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喀什噶爾之書

世界屋脊之書 作者:盧一萍 著


喀什噶爾之書

想象中的大地

1996年7月,我第一次啟程前往喀什噶爾時,那里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只有想象:遙遠、熱烈、遼闊,被金色的沙鋪滿,沙中有古國的遺跡,維吾爾的氣質(zhì)、稟賦、言語、痛苦、歡樂……這一切都沉浸在陽光之中——陽光的氣味泛著瓜果熟腐后的酒香。

我的心情十分激動。因為我早在1993年就對那片大地進行過想象,我在那年寫就的長篇小說《黑白》就是以那里為背景的,小說里的人物就生活在那片沙漠中一個叫“黑白”的王國里,故事也在那里展開。在那部小說中,我已感知了沙的重量和熱度。我已用心靈的雙腳在我想象中的南疆大地上行走過;或者說它已承載過我小說中的人物、故事和激情;承載過我創(chuàng)作時的歡樂和痛苦。我到那里去,冥冥中早已注定。我只是從想象王國回到現(xiàn)實。

那是我應(yīng)該去的地方。那里有我用想象和才情創(chuàng)造的王、子民、詩、美女,包括絕望。

我去意堅決地離開,使我從北京到烏魯木齊的行程變得順利起來。剛過哈密,蘭新鐵路就因洪水中斷了,直到半月之后才恢復(fù)通車。到了烏魯木齊,南疆的交通也因洪水而中斷,不幾日,就有可怕的消息傳來,說在后溝有20多人被泥石流卷走了。邊城處于一種焚燒似的燥熱中,我被煎熬著,只想盡早離開。

路還沒通我就出發(fā)了。半個月沒通車,那輛去喀什噶爾的、渾身泥漬的長途客車卻沒有坐滿——大家都還不敢前往。車上坐著21個人,除了我這個漢族人外,其余的全是久困烏魯木齊的、急迫地要回家鄉(xiāng)的維吾爾人。

車是一對剽悍的維吾爾族父子開的,雖然他們的一舉一動都顯示著不要命的架勢,但因為路況太差,客車還是跑不起來。這種緩慢的車速使我感覺自己好像坐在一輛中世紀(jì)的舊馬車上,在古老的絲綢之路上且歌且行。客車日夜不停,五天五夜才走完那1500多公里路程——即使路況好的話,當(dāng)時也要走兩天一夜。

我為如此廣闊的大地而震撼?;哪?,綠洲,就像絕望與希望一樣,交替著閃現(xiàn),像在預(yù)示著什么。

8月的陽光在南疆大地的上空燃燒著,把一切置于它無與倫比的熱度中。汽車?yán)镆恢庇幸环N由陽光味、塵土味、莫合煙味、汗酸味、羊膻味組成的濃烈氣息,南疆大地的氣息。

在和碩,有個老鄉(xiāng)甚至趕上了一頭肥碩的綿羊。羊顯然是第一次坐車,它一直驚奇地看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不時會因為驚詫而發(fā)出“咩咩”的叫聲。那位老鄉(xiāng)也是第一次出遠門,他不知道到喀什噶爾的路有多遠,所以帶了足夠的給養(yǎng)——為自己帶了半口袋馕、兩個五公斤裝滿了水的塑料壺,還為羊帶了兩麻袋草料。羊在車上吃草,不時把烏黑發(fā)亮的羊糞蛋“乒乒乓乓”撒在車?yán)?,?dāng)然,還有它排泄的液體。羊干這樣的事天經(jīng)地義,毫無愧色,只是苦了他的主人,羊撒羊糞蛋子,他就要站起來賠上笑臉,說幾句表示歉意的話,把羊責(zé)怪一番;羊撒一泡尿,他也要站起來鞠個躬,批評羊隨地大小便。但羊好像是要有意為難它的主人,拉屎拉尿的頻率很高。所以那老鄉(xiāng)幾乎每隔一兩個小時就得“引咎”一次,這反而弄得我們不好意思了。

他是到喀什噶爾看望他一位生病的親戚的,這只羊是他送給那親戚的禮物。最后,這只尊貴無比的羊與我們一起到了喀什噶爾。車?yán)?,無疑一直彌漫著越來越濃郁的尿臊味。

油黑的瀝青大道被水沖擊得殘破不堪,但它筆直地向遠方延伸著。穿過村莊城鎮(zhèn)的地方總有賣新疆飯食的路邊店,門口掛著幾只已剝皮剖腹的肥羊。店名總讓人忍俊不禁,諸如“巴音郭楞888馬家清真飯館”啦,“博格達艾孜拜父子555手抓羊肉館”啦,“艾提尕爾999沙灣大盤清真家養(yǎng)土雞店”啦,全是像要顯示氣勢似的店名,讓人念起來頗有些奔流直下的味道,讓你從店名即可感覺店主的幽默和風(fēng)趣??筛杏X店主的幽默和風(fēng)趣。

飯館大多簡陋,但特別寬敞,有些可坐二三百人,姑娘們旋風(fēng)般地招呼客人,倒茶上菜;小伙子們一邊歌唱,一邊翻動著大鐵鍋里的抓飯,玩魔術(shù)似的把一個大面團拉成均勻的面條……

五天的旅行中,車上始終只有我一個漢族人。我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可以感覺到他們的歡樂。他們一路都在唱歌,使人一點也感覺不到旅途的漫長和艱難。車過阿克蘇不久,差點翻了,歌聲變成了驚叫,但最后當(dāng)車只是傾斜著倒在溝邊時,歌聲又響起來了。

他們的心有時像陽光一樣明亮,有時又憂郁得像被陰影遮蔽的月光。但在旅途中,他們是無憂無慮的,胸懷像路邊的大地一樣寬廣,那善良淳樸的品性讓人覺得他們剛剛從泥土中誕生。

我沉浸在他們的歡樂中,不知不覺中就到了中亞這座神秘誘人、難以理解的城市。

如今,我每次去喀什噶爾,都保持了第一次見到它時的那種新鮮感,每次都有新的認(rèn)識和發(fā)現(xiàn),然后在認(rèn)識和發(fā)現(xiàn)中愛它越來越深,像一樁刻骨銘心的愛情。

喀什噶爾總是在陽光下躺著,即使夜晚,也留有陽光的溫度。白楊和沙棗以及莊稼以它為核心,向四周綿延開去,直到高山腳下,直到大漠戈壁邊緣。褐色的群山頂上覆蓋著冰雪,冰雪下面就是帕米爾高原。慕士塔格山、公格爾山、公格爾九別峰閃光的山頂照耀著整個喀什噶爾綠洲,冰峰雪嶺與黑色的戈壁、金色的沙漠一起,把這塊綠洲襯托得像一塊翡翠。

很有氣魄的廣場,拓寬的街道,現(xiàn)代化的樓房,穿梭往來的各式汽車,剛修通不久的鐵路,國際機場,代表著喀什噶爾現(xiàn)代的一部分;但它還保持著傳統(tǒng),保存著一些古老的風(fēng)情和生活方式。它們交織在一起,組成了喀什噶爾五彩的、深具內(nèi)涵的生活圖景。

在這里,百分之九十七是維吾爾人。凡是在這里生活了一些年頭的漢人,無論是官員,還是商販,大多被“維化”了。他們維語說得和漢語一樣流利,面食和牛羊肉吃著比大米和豬肉舒服,習(xí)慣了用碗或茶杯暢飲,說話直來直去,不再轉(zhuǎn)彎抹角……沒有人試圖改變這座城市,大家在享受一種很有情趣的土生土長的生活方式的同時,悠然自得地等待著現(xiàn)代文明的來臨。最后,使二者各自呈現(xiàn)在了這座城市中。雖然有一種不協(xié)調(diào)感,但它仍然是一個比較純粹的充滿濃郁的中亞伊斯蘭氣息的城市。

這里的人從未拒絕外來文化和異族文明,甚至他們的血緣。喀什的男人身材健壯,相貌英俊,而女人的艷麗是在很久以前就令人驚異的。1868年,俄國探險家喬汗·瓦里汗諾夫到喀什噶爾考察時,這里外國人的人數(shù)相當(dāng)于當(dāng)?shù)鼐用竦乃姆种?。他們大多是浩罕人、阿富汗人、猶太人、印度人、韃靼人,還有英國和俄國的使節(jié);那時,這里就是大探險時代來來往往的探險家的落腳地。

上溯歷史,在張騫“鑿空西域”之后,特別是唐、元、清三朝代,喀什噶爾的內(nèi)地軍士、使節(jié)和官吏往來不絕,加之絲綢之路南道和中路都必須由此經(jīng)過,使它成為塔里木地區(qū)的門戶,再加之戰(zhàn)爭導(dǎo)致的人種的遷徙,使不同的血緣沿著絲綢古道源源不斷地融會于此,最終成為現(xiàn)在的喀什維吾爾人。據(jù)文獻記載,當(dāng)年任何信仰伊斯蘭教的外國人或內(nèi)地人都可與當(dāng)?shù)嘏咏Y(jié)婚,這使喀什噶爾成為一座名副其實的“混血的城”(詩人沈葦語)。

英國駐喀什噶爾總領(lǐng)事馬嘎特尼的夫人凱瑟琳·馬嘎特尼是位勇敢的英國女子,她遠離英國,隨丈夫在這里生活了17年之久。1931年她用細膩溫馨的筆調(diào)、滿懷深情地寫出了《一個外交官夫人對喀什噶爾的回憶》。在這本書中,她就說喀什噶爾人“頗具歐洲人特征”;她還說,“人們很難說清喀什噶爾人到底屬于什么人種,因為在過去幾千年里,由于四面八方的入侵,這里的人種混雜得相當(dāng)厲害。使他們既具有游牧民族的奔放豪氣,又有漢民族的中庸適度,還具有西歐人的風(fēng)度、南亞人的熱情,這一切在他們身上形成了一種少見的貴族氣質(zhì)?!?/p>

因為少雨,塵土仍然是這個城市的一部分,這當(dāng)然也是陽光的賜予。毛驢的叫聲會不時在某個街角響起,白須飄然的老漢騎在毛驢背上,悠然地任驢把自己馱到要去的地方。老太太和婦女則坐著毛驢車——就那種平板車——在上面鋪一塊氈子——和他們的孫子、孫女們半臥在上面,有時一輛毛驢車可奇跡般地坐十多個人,毛驢顯得跟一只老鼠樣大小。它細碎的步子踩著脖子上的鈴鐺聲,神情卑微而平靜。因為車上拉的是女人,驢一般都打扮過,脖子上掛著鈴鐺,額頭上頂著一團大大的纓子,使它看上去像一位打扮過的新娘子,但即使這樣,毛驢也從不神氣,反而感到羞澀,顯得樸素而誠實。頭上頂著一團大大的纓子,使它看上去像一位打扮過的新娘子,但即使這樣,毛驢也從不神氣,反而感到羞澀,顯得樸素而誠實。

不時也有騎著高頭大馬的漢子,叼著煙卷,腰上掛著英吉沙刀子,威風(fēng)得像騎士一般從大街上走過,勒住馬韁時,馬會“咴咴”嘶鳴。馬車更多,車也是平板上鋪一塊鮮艷的氈子,馬卻裝飾得很是富麗,脖子上掛著閃閃發(fā)光的銅鈴,紅艷的纓子點綴著馬的額頭。有些馬身上還披著圖案精美的土耳其織毯,“得得”的馬蹄聲和銅鈴聲使你老遠就能感覺它的到來。

馬車和驢車都可出租,人們稱這種車為“馬的”或“驢的”,游覽喀什噶爾,坐這樣的車是再好不過的。

有時也有駱駝邁著尊嚴(yán)的步子,像武士一般,從大街上走過;還有從帕米爾高原趕下來的成百只羊,從街道的另一頭涌過來,帶著風(fēng)塵仆仆的味道。車子都停下來,恭候它們通過,人們都遠遠地看著它們,好像在送一支遠征的隊伍。

城市的節(jié)奏并不匆忙,大街上的男男女女悠然自得,你雖然恍若置身于某個阿拉伯城市,但絕大多數(shù)婦女并沒有在臉上蒙著黑色的面紗;為顯示自己地位優(yōu)越、生活舒適而不再保持身材的中年婦女們,顯得雍容福態(tài);少婦則無法掩飾她們的天然風(fēng)情,年輕的姑娘有一小部分穿著時髦的正在上?;驏|南沿海流行的服飾――是的,時尚是個沒有辦法阻止的東西——但大部分人還穿著用鮮艷的艾德萊絲綢做成的衣裙,梳著十?dāng)?shù)根黑色小辮,戴著裝飾高雅、色彩紅潤的帽子。你常常會為從自己面前走過的姑娘的美麗而驚訝,而惆悵,但她們已飄然走遠。當(dāng)你大膽地注視她們,她們也會回過頭來,用傳神而勾魂的眼睛更大膽地看你,直到你垂下眼瞼,不得不逃避,她們才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或快樂地笑著跑開,或轉(zhuǎn)過頭去,再對你回眸一笑,使你由惆悵而變得憂傷。

還有那我不知道該怎樣來描述的世相的色彩。

那是一種飛揚流動的花紋,一種喜氣洋洋的鋪張,一種宏大的天籟般的交響,一種絢爛的幸福與安然……所有的色彩都集中在了這里,成為從古絲綢之路開通之際就已開始的色彩的沉淀和積累——誰也測不出它豐富的程度。

畫驢的黃胄說,“春風(fēng)捉筆寫不盡,七彩古城四季新”。這里的七彩是一個無限延伸的詞語。

喀什噶爾巴扎(即集市)載負著這些色彩,把這個民族的物產(chǎn)和情趣展現(xiàn)給你的同時,也讓你進入了絲綢之路風(fēng)情的長旅,進入了一個無所不有的世界。

一到巴扎日,就會有五六萬人從四面八方趕到巴扎上。那里也備下了能滿足你的一切:四海商貨,土特珍品,駿馬肥羊,瓜果蛋禽……色彩轉(zhuǎn)化為世相,世相轉(zhuǎn)化為色彩。

僅東門外的農(nóng)副產(chǎn)品市場就占地110畝,糧油、蔬菜、棉花、鮮果、藥材帶著泥土的氣息,馬牛羊騾則帶著草原的氣息,魚鱔鵝鴨則帶著水池的氣息。而夏秋兩季,桑葚、櫻桃、黃杏、蟠桃、酸梅、石榴、蘋果、核桃、香梨、西瓜、葡萄、巴旦木、無花果、甜瓜等紛紛上市,它們帶著或紫黑、或金黃、或紅艷、或青綠的色彩,點綴著每個人的視野和胃口,也讓果香彌漫了整個城市。

艾提尕爾巴扎在歷史上由來自安集延的烏茲別克人經(jīng)營。這里多為精美的手工藝品,有曲曼花帽、英吉沙小刀、鑲有金銀銅條的衣箱,有富有民族特色的項鏈、戒指、手鐲,還有各種民族樂器,色彩絢爛,琳瑯斑斕。

位于艾提尕爾廣場左側(cè)的安江市場,是一條不深的巷子,卻密集著600余個攤位,經(jīng)營著尼絨、絲綢和其他布匹以及毛毯、鞋襪、珠寶、首飾等數(shù)百種商品……

我不得不說,這是我所到達的最富有人間氣息的地方,而最為珍貴的是,它還帶著絲路鑿空之時的氣息,帶著那種遠古的味道。

這就是我最初印象的喀什喀爾。的確,我一到這座城市,就被迷住了。我暗暗慶幸命運讓我來到了這里,來到了與我想象如此相符的地方。走了那么遠的路,沒有白走;它讓我這個一無所有的人,一夜間擁有了一個可以與外界區(qū)別開來的王國,擁有了一個獨特的世界。

彌漫的香妃

“香妃……”

我已一次次在心中默默地呼喚過她,像呼喚我的情人。

她是作為一位由香氣幻化而成的精靈存在于我心中的。這香氣飄蕩在愛她的人的心間,不會消散。這香氣也彌漫在皇城和她的故鄉(xiāng)。在皇城,她有香消玉殞的時候,而在故鄉(xiāng),這香氣永存。在皇城,她叫容妃,在故鄉(xiāng)她叫“香姑娘”,維吾爾語稱伊帕爾汗。在異鄉(xiāng),別人已將她遺忘,只是偶爾翻閱陳年的史籍時,才會記起有這樣一個來自邊地的女子,只有故鄉(xiāng)的人讓她時時刻刻活在心中。

有人說,在月色清朗、只有微風(fēng)的靜夜,你會在喀什噶爾數(shù)十公里的范圍內(nèi),聞到她的香氣。至于香味則有各種說法,有人說是蘭花的香氣,有人說是麥花的香氣,還有人說是梔子花的香氣;有一個老人甚至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是剛下來的雪花的香氣……

在人們的心中,她的香氣就是青春和美的氣息。她就是人們記憶中一個代表著青春和美的邊地女子。

我到喀什噶爾不久,有一天專門打了一輛“驢的”前去看望她。小毛驢殷勤地往前小跑著,郊區(qū)的道路兩旁是高高的白楊樹,遮住了陽光,顯得十分幽深。白楊樹后面,是泥坯壘起的農(nóng)家院落。顯然,這路小毛驢已走熟了。趕車的老太太任由驢往前走著,一點也不管它,卻和我嘮起了香姑娘。她用的是親切而擔(dān)憂的口氣,好像香妃是她剛剛出嫁的閨女。

“北京那個地方嘛,香姑娘肯定待不慣。我去過北京,那個城嘛太大了。那么大的地方,還叫做城嘛。”

我忍不住笑了,問她:“不叫城叫什么???”

“叫大城市嘛。”她回答完,也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笑完了,又接著說。“總之,還是老家好。葡萄嘛,這里能吃新鮮的,但可憐的香姑娘只能吃葡萄干;在這里嘛,能吃又肥又嫩的綿羊肉,那里嘛,只能吃只有一把骨頭的山羊肉;這里嘛,能說維族話,那里嘛只能說漢話。哎,不知香姑娘咋過的……”她的話讓你感到香姑娘還在清朝的皇宮里痛苦地生活著。

她繼續(xù)嘮叨。“她是嫁了個皇帝,可嫁給皇帝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自己喜歡的人,也不是自己愛的人嘛。那里只有那個什么榮、華、富、貴,可那有什么用。鳥兒即使關(guān)進的是金籠子,但依然是籠子;雖不用自己覓食,但失去的那個嘛是——自在地飛來飛去……”

老人像一個哲學(xué)家,越說越有興致。我就轉(zhuǎn)了話題,問:“老人家,香妃死后埋在河北遵化,并沒有埋在這里,怎么能把這里叫‘香妃墓’呢?”

她一聽,招呼驢停下,然后自己也跳下車來,生氣地對我說:“這個樣子嘛,你就付錢走人,不用去看了。你這個樣子嘛,知道香姑娘不在這里,還去看什么?”

“我是聽人家說的,但我不相信?!?/p>

“不要相信他們那個樣子嘛胡說,我們故鄉(xiāng)人不知道香姑娘死后葬在哪里嗎?”

時間對于這個老人來說是不存在的,她好像真是看著香妃長大、看著香妃出嫁、感受香妃還在婆家受苦的人。

但這里確實不是安葬香妃的地方,這里是明末清初伊斯蘭教“白山派”(也稱“白山宗”)領(lǐng)袖阿帕克霍加的家族墓地,因阿帕克霍加在“白山派”中影響深遠,這里成為伊斯蘭教徒心中的圣地,故稱阿帕克霍加墓。

“香妃墓”始建于1640年前后,地處喀什噶爾東北郊5公里處的浩罕村,是一座典型的伊斯蘭古墓建筑,也是新疆眾多伊斯蘭陵墓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座。它色彩華麗、氣勢壯觀,肅穆莊嚴(yán)中有讓人親近的力量。七座塔樓上各頂著一彎新月,除門窗之外,全以綠色琉璃磚裝飾。這種顏色使人感覺它是天氣變暖后,經(jīng)雨水的澆灌,從大地里生長出來的生命力極強的植物。

香妃是清朝乾隆年間葉爾羌河畔伊斯蘭教白山派阿里和卓的女兒,因其兄圖爾都協(xié)助清軍平叛有功,隨兄參加乾隆大宴功臣和眷屬的宴會時,為乾隆看中而入宮,初被封為貴人,后晉封為容妃。她生得花容月貌,阿娜多姿,能歌善舞,善騎射,精詩文,會編織,生來就散發(fā)著一股天然而又奇妙的芳香,常常令聞?wù)呷绨V如醉,如飲香茗,故而深得乾隆寵愛。香妃病故于乾隆五十三年,封為容妃。她生得花容月貌,阿娜多姿,能歌善舞,善騎射,精詩文,會編織,生來就散發(fā)著一股天然而又奇妙的芳香,常常令聞?wù)呷绨V如醉,如飲香茗,故而深得乾隆寵愛。

阿帕克霍加墓那華麗的門樓,那門樓上的波斯文字,那門楣上的贊美詩,那純金鍍就的月牙,那蔭翳蔽日的古木,那大禮拜寺、小清真寺以及那一潭清水,那高大的圓柱和門墻,那潔凈高雅、在陽光下泛著特殊光澤的藍色琉璃磚,那以彩繪天棚覆頂?shù)母吲_,那神秘的祈禱室,那造型獨特、精美壯觀的主墓室,那發(fā)人深省的古代阿拉伯警句,那意態(tài)和諧、氣勢峻拔的宣禮塔和召喚樓,那墓室中央巨大的半球形穹隆,那高敞明亮的墓室……無不包含著伊斯蘭教的宗教精神和藝術(shù)品質(zhì)。

而香妃也早已如從不凋零的花朵,讓那永不衰敗的異香,靜靜地彌漫在她曾經(jīng)夢牽魂縈的故鄉(xiāng)。

從陵園出來,那位趕驢車的老人還在等著我,一見我就說:“進去看了,該知道這就是香姑娘的拱拜孜了吧?!?/p>

我點點頭。

老人顯得很高興。“我一到這里,就能聞到她身上的香氣。那香氣是太陽的香氣——就是把洗干凈的被子放在太陽下晾曬后,留在被子上的那種香氣。你聞到了嗎?”

我點點頭。

我在心里回答道,我聞到了,但它是傳說的香氣,帶著憂郁的氣息。

河流的勇氣

那是一個夢境,一個讓我迷醉的夢境。它讓我整個肉體都沉浸在那濃烈的奶酒香味中。

而載負這個夢境的卻只是無邊大地上的一條小河。

它之所以讓我感動,是因為它以河流的勇氣靜靜地穿越了烈日下的荒涼和遼遠。

混著維吾爾方言的莫合煙味飄蕩在河的兩岸,讓我感到自然而又親切。我的頭腦容納著過于寬廣的褐色——它不是衰竭、貧瘠的色彩,而是博大深厚的象征。因為它容納著大地的滄桑。但它畢竟使我疲憊。我渴望有一種流動的、舒緩的東西來緩解我的緊張,希望看到納格拉鼓和卡龍琴聲中的邊陲古城隨著河水流動;希望看到籠罩在白楊和翠柳中的、飄著果香和莫合煙及烤羊肉味的喀什噶爾隨著河水流動;希望艾提尕爾清真寺塔樓上那輪神圣的藍色新月隨著河水流動。

我知道,一定是什么侵蝕了我的感知。

很久以后,我終于明白,那是一種來自歷史深處的力量。

這種力量在某個瞬間把我擊倒了。

它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渴望——對一種從歷史深處延綿至今的東西進行了解的渴望。這渴望使人萬般焦灼,這焦灼將我很快逼入到痛苦不堪的境地。

它把我引到了克孜勒河畔。河水顯得凝重,并不流暢舒緩。水很淺,好多地方只見濕潤的河床和一縷蜿蜒的水在靜靜地流淌,流向勢必消失的葉爾羌河的盡頭。葉爾羌河是一條不能奔涌至浩瀚大海的河流,但它知道了某種死亡的歸宿,卻依然義無反顧地向前奔流,顯得十分悲壯。

而我在沒有大水奔涌的季節(jié)看到了河水的奔涌,在聽不見波濤之聲的河邊聽到了波濤之聲。它拍擊著我的心岸,激蕩起令人悵然的白浪。它拍擊著我的心岸,激蕩起令人悵然的白浪。

我知道這條河也許改變過,但近2000年來始終沒有停止自己的奔流。因為奔流是任何一條活著的河流的命運。

1900多年前,他也許也在這條河邊流連。望著河水,他思緒萬千,他一定想到了故國家園,想起了老父妻兒,想起了中原的麥香、洛陽的牡丹,但想歸想,想罷,便一拂長袖,將思緒付諸流水,然后回到盤橐城中,挑燈看劍,思索安定西域的良策。

我隔著克孜勒河,隱隱看到了遠古的盤橐城。它在月光中泛著黃土的金色,閃爍著迷蒙的光輝。班超從書房走出,沉思著漫步到城頭,一手執(zhí)著長劍,一手握著書卷,看著遼闊而寧靜的大地,聽著村落里毛驢高亢的嘶鳴和狗的吠叫,將長劍擲于河中,說,有書即可,要劍何用!

所以,看到盤橐城中只有握著書卷的班超塑像,我覺得塑像者對班超是很理解的。

戰(zhàn)爭可以哺育英雄,但帶給人類的卻是災(zāi)難。做過蘭臺令史的班超從歷史中一定看到了這一點,因為使命而把戰(zhàn)爭帶給人類是他不愿意的。他出使西域,是為了統(tǒng)一,但要達到目的,必須贏得和睦。贏得和睦并維持和睦,使民眾安寧、富足才是他的最大功績。

但現(xiàn)實與希望總是相悖的。他沒能擺脫征戰(zhàn)。從公元78年開始,他先后征服姑墨國,收復(fù)烏即城,鏟除莎車王,擊退月氏兵,平疏勒叛亂,令龜茲降伏……這些征戰(zhàn)使他威震西域,名播中亞。法國歷史學(xué)家布爾努瓦在評價他時說,在不知疲倦的征戰(zhàn)中,班超對西域的影響幾乎無所不在;而他進行的征戰(zhàn)又幾乎是常勝不敗的。

古來投筆從戎的詩人文士何以千計,可成為英雄俊杰者寥寥。年滿40,身在蘭臺,管理著國家圖書并從事修志編史的班超,聽說漢明帝要派大將竇固西征,便毅然棄筆執(zhí)劍,西出陽關(guān),決心像傅介子和張騫那樣建功西域,報效國家。

人過40,便如過午的日頭,應(yīng)當(dāng)安身立命,不再遠游。班超做著蘭臺令史,領(lǐng)著不豐不薄的俸祿,本可奉養(yǎng)老母,教育兒女,安然現(xiàn)狀。西進之路,何止迢迢,兇險阻坷,難以想象。但班超覺得一方書案正在空耗他的人生;典籍案牘已經(jīng)磨滅了他的理想。他在理智之年作出的選擇體現(xiàn)了他人生的自信。他初出天山便在蒲類海大戰(zhàn)中顯露身手,緊接著,又獨自領(lǐng)兵攻下伊吾,可謂身手不凡。

每個人都在尋找實現(xiàn)個體理想的途徑,但從沒有順達的實現(xiàn)之路。沒有勇氣和決心,要找到那路都十分艱難,更不用說抵達了。

公元73年夏,班超從竇固北擊匈奴,后奉命率領(lǐng)36名勇士,沿絲路南道艱難行進赴西域。他在鄯善火燒匈奴使者,在于闐智戰(zhàn)以妖言阻擋他前行的巫師,靠大智大勇,于次年初春,繞開莎車國,渡過冰封的克孜勒河,神兵天降盤橐城,一舉安定疏勒國。

疏勒國形成于西漢,其都城盤橐城即后來的喀什噶爾??κ哺翣柋币捞焐?,西靠帕米爾,南倚喀喇昆侖,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已有2000余年??κ哺翣栶B(yǎng)育了著名的維吾爾語文學(xué)家馬赫穆德·喀什噶爾;養(yǎng)育了維吾爾著名詩人尤素甫·哈斯哈吉甫——他用古回鶻文寫成的長達13000余行的古典敘事長詩《福樂智慧》,內(nèi)容豐富,語言生動,內(nèi)容包括社會、政治、經(jīng)濟、哲學(xué)、文學(xué)等方面;養(yǎng)育了著名的伊斯蘭教“白山派”領(lǐng)袖阿帕克霍加??κ哺翣栠€有興建于明景泰年間(1450—1456年)的艾提尕爾清真寺,距今已有500多年的歷史,此寺肅穆典雅,雍容華貴,傳遞著信仰的光輝,集維吾爾族建筑藝術(shù)之大成。

據(jù)《漢書·疏勒傳》記載,公元前126年,出使大月氏的張騫回國途經(jīng)疏勒國時,因絲綢之路南、北兩道必經(jīng)此地,其首都疏勒城就已是天山南北“有市列”的國際性商業(yè)城市。公元前59年,匈奴西部日逐王歸漢后,西漢政府以鄭吉為西域都護,西域安定使疏勒城更趨發(fā)達。王莽篡位引起內(nèi)亂后,匈奴的勢力重新進入天山以南,控制了塔克拉瑪干周圍的廣大綠洲,致使絲路不時中斷。班超出使西域,是要使西域統(tǒng)一,并重新疏通絲綢之路。這無疑對人類的進步有著重要的意義,因為很多個世紀(jì)里,絲綢之路是中西交往的重要通道。

公元76年,章帝繼明帝之位后,曾認(rèn)為統(tǒng)一西域無望,詔諭班超回京。壯志未酬,豪情空拋,班超登上盤橐城頭,很不甘心,看著緩緩南流的克孜勒河,內(nèi)心十分矛盾,更何況他已經(jīng)愛上了這片土地呢。愛上了這片土地呢。

歷史發(fā)展到今天,新疆仍有一種神奇的力量,那就是讓來到這里的人,在拒斥中不知不覺地愛上它。這種力量來自大地深處,直抵人的靈魂。所以,無論你是來自煙雨縹緲的江浙,還是來自黑山白水的關(guān)外;也無論你是出生在楚天瀟湘,還是出生在巴山蜀水,只要你來到新疆,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情不自禁地將自己視作它的一個部分,把它當(dāng)成自己精神上的故鄉(xiāng)。

可是君命難違,班超只得起程。消息一經(jīng)傳出,疏勒國民頓時一片凄惶。都尉黎龠大聲疾呼道:“漢使棄我,我必復(fù)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遂揮刀自刎。班超到了于闐,于闐的王侯吏民圍住他,抱住他的馬腿,痛哭失聲,使他不能前行。

作為朝廷官員,從古至今,有幾人能受到民眾如此盛情的挽留呢?又有幾人能得到如此崇高的禮遇呢?

此時,另一種偉大誕生了。在皇帝的詔諭與民眾的期待之間,班超選擇了民眾。這在封建社會,的確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雖然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說,但真正敢不受的又有幾人呢?

班超從于闐重返疏勒。

班超經(jīng)營西域30年,在疏勒生活了18年,公元102年卸任返京時,正好70高齡。

古城經(jīng)過歲月的洗刷,只余下了一段長不足十米,高不過三米的遺跡,但因了班超的存在,作為一座城,它的靈魂無疑已變得永恒。

萬里腥膻如許,

千古英靈安在?

南宋詞人陳亮的追問也是我們的懷念。

班超的英靈是長存的,因為它早已滲入了西域遼闊大地的血脈之中,并彌散在空氣里。

城市和大地的靈魂是品質(zhì)、精神和不死的歷史組合而成的。我依著殘垣,感覺到了這城的呼吸;行走在大地上,我還可以聽見班超穩(wěn)沉的腳步聲。

落日的余暉輕輕地灑在這座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艾斯克薩爾”——維語的意思是“破城子”——的斷墻殘垣上,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歲月的黃土泛著比黃金的色彩更為本質(zhì)的光芒。城南的克孜勒河和城北的吐曼河在城下交匯,城壘就筑在兩河交匯處的高地上。根據(jù)法國人伯希和20世紀(jì)初的實地勘測,此城占地面積僅200余畝,是座不大的城,但當(dāng)時因為班超的存在,它變得異常強大。

以36名勇士而安定西域,并使?jié)h朝聲威遠播,這需要大勇,更需要大智。只是愚鈍如我者,難以從這大地的氣息中感知。

夜已深,疏勒的夜空于我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它那海藍色上點綴的星辰閃爍著神秘的光輝。我曾在很多枯寂的夜晚凝望它們,企圖以詩的方式應(yīng)和那無邊的詩意,企圖以詩的方式和它們對話。但我卻說不出一句話,因為那變幻不定的、深邃莫測的夜空本身就是宇宙萬物吟唱的頌歌。

我來到克孜勒河邊,原來是想和班超隔河對話的,但等我到了河邊才意識到,隔著千古之河,我能聽見他洪鐘般的聲音,而我自己的聲音卻只能漂浮在河的此岸,如一只蚊蟲的吶吶。

于是我只有夢想,跨過了面前的河就跨過了無邊的時空,就能到達班超的跟前,做他36名勇士中的一個。

喀什噶爾的靈魂

喀什噶爾的靈魂在卡斯區(qū)一帶。它代表了這個城市古老的過去,平靜的現(xiàn)在,如果幸運,它必然還將代表喀什噶爾的未來。

在歷史久遠的卡斯區(qū),那些用花草和幾何圖案裝飾起來的民居,是如此的富有民族特性。在烏斯塘布衣、在艾提尕爾廣場周圍,只要你沿著任何一個巷口走進去,就會被一種古樸得近乎原始的色彩、泥墻和氣息所迷惑,一切現(xiàn)代的氣息都被隔離了。卡斯區(qū)超凡脫俗于一切之上,像要力圖與這座城市區(qū)別開來,以形成一種必須深究和仰視才能理解的景致。在烏斯塘布衣、在艾提尕爾廣場周圍,只要你沿著任何一個巷口走進去,就會被一種古樸得近乎原始的色彩、泥墻和氣息所迷惑,一切現(xiàn)代的氣息都被隔離了。卡斯區(qū)超凡脫俗于一切之上,像要力圖與這座城市區(qū)別開來,以形成一種必須深究和仰視才能理解的景致。

房屋就在黃色的泥土上用泥巴和楊木建筑起來。許多木頭去枝之后,沒有刨削加工,就那樣,以一種金黃的顏色架構(gòu)和支撐屋頂、閣樓和陽臺,以土筑墻,以泥涂頂,以泥抹地。全是泥土的顏色、氣息和味道。這些建筑或依著山勢而建,或從平地上突兀起很高,高低不等,錯落有致。那些陽臺會從房子的一側(cè)挺出來,像農(nóng)婦的乳房,顫顫悠悠,有些下垂,卻牢實而飽滿。整個街區(qū)看上去都是歪歪扭扭,晃晃蕩蕩,松松垮垮,加之又有許多跨越街巷兩側(cè)的、僅用幾根粗糙的楊木橫擔(dān)著支撐的過街樓,在分割著一年四季的光陰,更讓人覺得這些房屋隨時要垮塌下來,但它們卻戰(zhàn)勝了時光的侵襲,在南疆濃烈的陽光下存在了數(shù)十上百、甚至數(shù)百上千年之久。

陽光下的這些舊巷更具有美的質(zhì)感,那種明暗交錯使普通的泥土顯得深具內(nèi)涵,仿佛其中有一種古樸的美正在騷動。如果是在清晨的朝霞和黃昏的夕照中,那泥土的顏色會柔和而深沉,凝重而明亮,像富有生機的季節(jié)一樣吸納著太陽的瑰麗光彩,使其也閃耀著靈動的、難以捉摸的七色光芒。

點綴這一切的除了變幻的陽光,就只有窗戶、門楣,一棵偶爾伸出院墻的巴旦木樹、蘋果樹、杏樹、白楊樹,不時有一線葡萄藤一直攀援到陽臺上,攀援到可能是維吾爾少女的窗前;有時也有晾在陽臺上的衣裙,或干脆是站在窗前思念戀人的青年女子;或是在陽臺上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想著心事的媚人媳婦;或是在墻角的陽光下“追憶似水年華”的老太太或老漢。

也許那土里土氣的顏色會讓有些人覺得貧寒或拮據(jù),即使是這樣,那也是不同的。那是一種富有的貧寒,潔凈的拮據(jù)。一旦跨進屋里,你就會驚嘆那種濃厚的從遠古延綿至今的生活氣息。樓下的地板不是水泥的,但清掃得很干凈。墻上掛著鮮艷的和田或當(dāng)?shù)爻霎a(chǎn)的壁毯,壁毯上有清真寺圖案、有贊美真主的贊美詩和有關(guān)信仰的古老圣言??繅倳幸讳亴掗煹睦峡唬簧峡倳[放著招待客人的瓜果、糖和茶水。樓上的房間則透著具有濃郁民族特色的現(xiàn)代性,鋪著地毯,有電視、沙發(fā),因為大多由年輕人居住,也會有維吾爾樂器,還有吉他之類;有虛擬化后顯得更為接近神圣之境的清真寺掛圖;也有馬拉多納、瑪麗蓮·夢露等人的畫報。即使貧窮的人,家里也無一例外地干凈整潔。正如一位生活貧困的老人對我說的,即使再窮,我也有干凈和整潔。

走在街巷中,總會遇到三兩個老人坐在院門邊,一邊交談,一邊安享著陽光。遇到旅游觀光的人,無論是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日本人,還是國內(nèi)的游客,只要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他們總會微笑著向你點頭致意,顯得十分和善友好。

舊巷無疑是孩子的天堂。他們見到外國游客,則用簡單的英語問好。有一個剛剛學(xué)會說話的孩子,一邊顫顫悠悠地跑著,一邊玩耍著,突然抬起臟兮兮的臉來,用稚嫩的聲音向你問候,然后擺出姿勢讓你照相,使你覺得快樂而幸福。

轉(zhuǎn)過一個拐角(那些拐角是何其多),你有時會遇到一個或幾個迎面走來的維吾爾女孩,她們比男孩子文靜、干凈,穿著漂亮的艾德萊絲綢做的連衣裙,戴著飾有羽毛的小花帽。她們都是小美人,或白凈或黝黑的臉蛋,又黑又大的明亮清澈的眼睛,撲閃著的長長的睫毛,深深的眼窩,讓你沉醉,仿佛可以聽到泉水的聲響。如果你要和她們合影,她們會十分大方地擺出各種優(yōu)美的姿勢滿足你的愿望。

少女們在前面走著,她們的身材苗條而輕盈,十?dāng)?shù)根黑亮的辮子垂在身后。她們走著走著,就突然不見了。她們就在你不經(jīng)意的某個瞬間,進了自己的家門。

這就是喀什噶爾的舊巷,一個讓你希望在里面不慌不忙地慢慢走下去——哪怕用一生去走也值得——的地方。

驢背上的老者

那位坐在毛驢背上的老人從小巷深處走出來時,渾身的表情都像動畫片中的阿凡提。他穿著整潔,戴著一付多少顯得有些滑稽的黑邊老花鏡。他任憑那毛驢走著,自己在驢背上讀著一本書。那驢的毛色發(fā)亮,步態(tài)平穩(wěn)優(yōu)雅。可能是長期耳聞目染,那驢已是一匹有文化的驢,所以舉動之間,頗有些學(xué)究氣質(zhì)。老人陶醉書中,不時搖頭晃腦,遠遠看去,好像他正就書中一時想不明白的問題與驢探討。驢垂著耳朵(走累了的驢通常會如此),好像不太愿意聽那些或美好虛幻、或高深玄奧、或痛苦沮喪的話題。

我注意那位老人很久,最后忍不住走過去,以手撫胸,施以禮節(jié),問老人是否能聽懂漢話。老人自豪地點點頭,用維式漢話說,他不但能說漢話,還會讀漢文書。他讀過《三國演義》和《西游記》,這些書太有意思了!

每個漢字都像是從他口中迸出的,帶著金屬似的回音。

我十分高興,問他,你看的是什么書?

他自豪地說,一本偉大的書,名字嘛就叫《艾里甫和賽萊姆》。

我看見詩歌使他的情緒飽滿,雙眼潮濕。他讓毛驢停下來,說:“我為艾里甫和賽萊姆的愛情深深感動,但我不能把那些憂傷的詩句念給遠道來喀什噶爾的客人,以免破壞了你愉快的心情。我給你朗誦一段不憂傷但很智慧的詩句吧?!?/p>

覺乃依特圣人:什么樹靠吮吸自己的血生長?

什么鳥能自由地飛遍四方?

什么人的臉沒有血色?

孩子啊,請回答我的問題。

艾里甫:生命的樹靠自己的血液生長,

智慧的鳥能在世界自由地飛翔,

說謊人的臉就像白紙,

圣人啊,艾里甫回答了你的詢問。

他用沙啞但充滿質(zhì)感的聲音朗誦完,快活地一笑,用維語祝福我并向我道別后,拍了拍毛驢,又往前走了。

老人在驢背上誦讀的是10世紀(jì)初維吾爾族詩人玉甫素阿吉根據(jù)民間傳誦的一個凄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寫成的敘事長詩。這首詩自誕生以來,就出現(xiàn)了許多手抄本,我在他那里看到的抄本分?jǐn)⒄f部分和彈唱部分,敘說部分為442行散文詩,彈唱部分有1262行雙行詩,共1704行。民間樂師們給它配上了幾十種曲調(diào),常在歡慶的節(jié)日和麥西來甫(民間一種歌舞聚會)上傳唱,從而使其逐漸成了維吾爾人世世代代誦唱的著名詩篇。

故事是這樣的:國王阿巴斯和宰相艾山外出狩獵,遇到了一只懷胎的羚羊,兩人都因妻子懷有身孕而放過了這只羚羊。君臣二人于是相約,如果他們的妻子生下的是一男一女,就讓他們結(jié)為夫妻,并立了婚約。后來,王后生下一個女孩,取名賽萊姆,意為美人;宰相夫人生下一個男孩,因為宰相已經(jīng)去世,所以取名艾里甫,意為孤獨的孩子。兩個孩子青梅竹馬,傾心相愛。可是艾里甫家越來越貧窮,國王背信棄義,撕毀了婚約,并把艾里甫全家流放到巴格達。艾里甫在遙遠的地方思念賽萊姆,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與賽萊姆相會,于是,他踏上了回歸故鄉(xiāng)的路。途中他被強盜擄掠,被賣給國王做了看管花園的奴隸。他隱姓埋名,默默勞作,終于與賽萊姆相會。國王知道后,派兵丁搜查花園,一對有情人在善良人的幫助下,逃出王宮,化為一對自由的鳥兒,迎著太陽的光芒飛向遠方。

這部詩集猶如一園玫瑰,散發(fā)著讓人心醉的芳香。

有一種力量驅(qū)使我跟隨驢背上的老人,我希望到他的家中,翻閱那抄本。我不懂維語,我也許讀不懂其中的一行詩,但我能感受到詩歌那濃烈的氣息。他用充滿深情的、混雜著維吾爾氣息的漢話朗誦詩篇的聲音,我將永不會忘記也許讀不懂其中的一行詩,但我能感受到詩歌那濃烈的氣息。他用充滿深情的、混雜著維吾爾氣息的漢話朗誦詩篇的聲音,我將永不會忘記

這首長歌流自我智慧的源泉,

像夜鶯的悲鳴激蕩在每個人心間。

我放開歌喉唱艾里甫和賽萊姆,

為忠誠的戀人獻上愛情的花環(huán)。

記得那天我跟隨他到了他的家門口,他吃驚地轉(zhuǎn)過頭來,但馬上就明白了——你是不是還想聽我吟唱這愛情詩篇?

我重重地點點頭。

愛聽這詩篇的人越來越少,好像愛情現(xiàn)在一點也不重要,所以你要聽我非常高興,但你得去買兩瓶美酒來獻給我,這是我?guī)资陙淼囊?guī)矩。

我高興地去買了兩瓶伊力特曲,來到他的院子里。他在院子里一邊喝著茶,一邊等著我。一看酒,就說是好酒,一人一瓶。他打開酒瓶,自己先喝了一大口。

然后,他提著酒瓶,帶我去了他的書房。他書房里堆了好幾摞書。他懂阿拉伯語,能看漢文書,該是個名副其實的知識分子。他告訴我,他有14個兒女,14個兒女中,有一個是縣長,有一個是司機,有三個是教師,有兩個是阿訇,有一個女兒是歌唱演員,還有兩個兒子是工人,有一個兒子是軍官,有兩人在做生意,最小的在北京讀研究生,全都挺有出息的,所以他現(xiàn)在可以安享晚年,除了到清真寺做禮拜,就是吟唱詩歌和喝酒。

他的言語中充滿了自豪。幾口酒下肚,他的臉更有光彩,真是鶴發(fā)童顏。他打開了那本手抄書,以酒相伴,充滿激情,且歌且吟,唱到傷心處,則淚流滿面;唱到高興的地方,則神采飛揚。他完全沉浸在了詩歌的氛圍之中。

他已經(jīng)81歲了。他說,他一開口吟唱《艾里甫和賽萊姆》,每次都得唱過癮,不然,他會十分難受。他就這樣,一直從中午唱到了晚上。兩瓶酒他喝掉了一瓶半,但卻沒有一點醉意。臨別之際,他一直把我送到了巷口。

站在街巷之間,一抬頭就看見了那輪明月,看見了滿天星辰。我知道自己十分榮幸地頭頂著天下最明凈的夜空。而從街巷兩側(cè)的居所的狹小窗欞中漏出來的燈光與夜空輝映著,使我恍然置身于一個充滿詩意的夢境之中。

這伊斯蘭的氣息在月夜里顯得格外濃郁,我不知道這些古老而又普通的房間里隱藏著多少個像他這樣看似平凡的智者和詩人。

他是真正理解、尊重并熱愛詩歌的人。因為他生存在最接近泥土的地方。他的詩意和智慧也全都來自那里。

那是我最接近詩歌的一次精神之旅。那個偉大的老者名叫艾依提。

千年歌舞

坐在中亞陽光灼人的廣場上,聽著維吾爾人這些我已熟悉并迷醉的樂曲,我忽然想起了布羅茨基那兩行著名的詩:

邊緣不是世界結(jié)束的地方,

恰恰是世界闡明自身的地方。

我在一篇訪談中,也曾不揣冒昧地說,我站在表達的中心。

其實,西域早在2000多年前,就以歌舞的方式闡明了這一點。

傳說我國最早的音律就得自西域。黃帝授意樂官伶?zhèn)愔贫ㄒ袈蓵r,伶?zhèn)悮v盡坷坎,飽嘗艱辛,行程兩萬余里,渡過赤水,來到昆侖山。那時的昆侖氣候濕潤,森林茂密,修竹滿谷,泉水奔涌,山花爛漫,百獸奔逐,百鳥飛翔,充滿詩情畫意。他在巡守昆侖山的山神陸吾的幫助下,在“嶰溪之谷”找到了適合作樂器的竹子。他仔細挑選了12根修竹,做成12支竹笛。但他試吹之后,音調(diào)很不協(xié)調(diào)。正在這時,一對鳳鳥飛來,鳳鳥美妙動聽的鳴叫聲啟迪了他。他模仿鳳鳴之聲反復(fù)吹奏,直到聲音和諧悅耳。伶?zhèn)惥瓦@樣制成了12根律管,使人們有了創(chuàng)作和演奏音樂的規(guī)范和依據(jù)。后人為了紀(jì)念他的功績,便稱之為“伶?zhèn)愖鳂贰?。這個動人的傳說記載于《呂氏春秋》、《漢書》及《太平御覽》等古籍中。他到昆侖創(chuàng)造音樂的時間比張騫“鑿空西域”要早3000年。雖是傳說,但從先秦到唐宋的諸多學(xué)者和樂人都深信不疑。

《列子·湯問篇》也記載過西周周穆王與美麗的西王母瑤池相會后,在返回途中,將路上碰到的西域藝人偃師帶到了西周。

張騫第一次出使西域時,有一天在草原上策馬行進,忽然聽見悠揚的樂聲從遠處傳來,立即被這優(yōu)美的樂聲吸引住了。他循著樂聲找去,看見一位牧人正用獸骨做成的七孔笛在獨自吹奏。那小小骨管發(fā)出的神奇音色使張騫深深迷醉。他收集了十多支骨笛,并把演奏方法和一首名叫《摩訶兜勒》的樂曲一同帶回了長安,交給了宮廷樂師李延年。

那充滿大漠草原、長河落日和曠野氣息的音樂旋律頓時轟動了長安。但即使李延年也不知道,那樂曲正是聞名西域的《十二木卡姆》的雛形。他十分激動地告訴張騫,《摩訶兜勒》樂曲是藝術(shù)的精華。李延年根據(jù)《摩訶兜勒》的基調(diào)又寫了20多首樂曲,其中就有《入關(guān)》、《出塞》等流傳千年的名曲。這些帶有西域風(fēng)格的樂曲雄渾昂揚,成為當(dāng)時的軍樂。李延年還組織了西漢的一支軍樂隊——“鼓吹”樂隊,專門演奏西域樂曲。按照皇帝的圣諭,這些樂曲必須要統(tǒng)率萬人以上的將軍才能使用。西域樂曲一旦傳開,立即給中原以霏靡清逸為基調(diào)的傳統(tǒng)音樂以強烈的沖擊,開創(chuàng)了鐵琶銅琵、雄歌勁舞的一代樂風(fēng)。

漢高祖劉邦的妃子戚夫人因善跳翅袖折腰舞,喜愛于闐音樂,擅長彈瑟歌唱、吹笛擊筑而成為高祖寵妃。劉邦常與戚夫人在宮中歌舞作樂,戚夫人擊筑,劉邦高唱《大風(fēng)歌》。但戚夫人也因?qū)櫠獾絽魏蟮募岛?,招致悲慘命運。劉邦死后,呂后就把戚夫人囚禁在永巷宮,令她身穿罪衣,剃去頭發(fā),終日舂米。戚夫人悲痛地唱道:

子為王,

母為虜。

終日舂薄暮,

常與死為伍。

相離三千里,

當(dāng)誰使告汝?

呂后得知更怒,馬上派人殺死了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如意,然后砍去戚夫人的手足,剜眼熏耳,灌以啞藥,丟在茅廁里,使她受盡“人彘”之辱而死。

戚夫人因歌舞而死,死之慘烈,至今仍讓人身寒心痛。而另一個與音樂有關(guān)的女子蔡文姬雖然不幸在戰(zhàn)爭中被匈奴所俘,被迫嫁給匈奴左賢王,但這卻促使她寫出了千古名曲《胡笳十八拍》,可謂不幸中之萬幸。

蔡文姬隨匈奴馳騁天山南北12年,受到了少數(shù)民族音樂藝術(shù)的熏陶,對西域古樂器和音樂作了深刻的研究。尤其喜愛流行于塞北和西域的管樂器胡笳那悲壯的音色,雄渾的氣勢,于是,她以胡笳那悲咽的樂聲為基調(diào),融匯西域音樂的風(fēng)格調(diào)式寫了18首樂曲,以此抒發(fā)自己悲苦的身世和難以抑制的思鄉(xiāng)之情。這就是《胡笳十八拍》。

前秦將領(lǐng)呂光曾率兵征服西域,破西域諸國,后趁中原大亂之機割據(jù)涼州,建后涼國。他在打敗龜茲后,把龜茲國的一個樂隊和包括豎箜篌、五弦琵琶、篳篥、腰鼓、羯鼓、銅鈸、笙、笛、簫、貝、都曇鼓、答臘鼓等十多種樂器帶到了中原。后來,他把龜茲樂與涼州地區(qū)的音樂相結(jié)合,經(jīng)過改編創(chuàng)新,形成了既具有曲調(diào)歡快、舞姿雄健的西域風(fēng)格,又具有婀娜柔婉、輕盈多姿的涼州特色的《西涼樂》。該樂舞一直風(fēng)行到長江以北的廣大地區(qū),后來又成為隋朝宮廷燕樂《九部樂》和唐朝宮廷燕樂《十部樂》中的一部。盈多姿的涼州特色的《西涼樂》。該樂舞一直風(fēng)行到長江以北的廣大地區(qū),后來又成為隋朝宮廷燕樂《九部樂》和唐朝宮廷燕樂《十部樂》中的一部。

還有因喜愛西域音樂而娶突厥木桿可汗俟斤之女為皇后的北周武帝宇文邕。公元566年春天,武帝派使臣攜帶重禮,西出陽關(guān),請求俟斤將精通音樂的公主嫁給他做皇后。俟斤欣然應(yīng)允,將一支由300余人組成的樂隊作為陪嫁送到了長安,其中就有著名的音樂家蘇祗婆和白智通。公元568年3月,俟斤之女到達長安,被武帝立為皇后,史稱阿史那皇后。在阿史那皇后的倡導(dǎo)下,周武帝將西域音樂與中原音樂相混合,戎華兼采,改革了中原音樂。

隋滅北周后,在隋朝都城長安,有一個因開設(shè)著很多胡人酒店而聞名的西市。當(dāng)時在西市胡樂當(dāng)筵、胡姬壓酒。當(dāng)年隨阿史那皇后到北周的蘇祗婆淪落民間,被柱國沛公鄭譯發(fā)現(xiàn)。鄭譯由蘇祗婆的“五旦七聲”理論推演出“七調(diào)十二律”,合八十四調(diào),被音樂史稱為“旋宮八十四調(diào)”。這就是蘇祗婆的宮調(diào)理論,后被隋文帝確定為新的樂制。蘇祗婆的宮調(diào)理論不僅為音樂確定了規(guī)范,而且對后來宋詞、元曲乃至戲劇的發(fā)展,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隋朝另一著名音樂家白明達也來自西域,隋煬帝十分看重他,任命他為宮廷樂正。他在隋末創(chuàng)制的14首樂曲大多充滿頌歌的味道——諸如《萬歲樂》、《舞席同心結(jié)》、《投壺樂》、《玉女行觴》、《泛龍舟》、《還舊宮》、《長樂花》等——在昏庸無道的隋煬帝跟前,他也只能作一些頌歌。但這些樂曲摻有龜茲樂風(fēng),節(jié)奏奔放,曲調(diào)歡快,旋律激蕩起伏,充滿了大漠曠野自由坦蕩的氣息,所以在宮廷和民間都廣為流傳。

隋朝滅亡后,白明達又被唐高宗任命為內(nèi)廷供奉,總管宮廷樂舞。在這期間他創(chuàng)作了最著名的樂曲《春鶯囀》。這首樂曲與當(dāng)時另一宮廷音樂家裴神符創(chuàng)作的《火鳳》被稱為“二絕”。詩人元稹曾寫到:“《火鳳》聲沉多咽絕,《春鶯囀》罷長蕭索?!?/p>

這就是西域,這就是邊緣。

西域音樂如同一條河流,把漢民族的音樂大地澆灌得越來越肥沃,使其開放出了奇花異葩,并培育出了大唐之音,開創(chuàng)了中國音樂文化的巔峰時代。

隋唐的音樂家多為少數(shù)民族人士,當(dāng)時的音樂也多為“胡樂”。宮廷胡樂不絕,樂工咸集,華光璀璨,民間也到了“家家學(xué)胡樂”的地步。

作為集詩歌、器樂、舞蹈于一體的唐代大曲,也吸收了許多西域音樂的成分。唐代《教坊記》中記有46首唐曲大曲目,其中廣為流傳的有《綠腰》、《涼州》、《伊州》、《甘州》、《霓裳》、《后庭花》、《柘枝》、《水調(diào)》、《渾脫》、《劍器》、《胡旋》、《破陣樂》、《春鶯囀》等。

但自唐以后,這種交流逐漸沉寂,中原的樂舞也越來越衰微。失去了邊緣的力量,中心出現(xiàn)了數(shù)百年的荒涼。季羨林先生曾說,“世界上四大文化體系唯一匯流的地方就是中國的新疆。這四大文化體系是:中國文化體系、印度文化體系、伊斯蘭文化體系和歐美文化體系。這四大文化體系是幾千年以來世界上各國、各族人民共同創(chuàng)造出來的,是全人類的智慧結(jié)晶。產(chǎn)生于過去,影響在未來,人類前途的榮辱盛衰,仍將決定于四大文化體系的前進與發(fā)展。”

我想,西域的千年樂聲已經(jīng)印證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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