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萬次的問——兼寄友人

好在共一城風雨 作者:胡洪俠 著


千萬次的問——兼寄友人

……來信早已收到。編務冗雜,未及復信,抱歉抱歉。《文化廣場周刊》問世不久,尚在學步;我等亦如新婦入廚,羹湯初作,心中常存惶恐之念,腳下不免如履薄冰。信上說“《文化廣場周刊》期期必讀”,真是感謝,仿佛演員在舞臺上氣喘吁吁之時,聽到遙遠的角落里傳來一片掌聲,音停耳畔,暖駐心頭。你說周刊似乎專注“雅”,其實,周刊的初衷本是既不故意扮雅,也不刻意流俗,只想把雅的俗的都拿出來攪拌、烹制一番,調(diào)出些新的品味出來。懂“食文化”的人常以“燕窩海參”為“雅”,以“雞鴨魚豚”為“俗”,但袁枚卻謂“燕窩海參,虛名之士也,盜他味以為己味;雞鴨魚豚,豪杰之材也,卓然有自立之味”,可見“味”本身無關雅俗,“品”法不一樣罷了。文化越來越難分雅俗,關鍵還是看有沒有可品之味,是不是善品之人。

“對于深圳文化,眼下應不斷地發(fā)問,不必忙著定標準答案?!蹦氵@一觀點足讓我欣賞了半天。探討問題恰如登山,結(jié)論在山頂,問題在山中。登山時一路左顧右盼,前思后想,奇山異水了然于胸,亭寺碑石皆存眼底,優(yōu)劣得失便漸明漸朗,棄取存留會自有分寸。這樣一直邊問邊走,山頂?shù)慕Y(jié)論自然會在腳下。但現(xiàn)在人們似乎再沒耐心一步一步拾階而上,只喜歡乘纜車直達山頂,剎那間就有了結(jié)論,然后一邊很傳統(tǒng)地吟誦“一覽眾山小”,一邊很現(xiàn)代地感嘆“無限風光在險峰”。不一會兒,詩人的激情消失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結(jié)合宣告完成,“方案”“模式”立刻在云里霧里浮現(xiàn),全不管這些橫空出世的東西與腳下的這座山峰是否情投意合,“這邊廂把他們推進洞房,那邊廂的喜宴就開了張”。痛快倒是痛快,但“痛快”可能會很快地倒轉(zhuǎn)過來,變成“快痛”。這些有點不倫的比喻你看了該會笑的吧!

也許該給你介紹點關于深圳的妙喻。創(chuàng)造這些妙喻的人其實都是關心文化的人,比喻是他們向文化提問的一種方式?!拔幕衬币活惖脑捑筒槐靥崃?。因為既不新,更不妙;愛講這句話的人像是突然撞見一位陌生人,一時手足無措,只好拿些套話搪塞幾句。關于“深圳是一塊松軟地帶”的說法就有些意思了,它講了一種社會現(xiàn)實,卻預示著多種文化前景。最近一期《街道》雜志有篇文章,說深圳“就像一個個剛建好的房子,充滿水泥的味道,缺乏人氣。所謂人氣,就是濃厚的文化氛圍”。這個比喻有七分真實,三分尖刻,加一塊兒卻是十分有針對性。另有一個“文摘”的說法,謂深圳將散見國內(nèi)外的許多好東西都拿了來(比如錦繡中華、民俗文化村、世界之窗的集納式景點),但讀起來像本文摘雜志,不像一篇有獨立創(chuàng)見、布局巧妙、情辭并美的文章。對了,你信中說“深圳是一個靠科學喂養(yǎng)迅速成長起來的美少年,體魄強壯,但氣質(zhì)差些”,這應該也算是一個妙喻。這幾個比喻各有偏頗處,只是偏的方面不同,但方向卻一致,都朝向文化。加上句號是判斷,換成問號便是問題。深圳果真是這樣的嗎?不是這樣,又是什么樣?應該是什么樣?怎么樣才會什么樣?什么樣才會不這樣?問來問去,都是問題。最近喜歡一首歌—— 《千萬次的問》,有機會回北方肯定唱給你聽??傆X得這首歌不僅能唱給朋友,也能唱給文化:“千萬里我追尋著你,可是你卻并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夢里。在夢里你是我的唯一……”蘇軾曾對人說過“余以手為口,爾以眼為耳”的話,可見手口眼耳是相通的,不必非分出孰雅孰俗。這樣一來,我現(xiàn)在寫的這些話你該是都能聽見的,何況還有一首歌:《千萬次的問》。文化應該是最經(jīng)得起千萬次的問的,以“文化目光”發(fā)問,以“文化情懷”討論,答案總有翩翩而至的時候。答案有時不止一個,這本身又隱含了無數(shù)個發(fā)問的機會:文化是在問聲中長大的。

北方是否又飄雪了?雪還是那么潔白、從容、寧靜吧。

1995年11月26日《深圳商報》

第三版《文化廣場周刊》第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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