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燭光里的文化夢

好在共一城風雨 作者:胡洪俠 著


燭光里的文化夢

姜德明《余時書話》中的代跋文中提到,“文化大革命”初起時,線裝書一夜之間由柜中珍藏的神品變成了心念“四舊”的罪證??墒牵爱敃r在北京圖書館門前常有不留姓名、地址的公、私藏書家,趁著夜深人靜把線裝書成車地堆在那里”,讓書有個好去處,而“這在當時要冒一定風險”。冒著風險給書找個好去處,自己已經沒有了尊嚴而偏偏還想著讓書能體面地“活”下去,這是亂世中經??梢钥吹降奈幕L景。

動亂的火焰愈燒愈烈的時候,往往是文化燭光漸弱漸熄的時候。多虧了有那些盡全力維護書的尊嚴的人,文化才能夠薪火相傳。金耀基記述劍橋一個名叫臺維的書商,說:“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學術之燈如風中殘燭,在劍橋,臺維先生決心使小小的火光保持不滅。那時,劍城幾乎沒有穿學袍的人在街上了,但他的書攤還是敞著,他的兩個店鋪還是開著。他使書顯出了尊嚴?!苯鹨袊@道:我們如要想建立文化的金殿,也需要像臺維先生這樣愛書、敬書,又喜歡把書的尊嚴、書的快樂帶給別人的書賈。

書籍本身擁有尊嚴。有書之尊嚴,才有文化之尊嚴,才有人之尊嚴。不把書視為有尊嚴的書,也就不會把人當成有尊嚴的人。所以秦始皇不僅焚書,還要坑儒;乾隆皇帝不僅要纂修“焚毀書目”,還要大興“文字獄”,該殺頭的殺頭,該流放的流放。文化人有時會夢想著“一言興邦”,但他們看到的,卻常常是“一言喪命”。

乾隆皇帝自然聰明得很,他似乎不欣賞秦始皇“焚書坑儒”的簡單了當,而愿意玩一種更為復雜的游戲:書既然禁不絕,燒不盡,那就修書;儒士們既然“玩”不完,殺不全,那就把他們組織起來,為自己“編”書。黃裳先生認為,“這就是《四庫全書》產生的背景”。這部大書的功過是非,學界似早有定論。我感興趣的是乾隆皇帝召集學者,令他們“聚集群書,暗暗改削,寫成‘定本’,頒示天下”(黃裳語),是對書的尊嚴的維護還是褻瀆?是文化的關懷,還是政治上的霸道與思想上的專制?

眼下《四庫全書》已開始續(xù)修了。據說,續(xù)修范圍中,包括恢復一部分因乾隆朝廷無視書的尊嚴而“致殘”的珍貴典籍的本來面目。這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文化燭光風吹不熄,歷史總會存其真,去其偽,揚其名,閃其光,這大概是乾隆皇帝想不到的。他一生寫了一萬多首詩,可有幾首人們記得???倒是他主持禁毀的書,卻能夠千辛萬苦地流傳下來,且被收入了《續(xù)修四庫全書》。

但是,一本書什么時候成為禁書,什么時候又被人奉若至寶,也實在說不大清楚,所以,“雪夜閉門讀禁書”也仍會是讀書人的一種樂趣。雪夜,閉門,肯定要燃起一點燭光的吧;書,能寫出來,印出來,又被禁,但又到了你手中,這便是書緣了;你在燭光里讀它,不啻圓了一個小小的夢想:向好書表示尊敬,以燭光傳遞薪火。

當然這個時候你也不會忘記,獻上一杯茶,向寫作、編輯、出版這些書的人表示敬意。

1995年10月8日《深圳商報》

第三版《文化廣場周刊》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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