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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格利戈羅維奇　1886年3月28日　莫斯科

我親愛的、深深敬愛的佳音使者，您的來信像閃電一樣震動了我，我激動得幾乎要哭泣，現(xiàn)在我的心靈也還不能平靜。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和做些什么來報答您，就像您撫慰了我的青春，但愿上帝將安慰您的晚年……如果我有什么值得尊重的才賦，那么我要向您純潔的心靈懺悔：我自己一直不尊重自己的才賦。我感覺到我是有才賦的，但已習(xí)慣于把它看得微不足道。要使一個人對自己不公正，要使他懷疑和不信任自己，只要有一絲純粹的外部原因就足夠了……在莫斯科我有數(shù)百個熟人，其中有一二十個人從事寫作，我想不起其中有誰讀過我的作品并認為我是個藝術(shù)家。在莫斯科有個所謂的“文學(xué)小組”，不同年齡的形形色色的庸才們每周一次在一家飯店的包廂聚會，高談闊論。如果我到他們那兒哪怕只讀您的這封來信中的一段，他們也準(zhǔn)會一起來嘲弄我……

我之所以寫這一切，只是想在您面前對自己的嚴重過失稍做申辯。從前我對待自己的文學(xué)寫作一直極其輕率。我不記得，哪一個作品是我花了一晝夜以上的時間寫成的。而您很欣賞的那篇《獵人》是我在洗澡間里一揮而就的！就像記者們寫火災(zāi)報道那樣，我隨隨便便地、機械地寫我的短篇小說，對讀者和自己都不負責(zé)任……

現(xiàn)在您的來信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請原諒我！打個比方，您的來信對于我的作用就像是省長的“24小時之內(nèi)務(wù)必出城”的命令一樣，這就是說，我突然感到了必須趕緊行動，盡快從陷下去的地方跳出來……

我把希望寄托于未來。我還只有26歲，也許，我還來得及做點什么事情出來，雖說時光在飛逝。

譯者說

文壇前輩格利戈羅維奇（1822—1899）的眷顧，完全出乎契訶夫的意外，信開頭那幾句受寵若驚的話，在契訶夫書信中是絕無僅有的。

格利戈羅維奇寫信給契訶夫，是因為他讀到了契訶夫的小說《獵人》（1885）之后，深感作者有非凡的天賦。他在贊美契訶夫的同時，也希望他要嚴肅地對待創(chuàng)作，不要辜負了自己的天賦。

《獵人》的確是一篇與契訶夫以前的幽默小品大異其趣的作品，有人還說它有“屠格涅夫的味道”。小說是這樣開頭的：

一個溽暑悶熱的中午，天上連一小片云也沒有。青草被太陽曬得枯萎，顯得灰心絕望……樹林靜悄悄的，紋絲不動，似乎在用樹梢眺望遠方，或者在等一件什么事兒似的。

在過去的作品中，少有這樣的抒情景物描寫。

契訶夫在信中坦承他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不夠嚴肅。他那句“《獵人》是我在洗澡間里一揮而就的”自白，后來廣為傳布，成了一個文壇軼聞。

后來契訶夫也用實際行動兌現(xiàn)了格利戈羅維奇的“不要匆忙寫作”的囑咐。自1886年始，契訶夫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時間并沒減少，但作品數(shù)量卻呈逐年下降趨勢——1866年為112篇，1887年便銳減為66篇，而1888年契訶夫只寫了12篇作品。

2013年8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