銀臺在男浴室那邊,買一個木制的條形籌碼,上面會有一個用墨汁寫的“女”字,籌碼的形狀決定是什么洗澡方式,盆浴還是淋浴。

女浴室的門上有四扇玻璃窗,用紅色寫著四個大字:東臺浴室。進門就是大廳,一面大大的鏡子,是洗澡后梳妝用的;一排長長的椅子,有時上面會坐著等家人的男人;進門的左手,有一幅巨大的宣傳畫,記憶中文字已經(jīng)模糊了,不是“只生一個好”就是“男女都一樣”的文字,畫上年輕的媽媽懷抱著自己的女兒,意氣風發(fā)的樣子,有那個年代的烙印。

交了籌碼,拿一把鎖柜子的鎖,量一量我是否應(yīng)買票的是一道用油漆畫在墻上的線,然后就可以走進長長的走廊了。澡堂是一個一個獨立開的,像宿舍樓一樣對開著門,每個門走進去就是一個澡堂,外屋脫衣服,有一排寫著“貴重物品,交柜管理”的柜子,還有幾張可以躺人的柜子,里屋就是熱氣騰騰的澡堂了,中間用一扇開了一個窗戶的木門隔開,門上裝有彈簧,自動關(guān)門。這樣的澡堂有十間左右。根據(jù)客人的多少決定開多少房間。最里面是唯一的一間淋浴室,其他都是盆浴。記憶中浴室也與時俱進了一回,曾開了一個雅座,也就是人少了點。其實票貴了,自然人就少了。每個房間都有專人負責,那時的人們還不會請人擦背,一般不見她們有什么事,大都與熟悉的澡客聊天或者幫忙,澡堂的氣氛很是和諧。

我小的時候,媽媽總是帶我洗盆浴。大概也是受在家那木制澡盆的影響,那時的人都在外面排著隊等盆浴,淋浴雖只有一間,洗的人也不多。媽媽先脫得只剩棉毛衫走進木頭門,看看誰洗得差不多了,就招呼一聲,算是預(yù)訂了這個澡盆。盆浴是一個個隔開的,左右兩邊都有用水泥砌起留了進口的墻。

接下來媽媽就和我在外面脫衣服的地方等。這是我最不耐煩的時候,此時,我大都在與媽媽要求洗完了澡到門口吃什么,然后把錢放到自己衣服口袋里。不一會兒就可以進去了。媽媽每次都是脫了衣服先幫我洗好,用衣服把我裹著,由于天太冷,她得穿上臟衣服幫我一件件把衣服穿好,自己再脫了衣服下去洗。

每當這時,我就濕著頭發(fā),由于熱氣太大而紅著臉跑出浴室開始吃東西。門口就有人提著竹籃賣紅心蘿卜,用小刀切成四瓣,露出紅紅的蘿卜心。榨甘蔗的小販則賣力地削著,剁成小段,用橡皮筋扎成一捆,放到一個仿佛用木凳改制的榨汁工具的一頭,再用另一個木板夾在上面,人則坐在另一頭,利用杠桿原理,憑借古老的辦法榨出新鮮的甘蔗汁。成品是用自家的杯子盛的,按照杯子的大小給錢,為了防塵,杯子上還會蓋上一塊小小的方玻璃。走過男浴室的門口就會有一個小巷,那里的小吃是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和油炸干或水煮干。賣家是不變的,街口是一家賣豆腐腦的,往里走就是兩家賣豆干的。要問他們的經(jīng)營狀況,那自然是很好了,因為人們幾乎養(yǎng)成了這樣的生活方式:洗完澡吃點東西。

吃好了就跑回浴室在門口的長椅上等媽媽。記憶中媽媽很少會吃這些,只是偶爾吃點紅心蘿卜。

到這兒,每周一次的浴室之旅就結(jié)束了。我又開始期盼下一個周末的來臨,到東臺浴室,到門口的小吃攤。

現(xiàn)在的東臺浴室已經(jīng)拆除了,就連遺址也淹沒在步行街的現(xiàn)代氣息中難以分辨。城里各種檔次的私人浴室遍地開花。東臺浴室沒了,但記憶還在,每每想到它,浴室的籌碼仿佛還抓在手上,澡堂的木門仿佛剛剛掩上,巷口的小吃還冒著熱氣,散發(fā)著只有東臺人才能理解的油炸干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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