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還是新的，如昨天。

東臺體育場沒有了，變成了一條筆直的大道，這是老城拆遷中最令我遺憾的。東臺體育場很簡單：四百米的跑道，中間是足球場地，東面有露天的籃球場，中央有個主席臺，旁邊是打門球的場地，大門的西側(cè)零星地安置著單杠、雙杠之類的體育器材。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體育場，幾乎是清晨小城的全部內(nèi)容和城里大型活動的場所，同時還是當(dāng)時沒有場地的學(xué)校開運動會的地方。

清晨的東臺體育場是最熱鬧的，很多小城人的一天都是從這里開始的，特別是老人。我的外公外婆自退休后就養(yǎng)成了鍛煉的習(xí)慣，每天五點不到他們就結(jié)伴跑步去體育場。清晨的體育場可以用濟濟一堂來形容了。最大的陣容是老年人的，一般是個青春不老的老太太帶著自己的錄音機領(lǐng)著頭，穿著專業(yè)服裝，帶大家跳健身操。浩蕩的隊伍足足有二三百人。帶頭的老人動作到位，滿臉笑容，一看就知道年輕時是搞過文藝的，用東臺話講就是“勁得很”。隊伍前面的老人相對要熟練些，那是練了有一段時間了。隊伍后面的老人就要遲鈍得多，節(jié)奏基本要慢一拍，跳的時候四處張望著，動作也滑稽可笑。有時隊伍里也會竄進來幾個年輕人，嘻嘻哈哈地學(xué)著舞兩下，過幾分鐘就跑開了。我的外公外婆每天都在這支隊伍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他們說，先跑步再跳舞，放松一下心情很好，隊伍里面還有很多老朋友，大家可以在這里每天聚聚。

這只是清晨的體育場活動之一，整個早上節(jié)目可多了。有的老人帶著小凳幾個圍成一圈，拉著二胡，扯著嗓門；有的老太太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拿著扇子，跳著扇子舞；精神矍鑠的老者留著仙風(fēng)道骨的胡須，穿著對襟的長衫，使著一把寶劍，教著徒弟；中年人開著錄音機跳著交誼舞，男的梳著光溜溜的分頭，女的吹著高高的劉海兒；年輕人有的在打羽毛球，有的在跑步，更多的人在邊聊天邊張望；男孩子則是起了大早在踢足球；抱著祛病強身態(tài)度的人在角落安靜地打著太極練著功；體校的老師也在一旁訓(xùn)練著自己的學(xué)生；退休的老干部在打著門球……這時的體育場幾乎是小城生活的全部，大凡習(xí)慣早起的人都會在這里聚集。小小的體育場在清晨還會孕育出自己的明星，比如領(lǐng)頭的舞者，比如耍劍的長者，再比如抗癌的勝利者。

到了七八點，也就是小城人騎著自行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刳s著上班的時候，體育場的熱鬧就漸漸平息了。老人們和家庭主婦接著趕下一個場子——菜場。稍微舍得花銷的老人還會到門口的東方酒家一起吃碗家鄉(xiāng)的魚湯面，一兩塊錢就可以美美地享受一下，嘮嘮家常，喝杯熱騰騰的茶。這種日子給了很多小城的老人滿足和安寧。

東臺體育場的魅力還不僅僅是每天早晨的喧囂，在很多小城人的記憶中這里還是大型活動的唯一場所。最經(jīng)常的活動就是摸獎了。大概每年的春節(jié)，家鄉(xiāng)都會在體育場里舉辦摸獎活動。先是用插著紅旗裝著喇叭的汽車在城里轉(zhuǎn)兩天，告知大家何時何地摸獎，最高金額是多少之類的信息。到了摸獎的時候，體育場里那就是人山人海了。售獎票的人在不斷地吆喝，買獎票的在猶豫買還是不買，剛拿了壓歲錢的小朋友也在躍躍欲試，一旁撿垃圾的在拾掇地上的廢票，小吃攤邊也擠滿了孩子。當(dāng)然和所有的摸獎活動一樣，中獎的是少數(shù)，但一旦中了，高興的就不僅僅是中獎的了，還有組織者。中獎的顧客會被請到主席臺上，戴上大紅花，放一掛鞭炮。中獎?wù)呒t光滿面，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組織者在大喇叭里一遍遍地放著來自什么地方的某姓的先生或女士又中獎了，大喇叭一直裝到向陽橋上，吸引著更多的顧客。熱熱鬧鬧的東臺體育場就成了春節(jié)時的重頭戲，成為大家議論的話題。

到了元宵節(jié)，體育場也是舞龍隊伍的出發(fā)點和終點站；有了外來的什么馬戲表演、雜技魔術(shù)、兒童娛樂項目，體育場就是臨時的舞臺。當(dāng)然，體育場里的活動還有與其名稱相應(yīng)的運動會。

小學(xué)的時候，每年的兩次運動會都是在體育場里舉行的。大家按班級組織好方隊，喊著“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zhì)”的口號一一從主席臺前經(jīng)過，回到圈定的各自的場地中。運動會一般是兩三天，對于我這種沒有什么運動細(xì)胞的人來講，那就是“小吃會”了。在自己班級的場地中與好朋友坐在一起，把帶來的小吃共同分享。帶上家庭作業(yè)本還是必要的，因為每次運動會的時候老師還是會布置厚厚的家庭作業(yè)，即便如此，運動會還是我們期盼的不多得的假日。看到自己班上的運動員經(jīng)過時，站起來歇斯底里地大叫“加油!加油!”。這就是運動會給我的全部記憶。后來，到了中學(xué)，學(xué)校有了場地，就再也不去體育場了，再也沒有可以隨便吃東西的運動會，沒有兩三天都不要到學(xué)校的假日了。

我經(jīng)歷的體育場里最大的盛會是我國舉辦亞運會的前一天。我作為我們小學(xué)派的花環(huán)隊隊員參加的。那天，我穿著校服，化著妝，舉著用紙做的花環(huán)，從主席臺前走過，說的還是那句老話：“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zhì)。”慶?；顒又杏懈餍懈鳂I(yè)的叔叔阿姨參加，有市里的領(lǐng)導(dǎo)講話，重要的是放飛了很多氣球和鴿子。在那次活動中，我隱約知道了亞運會很重要，我們應(yīng)引以為傲。

東臺體育場沒有了，我想不通它為什么應(yīng)該變成一條大道。外公外婆沒有了晨練的地方，小城清晨的明星也沒有了舞臺，今年的元宵節(jié)舞龍的隊伍將從何處出發(fā)。朝陽初升時沒有了練功的老人，落日余暉下沒有了踢球的少年。不是懷舊，而是小城人需要體育場，希望不久的將來更氣派的體育場會回到小城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