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上智部·遠猶卷二

智囊全集 作者:馮夢龍 著


上智部·遠猶卷二

【導讀】本卷收集了古人深謀遠慮的故事。商王小乙讓其子武丁與百姓同勞作,以知農(nóng)之勞苦,為將來登王位、治理國家做準備,可謂謀之深遠。宋太祖趙匡胤登基后不懲拒不開門的陳橋門守衛(wèi)而殺開門接納的封丘門守衛(wèi);元朝的何真將出賣主子王成的奴仆處死,都是懲叛勵忠,為自己將來著想的遠謀。宋太祖杯酒釋兵權(quán),消除了藩鎮(zhèn)割據(jù)的隱患;西晉皇帝不聽侍御史郭欽嚴申華夷之別的建議,才有后來的五胡作亂的局面。北宋的陳恕不向宋真宗呈報中央和地方的錢糧數(shù)目,以免年輕的皇上生奢侈之心;宰相李沅日取四方水旱、盜賊及不孝惡逆之事上奏皇帝,使之知四方艱難,以免留意聲色、土木、甲兵之事;明代的劉大夏藏匿下西洋的有關(guān)文牒以絕英宗向外洋求寶玩之念,藏以前征安南的文牘以避免戰(zhàn)火對西南地區(qū)的破壞,都富有政治遠見。唐代的崔群辭連署、辭密揭,北宋的富弼辭例外賜,都為國家的將來著想,表現(xiàn)了非凡的遠見和胸襟。至如孔子責備端木賜不受賞、稱許仲由救落小者而受其牛,宓子賤寧讓麥子落入齊寇之手也不允許百姓收獲而生幸取之心,所見更為深遠。范仲淹不誅知軍晁仲約,李升保留節(jié)信,韓雄保留寧王弟之舉報書,程顥不與術(shù)士結(jié)交,都因遠見而全身免禍。

謀之不遠,是用大簡;人我迭居,吉兇環(huán)轉(zhuǎn);老成借籌,寧深毋淺。集《遠猶》。

【譯文】謀略不夠深遠,就容易流于輕率;人我的地位會更迭,吉兇禍福可能交替循環(huán);因此,老成人一旦籌劃謀略,都考慮深遠而不只顧眼前。集此為“遠猶”卷,即深謀遠慮也。

訓儲 二條

商高宗為太子時,其父小乙嘗使久居民間,與小民出入同事,以知其情。

【夢龍評】太祖教諭太子,必命備歷農(nóng)家,觀其居處、服食、器用,使知農(nóng)之勞苦。洪武末選秀才,隨春坊官分班入直,近前說民間利害等事。成祖巡行北京,使二皇長孫周行村落,歷觀農(nóng)桑之事。諭教者宜以為法。

張昭先逮事唐明宗。明宗諸皇子競侈汰。昭疏訓儲之法,略云:“陛下諸子,宜各置師傅,令折節(jié)師事之。一日中但令止記一事,一歲之內(nèi),所記漸多,則每月終,令師傅共錄奏聞。俟皇子上謁,陛下輒面問,倘十中得五,便可博識安危之故,深究成敗之理。”明宗不能用。

【夢龍評】此可為萬世訓儲之法,勝如講經(jīng)說書,作秀才學問也。

【譯文】商高宗武丁在做太子時,他的父親商王小乙曾經(jīng)讓他在民間住過很長時間,讓他和老百姓們一同出入干活,使他了解民情。

【夢龍評】明太祖教誨太子,一定要他去經(jīng)歷農(nóng)家生活,觀察百姓的飲食起居,讓太子知曉農(nóng)家的勞苦。洪武末年選秀才,太子隨著自己屬下的官吏分組到太祖面前,報告民間疾苦。成祖巡視北京,命兩個皇室長孫去巡行村落,觀察農(nóng)桑之事。職司民政教化的人應對此多加效防才是。

五代張昭,最初任職于后唐明宗朝。明宗李嗣源的幾個兒子比著奢侈腐化。張昭向明宗上書談訓教太子的辦法,大略是說:“陛下的各位皇子,應該每人都配置師傅,并要求皇子們降低輩分尊重師長。命令他們每天記載一件事,一年之內(nèi)所記的事就會逐漸多起來。那么,每月月底詔師傅們把所記的事情匯總奏稟陛下知道。等皇子們進宮謁見時,陛下就可以當面向皇子們提問所奏事情。倘若十件事中他們回答出五件,便能夠廣泛了解國家安危的緣故,深刻認識功業(yè)成效的道理了?!笨上髯跊]有采納他的建議。

【夢龍評】這是萬世訓練儲君的方法,勝過講經(jīng)說書等作秀才的學問。

李泌

肅宗子建寧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眾寡弱,屢逢寇盜,倓自選驍勇,居上前后,血戰(zhàn)以衛(wèi)上。上或過時未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為天下兵馬元帥,使統(tǒng)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寧誠元帥才。然廣平,兄也,若建寧功成,豈使廣平為吳太伯乎?”上曰:“廣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帥為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宮。今天下艱難,眾心所屬,在于元帥。若建寧大功既成,陛下雖欲不以為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太上皇即其事也?!鄙夏艘詮V平王俶為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譯文】唐肅宗的第三個兒子建寧王李倓,英明果斷,有雄才大略。他曾跟隨唐肅宗從馬嵬向北行,因隨行士兵人少勢弱,屢次遭遇強盜,李倓總是親自挑選驍勇的士兵,護衛(wèi)于皇帝前后,與敵人浴血奮戰(zhàn),拼死保衛(wèi)肅宗。肅宗有時過了時間未進食,李倓就悲傷得哭泣。因此建寧王李倓深為軍中將士所敬,肅宗想封他為天下兵馬元帥,統(tǒng)領(lǐng)將領(lǐng)們東征。宰相李泌說:“建寧確實是元帥的人才,如果建寧王功成名就,長子,可以繼承王,何必將天下兵馬元帥的職務看得這么重要?”李泌說:“廣平王還沒有正式立為太子?,F(xiàn)在國家艱難,眾人所矚目的對象都在元帥身上。如果建寧王大功告成,陛下雖然不想立他為太子,但是與他一起立功的人肯罷休嗎?太宗、太上皇帝就是最好的例子?!庇谑敲C宗任命廣平王李俶為天下兵馬元帥,令諸將都服從他的號令。李倓說:“這也正是我的心意啊!”

王叔文

王叔文以棋侍太子。嘗論政至宮市之失,太子曰:“寡人方欲諫之。”眾皆稱贊,叔文獨無言。既退,獨留叔文,問其故。對曰:“太子職當侍膳問安,不宜言外事。陛下在位久,如疑太子收人心,何以自解?”太子大驚,因泣曰:“非先生,寡人何以知此!”遂大愛幸。

【夢龍評】叔文固icon險小人,此論自正。

【譯文】唐朝王叔文以棋藝服侍太子,談論到宮市的弊端,太子說:“寡人正打算勸諫父皇廢止宮市呢?!痹趫龅娜硕挤Q贊太子的主張英明,只有王叔文沒有說一句話。眾人退下后,太子把王叔文一個人留下來,問他剛才為何緘口不言。王叔文答道:“太子的職務只是侍奉皇上的飲食起居與問安,不應該插言宮外的政事。陛下在位已經(jīng)多年,如果懷疑太子以廢宮市來收買人心,太子將如何替自己辯解呢?”太子聽后大驚,哭著說:“不是先生一番話指點,寡人怎么會懂得這些道理!”從此對王叔文格外信任。

【夢龍評】王叔文其實是陰險的小人,不過他這個意見是對的。

白起祠

貞元中,咸陽人上言見白起,令奏云:“請為國家捍御西陲。正月吐蕃必大下?!奔榷罗肟埽瑪∪?。德宗以為信然,欲于京城立廟,贈起為司徒。李泌曰:“臣聞‘國將興,聽于人’。今將帥立功,而陛下褒賞白起,臣恐邊將解體矣。且立廟京師,盛為禱祝,流傳四方,將召巫風。臣聞杜郵有舊祠,請敕府縣修葺,則不至驚人耳目?!?/p>

邊批:妥帖。上從之。

【譯文】唐德宗貞元年間,咸陽人進言稱看見了白起,縣令稟奏說:“國家應加強防衛(wèi)邊疆,正月吐蕃必定大舉進兵南下?!辈痪猛罗蝗肭?,卻兵敗而去。德宗因此相信白起果真顯圣,就想在京師設(shè)立白起廟,追贈白起為司徒。李泌說:“微臣聽說國家將要強盛,必須聽信于人?,F(xiàn)在將帥立功,而陛下卻贊揚秦朝的白起,微臣害怕邊將都快要解散了。而且在京城立廟,勤于祭祀,一旦流傳出去,可能引起百姓迷信的邪氣。聽說杜郵有一座舊的白起祠,請陛下命令府縣加以修繕,這樣才不會驚動天下人的耳目。邊批:妥帖。”德宗果然按照他的話去做。

蘇頌

蘇頌執(zhí)政時,見哲宗年幼,每大臣奏事,但取決于宣仁。哲宗有言,或無對者;唯頌奏宣仁后,必再稟哲宗,有宣諭,必告諸臣俯伏而聽。及貶元祐故官,御史周秩并劾頌。哲宗曰:“頌知君臣之義,無輕議此老。”

【譯文】北宋蘇頌(字子容,元祐年間任尚書左仆射)執(zhí)掌朝政時,每次大臣們有事上奏,見哲宗趙煦年幼,都只聽從宣仁太皇太后的決定,哲宗有話要問,也沒有人回答他;只有蘇頌自己每次向宣仁太皇太后啟奏以后,必定再向哲宗稟告一遍,哲宗要有什么宣諭,蘇頌必定告誡眾大臣俯伏恭聽。到哲宗親政以后,改元紹圣,他要將元祐時期舊黨老臣貶謫下去,御史周秩就連蘇頌一并彈劾,哲宗說:“蘇頌很懂得君臣的大義,不要輕率議論此國之大老。”

戮叛 二條

宋藝祖推戴之初,陳橋守門者拒而不納,遂如封丘門,抱關(guān)吏望風啟鑰。及即位,斬封丘吏而官陳橋者。

至正間,廣東王成、陳仲玉作亂。東莞人何真請于行省,舉義兵,擒仲玉以獻。成筑砦自守,圍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縛成者,予錢十千,于是成奴縛之以出。真笑謂成曰:“公奈何養(yǎng)虎為害?”成慚謝。奴求賞,真如數(shù)與之。使人具湯鑊,駕諸轉(zhuǎn)輪車上。成懼,謂將烹己。真乃縛奴于上,促烹之;使數(shù)人鳴鼓推車號于眾曰:“四境有奴縛主者,視此!”人服其賞罰有章,嶺表悉歸心焉。

【夢龍評】高祖戮丁公而封項伯,賞罰為不均矣。光武封蒼頭子密為不義侯,尤不可訓。當以何真為正。

【譯文】宋太祖趙匡胤剛被擁戴為皇帝之時,陳橋的守門人拒絕讓他進入,只好轉(zhuǎn)而來到封丘門,守關(guān)的人看情勢如此,老遠就敞開城門讓他進城。太祖即位以后,處死封丘門的官吏,而賞賜官位給陳橋的守門人,以表揚他對當時王朝的忠心。

元順帝至正年間,廣東有王成、陳仲玉作亂,東莞人何真(字邦佐,任廣東行省右丞)向行省(地方行政官署)請命,率領(lǐng)義兵擒拿陳仲玉呈獻給上級。而王成卻建筑營寨防守,圍攻了很久都無法攻破。何真懸賞一萬錢捉拿王成,王成的家奴綁著主人來求賞。何真笑著對王成說:“你怎么養(yǎng)虎為患?。俊蓖醭珊軕M愧。他的家奴請求賞錢,何真如數(shù)給了他,又派人準備湯鑊(古代的酷刑,用來烹人),架在轉(zhuǎn)輪車上。王成很恐懼,以為要烹自己。何真卻把那家奴綁起來放在湯鑊車上,催部下將他烹了。又叫幾個人敲鼓推車,當眾宣布:“有家奴捆綁出賣主人的,以后都比照這種辦法處理?!贝蠹遗宸p罰分明,嶺南一帶的人心里都歸順他。

【夢龍評】漢高祖殺死背叛項王的丁公,而封賞拼死保衛(wèi)自己的項伯,賞罰實在不公平。漢光武封奴仆之子為不義侯,更不足取,應當是何真的做法最標準。

宋藝祖

初,太祖謂趙普曰:“自唐季以來數(shù)十年,帝王凡十易姓,兵革不息,其故何也?”普曰:“由節(jié)鎮(zhèn)太重,君弱臣強。今唯稍奪其權(quán),制其錢谷,收其精兵,則天下自安矣?!闭Z未畢,上曰:“卿勿言,我已諭矣!”邊批:聰明。頃之,上與故人石守信等飲。酒酣,屏左右,謂曰:“我非爾曹之力,不得至此。念汝之德,無有窮已。然為天子亦大艱難,殊不若為節(jié)度使之樂。吾今終夕未嘗安枕而臥也?!笔匦诺仍唬骸昂喂??”上曰:“是不難知:居此位者,誰不欲為之?”守信等皆惶恐頓首,曰:“陛下何為出此言?”上曰:“不然。汝曹雖無心,其如麾下之人欲富貴何!一旦以黃袍加汝身,雖欲不為,不可得也?!笔匦诺饶私灶D首泣,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憐,指示可生之路。”上曰:“人生如白駒過隙,所欲富貴者,不過多得金錢,厚自娛樂,使子孫無貧乏耳。汝曹何不釋去兵權(quán),擇便好田宅市之,為子孫立永久之業(yè),邊批:王翦、蕭何所以免禍。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君臣之間,兩無猜嫌,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謂生死而肉骨也!”明日皆稱疾,請解兵權(quán)。

【夢龍評】或謂宋之弱,由削節(jié)鎮(zhèn)之權(quán)故。夫節(jié)鎮(zhèn)之強,非宋強也。強干弱枝,自是立國大體。二百年弊穴,談笑革之,終宋世無強臣之患,豈非轉(zhuǎn)天移日手段!若非君臣偷安,力主和議,則寇準、李綱、趙鼎諸人用之有余,安在為弱乎?

熙寧中,作坊以門巷委狹,請直而寬廣之。神宗以太祖創(chuàng)始,當有遠慮,不許。既而眾工作苦,持兵奪門,欲出為亂。一老卒閉而拒之,遂不得出,捕之皆獲。邊批:設(shè)險守國道只如此。

神宗一日行后苑,見牧猳豬者,問:“何所用?”牧者曰:“自太祖來,嘗令畜。自稚養(yǎng)至大,則殺之,更養(yǎng)稚者。累朝不改,亦不知何用?!鄙褡诿镏T掠?,忽獲妖人于禁中,索豬血澆之,倉促不得,方悟祖宗遠慮。

【譯文】在太祖趙匡胤登基之初,對宰相趙普說:“從唐末以來幾十年,帝王就換了十家,戰(zhàn)爭沒有停息過,這是什么原因呢?”趙普回答說:“這是由于藩鎮(zhèn)節(jié)度使的權(quán)力太大了,形成了君弱臣強的局面而造成的?,F(xiàn)在只有逐步削減他們的權(quán)力,限制他們的錢糧收入,收回他們的精銳兵力,那么國家自然就會安定了?!彼脑掃€沒有說完,太祖便打斷說:“卿不必再講下去,我已經(jīng)明白了!”邊批:聰明。時過不久,宋太祖和他的老朋友石守信等人一塊兒喝酒。正喝到興頭上時,他讓身邊侍奉的人都退了下去,對老朋友們說:“我要不是得到你們的大力支持,不會到今天這個地步。想起你們的大德,實在深厚無窮??墒俏译m貴為天子,也有許多難處,一點也不像節(jié)度使時那會兒痛快。我現(xiàn)在天天整夜都沒有安心躺下睡個好覺啊?!笔匦诺热藛柕溃骸澳鞘菫槭裁茨兀俊碧嬲f:“這不難明白,天子這個位置誰不想要?”石守信聽太祖這么一說,都惶恐害怕地跪下叩頭說:“陛下為何說出這些話?”大祖說:“不是我非要這樣說。即使你們無此心,如果你們的部將想榮華富貴,你們又能怎么辦呢?一旦把黃袍也披在你們身上,即使想不干,恐怕也由不得你們了!”于是石守信等人都叩頭大哭起來,紛紛說道:“臣等人都愚笨得想不到這些的,只有請陛下可憐可憐,指示我們一條生路?!碧嬲f:“人生像白駒過隙一般短暫,想大富大貴的人,無非是多擁有些金錢,滿足自己享樂,并且使子孫后代不受貧困而已。你們?yōu)槭裁床环畔卤鴻?quán),購買良田美宅(王翦、蕭何因為這樣而免禍),替子孫立下永久的產(chǎn)業(yè),多買些歌伎舞女,天天飲酒作樂,來享受一輩子?君臣之間,誰也不猜忌誰,不也很好嗎!”大家都又叩頭說道:“陛下為臣等考慮得如此周到,真所謂使死者復生、使白骨生肉??!”第二天,石守信等人都說因身體不好,奏請解除自己的兵權(quán)。

【夢龍評】有人說,宋室的衰弱,是由于削奪節(jié)度使兵權(quán)之故。其實節(jié)度使強大,宋室并不能因此強大,主干強而枝弱,才是立國的根本。兩百年來所累積的弊病,在談笑之間就革除了,使宋朝沒有強臣之患,這難道不是轉(zhuǎn)天移日的手段嗎?如果不是君臣上下茍且偷安,力主和議,而用寇準、李綱、趙鼎等人來對付外侵敵寇,國勢哪里會衰弱呢?

北宋神宗熙寧年間,皇家作坊的官吏認為坊門道窄狹彎曲,奏請取互開寄覓一些。神宗認為太祖在建坊時就做如此設(shè)計,肯定有深遠的考慮,不允許改動。不久,兵器坊的眾工匠因為工作太辛苦,就拿起兵器強取作坊大門,想沖出去造反。因為坊門道窄狹又彎曲,一個守門老兵就能把門關(guān)上抵御他們,于是他們沒能沖出來,造反的工匠全都被捕獲了。

宋神宗一天走到皇宮后苑,看見有個人在放豬,神宗奇怪地問:“后苑里養(yǎng)豬干什么用?”放豬的人說:“自太祖以來,就一直詔令養(yǎng)豬。從豬娃養(yǎng)大后,就殺掉,再買小豬娃養(yǎng)。歷朝都沒有改動這個規(guī)矩,我也不知道養(yǎng)豬干什么用?!彼紊褡诰兔畛暨@項規(guī)定,不再在后苑養(yǎng)豬。過了一個多月,忽然在宮中捉住一個會施妖術(shù)的人,要找豬血破他的法術(shù),慌忙之間,一時找不到豬血。神宗這才醒悟到祖宗的深謀遠慮。

郭欽

漢魏以來,羌、胡、鮮卑降者,多處之塞內(nèi)諸郡。其后數(shù)因忿恨,殺害長吏,漸為民患。侍御史郭欽請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漸徙內(nèi)郡雜胡于邊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萬世長策也。不聽,卒有五胡之亂。

【夢龍評】只有開國余威可乘,失此則無能為矣。宋初不能立威契丹,卒使金、元之禍相尋終始。我太祖北逐金、元,威行沙漠。文皇定鼎燕都,三黎來庭,豈非萬世久安之計乎!

【譯文】漢魏以來,匈奴、鮮卑等部族來投降的人,朝廷大多將他們安置在塞內(nèi)各郡居住,后來這些民族屢因痛恨而殺死當?shù)毓倮簦瑵u漸成為民間的憂患。侍御史郭欽建議將平定吳國的威勢,謀臣猛將所定的策略,逐漸轉(zhuǎn)移到內(nèi)地雜居的胡人身上,將他們安置在邊疆,嚴防四方夷人的出入,闡明先王對夷狄的制度,這是萬世長遠的策略?;实鄄宦?,最終發(fā)生五胡亂華。

【夢龍評】只有開國的余威可以利用,失去這個機會,就無能為力了。宋朝初年不能對契丹建立威嚴,導致金元之禍,相繼不斷。明太祖北敗金元,威勢遠揚沙漠;成祖定都燕京,海南黎族前來歸順,這豈不是萬世久安的大計嗎?

處繼遷母

李繼遷擾西鄙。保安軍奏獲其母,太宗欲誅之,以寇準居樞密,獨召與謀。準退,過相幕,呂端謂準曰:“上戒君勿言于端乎?”準曰:“否?!备嬷省6嗽唬骸昂我蕴幹??”準曰:“欲斬于保安軍北門外,以戒兇逆?!倍嗽唬骸氨厝舸?,非計之得也!”即入奏曰:“昔項羽欲烹太公,高祖愿分一杯羹。夫舉大事不顧其親,況繼遷悖逆之人乎!陛下今日殺之,明日繼遷可擒乎?若其不然,徒結(jié)怨,益堅其叛耳?!碧谠唬骸叭粍t如何?”端曰:“以臣之愚,宜置于延州,使善視之,以招來繼遷。即不即降,終可以系其心,而母生死之命在我矣?!碧趽狩路Q善,曰:“微卿,幾誤我事!”其后母終于延州,繼遷死,子竟納款。

【夢龍評】具是依,則為俺答之款;具是違,則為奴囚之叛。

【譯文】宋朝西夏國主李繼遷侵擾北宋西部邊邑,保安軍(宋代軍州名,治今陜西榆林一帶)奏報捉住了李繼遷的母親。太宗趙光義打算把她殺掉,因為寇準任樞密使,就單獨召見他商量此事??軠释顺?,路過宰相辦公處,宰相呂端對寇準說:“皇上告誡過您不要把你們的談話告訴于我嗎?”寇準說:“沒有?!庇谑前阉麄兩塘康氖孪騾味酥v了一遍。呂端說:“你準備怎么處理?”寇準說:“我打算讓他們在保安軍北門外將她處斬,以懲戒夏方敵寇。”呂端說:“一定要這樣的話并不是一個好辦法!”于是呂端入宮啟奏道:“昔時項羽、劉邦相爭于廣武,項羽要將劉邦的父親下鍋烹煮,漢高祖劉邦不被所動,反說:‘你一定要煮的話,請分給我一碗肉湯喝?!k成大事就不會顧及骨肉親情了,何況李繼遷這種背義反叛之人呢!陛下今天把他的母親殺掉,明天就能把李繼遷擒獲嗎?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只能白白結(jié)下怨仇,更堅定了他的叛逆之心而已?!碧趩柕溃骸澳敲丛撛趺崔k呢?”呂端說:“按臣之粗愚看法,應該把她安置在鄰近保安的延州(即今陜西延安),并派人很好的對待她,以此來促使李繼遷歸降。即使李繼遷不投降,最終也可以拴住他的心,而且他母親的生死之命是一直掌握在我方手心中的?!碧谂闹笸确Q好,興奮地說:“沒有你,幾乎耽誤我的大事!”后來,李繼遷的母親終老在延州,李繼遷死后,李繼遷的兒子向宋納款稱降。

【夢龍評】同是歸順,明朝有俺答的納款進貢;同是叛逆,明朝有奴兒干的叛變。

徐達

大將軍達之蹙元帝于開平也,缺其圍一角,使逸去。常開平怒亡大功,大將軍言:“是雖一狄,然嘗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將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則縱之固便?!遍_平且未然。及歸報,上亦不罪。

【夢龍評】省卻了太祖許多計較。然大將軍所以敢于縱之者,逆知圣德之弘故也。何以知之?于遙封順帝、赦陳理為歸命侯而不誅知之。

【譯文】明朝大將軍徐達在開平圍困元順帝時,故意放開一個缺口,讓順帝逃走。常遇春很氣他失去立大功的機會。徐達說:“他雖是夷狄,然而曾經(jīng)久居帝位,號令天下。如果真抓到了,我們主上拿他怎么辦才好?割塊地來封他,還是殺了他以求甘心。我認為兩者都不行,放了他最合適?!焙髞砘鼐煼A報,太祖果然并不加罪。

【夢龍評】徐達這樣做,省去太祖許多麻煩。然而徐達所以敢這么做,是因他已洞悉朱元璋的心理。從哪里知道這一點的呢?從當初朱元璋遙封順帝,免陳理,且賜封為歸德侯,就可以看出來了。

元旦日食

元旦日食,富弼請罷宴撤樂,呂夷簡不從。弼曰:“萬一契丹行之,恐為中國羞。”后有自契丹還者,言虜是日罷宴。仁宗深悔之。

【夢龍評】值華、虜爭勝之日,故以契丹為言,其實理合罷宴,不系虜之行不行也。

【譯文】北宋仁宗時,有一年元旦發(fā)生了日食,大臣富弼奏請停止宴飲撤去鼓樂,呂夷簡不同意這樣辦。富弼說:“萬一契丹國主也這樣做了,恐怕將使我大國蒙受羞辱?!焙髞碛腥藦钠醯貋?,說契丹國主元旦那天果然罷宴了。仁宗很后悔當時沒有聽從富弼的奏議。

【夢龍評】當時正值華夏與胡虜爭勝負的時期,所以富弼才以契丹為借口,其實按禮應當停止宴會,而不在于胡虜罷宴與否。

貢麟

交趾貢異獸,謂之麟。司馬公言:“真?zhèn)尾豢芍?。使其真,非自至不為瑞;若偽,為遠夷笑。愿厚賜而還之。”

【夢龍評】方知秦皇、漢武之愚。

【譯文】宋朝時交趾國遣使進貢奇珍異獸麒麟。司馬光向朝廷說:“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要它自己來才能算是吉祥;如果是假的,恐怕被夷狄笑話。朝廷應當重獎使者,讓他回國?!?/p>

【夢龍評】從這里就知道,秦始皇、漢武帝都是很愚蠢的。

契丹立君

邊帥遣種樸入奏:“得諜言,阿里骨已死,國人未知所立。契丹官趙純忠者,謹信可任。愿乘其未定,以勁兵數(shù)千,擁純忠入其國,立之?!北娮h如其請,蘇頌曰:“事未可知,今越境立君,儻彼拒而不納,得無損威重乎?徐觀其變,俟其定而撫戢之,未晚也?!币讯⒗锕枪麩o恙。

【譯文】北宋邊關(guān)元帥派種樸入朝稟奏說:“得到間諜的消息說,契丹國主阿里骨已經(jīng)死了,契丹國人不知道該立誰為主。契丹國有一個官員叫趙純忠,對我中國謹躬信義可以任用。臣愿趁其國局勢未定之機,帶幾千名強勁兵馬,護擁趙純忠到其國都,立他為主?!北姵甲h論著應當同意這一計劃,老臣蘇頌說:“事實真相還不知道,現(xiàn)在就要越境去契丹立君,倘若他們抗拒不接納,對我國威信不就深深損害了嗎?應當從容觀察事情究竟如何變化,等到他們的局面定下來再采取相應的安頓措施,也不算晚?!辈痪毛@信阿里骨一點病也沒有。

地圖 貢道

熙寧中,高麗入貢,所經(jīng)郡縣悉要地圖,所至皆造送。至揚州,牒取地圖。是時陳秀公守揚,紿使者欲盡見兩浙所供圖,仿其規(guī)制供之。及圖至,都聚而焚之,具以事聞。

【夢龍評】宋初,遣盧多遜使李國主。還,艤舟宣化口,使人白國主曰:“朝廷重修天下圖經(jīng),史館獨缺江東諸州。愿各求一本以歸?!眹骷绷羁槍懰椭?。于是盡得其十九州之形勢、屯戍遠近、戶口多寡以歸,朝廷始有用兵之意。秀公此舉,蓋懲前事云。

成化十六年,朝鮮請改貢道因建州女直邀劫故。中官有朝鮮人為之地,眾將從之。職方郎中劉大夏獨執(zhí)不可,曰:“朝鮮貢道,自鴉鶻關(guān)出遼陽,經(jīng)廣寧,過前屯,而后入山海,迂回三四大鎮(zhèn),此祖宗微意。若自鴨綠江抵前屯、山海路大徑,恐貽他日憂。”卒不許。

【譯文】宋神宗熙寧年間,高麗遣使進貢,凡經(jīng)過的郡縣都索取地圖,地方官均依其請求繪圖贈送。到揚州時他們也呈公文索取地圖。當時陳秀擔任揚州太守,就騙使者說,他想?yún)⒖純烧闼峁┑乃械貓D,然后模仿其規(guī)格繪制。等到地圖到手之后,陳秀就聚集起來燒毀,再向朝廷稟告。

【夢龍評】宋朝初年,朝廷派盧多遜出使南唐,歸去時,船靠宣化縣渡口,盧派人稟告李國主說:“朝廷計劃重修天下圖籍經(jīng)典,史館中就只缺江東各州的資料,希望各送一本,以便帶回朝廷。”國主立刻命人繕寫贈送,于是盧多遜將江東十九州的地理形勢、屯兵遠近、人口多寡等資料全帶回國,朝廷才有興兵的意念。陳秀所為,大概是受這件事的影響。

明憲宗成化十六年,女真族已逐漸崛起于東北,朝鮮請求改變進貢的道路?;鹿僦杏袀€朝鮮人為此事求情,眾將都表示贊同。職方郎中(官名)劉大夏堅持認為不可,說:“朝鮮進貢的道路,從鴉鶻關(guān)出遼陽,經(jīng)過廣寧、前屯,然后入山海關(guān),彎曲迂回地繞了三四個大鎮(zhèn),這是祖宗絕妙的用意。如果走海陸大道從鴨綠江到前屯山,恐怕會帶來他日的憂患。”后來朝廷最終沒有同意朝鮮的請求。

陳恕

陳晉公為三司使,真宗命具中外錢谷大數(shù)以聞,怒諾而不進。久之,上屢趣之,恕終不進。上命執(zhí)政詰之,恕曰:“天子富于春秋,若知府庫之充羨,恐生侈心?!?/p>

【夢龍評】李吉甫為相,撰《元和國計簿》上之,總計天下方鎮(zhèn)、州、府、縣戶稅實數(shù),比天寶戶稅四分減三,天下仰給縣官者八十二萬余人,比天寶三分增一,其水旱所傷、非時調(diào)發(fā)者,不在此數(shù),欲以感悟朝廷。大臣憂國深心類如此。

【譯文】北宋真宗時,晉國公陳恕擔任國家財政的三司使,真宗命令他將中央和地方庫存的銀錢和糧食的大略數(shù)字上報給他知道,陳恕光答應就是不上報。過了很長時間,皇上屢次催問他,他始終不報。真宗詔命執(zhí)掌朝政的大臣質(zhì)問他,陳恕說:“天子的年紀還很輕,如果知道府庫中錢糧充裕,我恐怕皇上生奢侈之心。”

【夢龍評】李吉甫為宰相時,特地寫《元和國計簿》呈給憲宗,總計天下方鎮(zhèn)、州、府、縣戶稅的數(shù)目,比天寶年間減少了四分之三;天下依賴縣官供給的人口有八十二萬,比天寶年間多了三分之一;至于水旱災所受的傷害、緊急時發(fā)放的數(shù)目還不包含在內(nèi)。他想借此使朝廷有所感悟。大臣憂國的深切之心都是如此。

李沆

李沆為相,王旦參知政事,以西北用兵,或至旰食。旦嘆曰:“我輩安能坐致太平,得優(yōu)游無事耶?”沆曰:“少有憂勤,足為警戒。他日四方寧謐,朝廷未必無事。語曰:‘外寧必有內(nèi)憂?!┤擞屑?,常在目前,則知憂而治之。沆死,子必為相,遽與虜和親,一朝疆場無事,恐人主漸生侈心耳!”旦未以為然。沆又日取四方水旱、盜賊及不孝惡逆之事奏聞,上為之變色,慘然不悅。旦以為:“細事不足煩上聽,且丞相每奏不美之事,拂上意?!便煸唬骸叭酥魃倌?,當使知四方艱難,常懷憂懼。不然,血氣方剛,不留意聲色狗馬,則土木、甲兵、禱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見,此參政他日之憂也!”沆沒后,真宗以契丹既和,西夏納款,遂封岱、祠汾,大營宮殿,搜講墜典,靡有暇日。旦親見王欽若、丁謂等所為,欲諫,則業(yè)已同之;欲去,則上遇之厚,乃知沆先識之遠,嘆曰:“李文靖真圣人也!”

【夢龍評】《左傳》:晉、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戰(zhàn),曰:“唯圣人能內(nèi)外無患。自非圣人,外寧必有內(nèi)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厲公不聽,戰(zhàn)楚勝之。歸益驕,任嬖臣胥童,誅戮三卻,遂見弒于匠麗。文靖語本此。

【譯文】宋真宗時李沆任宰相,王旦為參知政事(副宰相)。因為西北方的戰(zhàn)事,有時工作得廢寢忘食,王旦感慨地說:“我們怎么樣才能悠閑無事、坐享太平呢?”李沆說:“稍有一些憂慮勤苦,才能警戒人心。將來如果西方都平定了,朝廷未必便無事。有句話說:‘外寧必有內(nèi)憂?!┤缛擞屑膊。30l(fā)作,知道憂慮而去診治。我死后,你必當宰相。與敵人和親是大勢所趨,一日疆場無事,恐怕君王會慢慢產(chǎn)生奢侈之心?!蓖醯┎灰詾槿?。李沆又每天呈上各地水旱災、盜賊及不孝作惡的壞事報告給真宗知道。真宗聽了往往慘然變色,很不高興。王旦認為這種瑣碎的事不值得讓天子煩心,而且丞相常常稟奏一些不好的消息,拂逆了皇帝的心意。李沆說:“君主還年輕,應當讓他知道各地艱難的情況,經(jīng)常懷著憂慮警惕之心。不然,血氣方剛的皇帝如不沉迷歌舞、美色、珍玩,就可能搞些土木、戰(zhàn)爭、祭神之類的事。我老了,來不及看見;這是你未來的憂慮?。 崩钽焖篮?,真宗認為契丹已經(jīng)講和,西夏也來納款,于是在泰山封禪祭祀,在汾水立祠祭神,大建宮殿,搜集亡失的典籍,沒有個空閑的日子。王旦親眼看見王欽若、丁謂等人的所作所為,想規(guī)諫卻已經(jīng)變成同流,想辭官又覺得皇帝如此厚遇,此時才知道李沆見識的深遠。嘆口氣說:“李文靖(沆)真是圣人,看事情那么遠!”

【夢龍評】《左傳》記載:晉楚兩國交戰(zhàn)于鄢陵,范文子不想再戰(zhàn),說:“只有圣人才能達到內(nèi)外無憂。我們既不是圣人,外寧必有內(nèi)憂,何不放過楚國,作為外患長期戒懼自己呢?”厲公沒有采納他的意見,繼續(xù)與楚國戰(zhàn)斗,戰(zhàn)勝楚國。回國后便更顯驕橫,重用寵幸的胥童,殺死卻氏三個大臣,后來厲公被嬖臣麗所殺。李沆所說的那番話就是由這件事引發(fā)而來的。

韓琦

太宗、仁宗嘗獵于大名之郊,題詩數(shù)十篇,賈昌朝時刻于石。韓琦留守日,以其詩藏于班瑞殿之壁??陀袆耒”疽赃M者,琦曰:“修之得已,安用進為?”客亦莫諭琦意。韓絳來,遂進之。琦聞之,嘆曰:“昔豈不知進耶?顧上方銳意四夷事,不當更導之耳?!笔氐谰帯度フ洝罚瑢⑸?,一日求質(zhì)于琦,琦指數(shù)事。其一,太祖惑一宮鬟,視朝晏,群臣有言。太祖悟,伺其酣寢,刺殺之。琦曰:“此豈可為萬世法?已溺之,乃惡其溺而殺之,彼何罪?使其復有嬖,將不勝其殺矣?!彼烊ゴ说葦?shù)事,守道服其精識。

【譯文】宋太宗、仁宗曾經(jīng)到大名府郊外打獵,題留過幾十首詩,賈昌朝在大名府做官時,把這些詩刻在了石碑上,韓琦任大名路安撫使時,將這些詩碑收藏在班瑞殿的夾壁之中。他的幕賓中有人勸韓琦將這些題詩的拓本進獻給朝廷,韓琦說:“這些詩已經(jīng)刻石并妥善收藏了。怎么還用將拓本進獻呢?”這個幕賓也不很清楚韓琦究竟是何用意。韓絳來任北京(大名府為宋之北京)留守,將題詩拓本送到朝中一份。韓琦聽后,嘆息道:“昔日我難道不懂得應該進奉一份嗎?只是考慮到皇上正熱心從事于拓邊征伐之事,當年太宗、仁宗巡狩大名題詩,多有與遼國戰(zhàn)事有關(guān)者,我若再將拓本送上,不是更引導皇上用兵四境嗎?”石介(字守道)編寫了《三朝圣政錄》一書,準備送給皇上看,一天將書稿拿來向韓琦征求意見,韓琦指出有幾件事不宜收入。其中有一件記載,太祖趙匡胤迷上了一個宮女,經(jīng)常上朝很晚,群臣頗有微言。太祖醒悟后,趁這個宮女酣睡時舉刀將此宮女刺死。韓琦說:“這怎么能作為后世萬代的榜樣!是太祖自己溺愛上了這個宮女,卻又厭惡自己的糊涂而殺人,宮女她有什么罪?假使再有受寵愛的人遇到這種情況,將要殺掉多少人呢!”于是將這件事去掉了,石介很佩服韓琦的遠見卓識?!?/p>

劉大夏 二條

天順中,朝廷好寶玩。中貴言宣德中,嘗遣太監(jiān)馬三保使西洋,獲奇珍無算。帝乃命中貴至兵部,查馬三保至西洋水程。時劉大夏為郎,項尚書公忠令都吏檢故牒,劉先檢得,匿之。都吏檢不得,復令他吏檢。項詰都吏曰:“署中牘焉得失?”劉微笑曰:“昔下西洋,費錢谷數(shù)十萬,軍民死者亦萬計。此一時弊政,牘即存,尚宜毀之,以拔其根,猶追究其有無耶?”項聳然,再揖而謝,指其位曰:“公達國體,此不久屬公矣!”

又,安南黎灝侵占城池,西略諸土夷,敗于老撾。中貴人汪直欲乘間討之,使索英公下安南牘。大夏匿弗予。尚書為榜吏至再,大夏密告曰:“釁一開,西南立糜爛矣!”尚書悟,乃已。

【夢龍評】此二事,天下蔭受忠宣公之賜而不知。

【譯文】明朝天順年間,英宗酷愛搜集珍寶奇玩。有宦官說,宣宗宣德年間,曾派遣太監(jiān)馬三保出使西洋,獲得無數(shù)的珍奇異寶。英宗就命宦官到兵部,查看馬三保到西洋時的航海路線。此時劉大夏為兵部侍郎,尚書項忠命令都吏查找舊公文,劉大夏先找到它,偷偷藏起來,都吏遍尋不得,便又命令別的都吏去找。項尚書質(zhì)問都吏說:“官署中的舊公文怎么會遺失呢?”劉大夏笑著說:“以前下西洋,花費數(shù)十萬錢,犧牲了上萬的軍民,這是當時政治上的弊病,公文即使還在,也應該毀掉,加以連根拔除,可是再追究它存不存在有什么用?”項尚書驚奇不已,一再拜謝,指著自己的位置說:“先生通達國體,這個位置不久就是你的?!?/p>

又:安南黎灝侵占城池,向西侵略土著,后來在老撾兵敗。宦官汪直想趁機討伐,派人索取英公當年下安南時的地圖公文,劉大夏就將公文扣起來不發(fā),尚書因此一再處罰負責行文的官員。劉大夏秘密地告訴尚書說:“這種戰(zhàn)爭一旦打起來,西南人民就要飽受蹂躪了?!鄙袝勓源笪?,因而停止此事。

【夢龍評】這兩件事,天下人實際上是受了忠宣公劉大夏的好處卻不知道。

辭連署 辭密揭

憲宗嘉崔群讜直,命學士自今奏事必取群連署,然后進之。群曰:“翰林舉動,皆為故事。必如是,后來萬一有阿媚之人為之長,則下位直言無自而進矣?!彼觳环钤t。

上御文華殿,召劉大夏諭曰:“事有不可,每欲召卿商榷,又以非卿部內(nèi)事而止。今后有當行當罷者,卿可以揭帖密進?!贝笙膶υ唬骸安桓摇!鄙显唬骸昂我??”大夏曰:“先朝李孜省可為鑒戒?!鄙显唬骸扒湔搰拢M孜省營私害物者比乎?”大夏曰:“臣下以揭帖進,朝廷以揭帖行,是亦前代斜封、墨敕之類也。陛下所行,當遠法帝王,近法祖宗,公是公非,與眾共之,外付之府部,內(nèi)咨之閣臣可也。如用揭帖,因循日久,視為常規(guī)。萬一匪人冒居要職,亦以此行之,害可勝言!此甚非所以為后世法,臣不敢效順?!鄙戏Q善久之。

【夢龍評】老成遠慮,大率如此,由中無寸私、不貪權(quán)勢故也。

【譯文】唐憲宗李純??洫劥蟪即奕簽槿苏薄椬诿詈擦謱W士從現(xiàn)在起向朝廷奏事必須有崔群一同署名,然后才能上報。崔群說:“翰林院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后世作為依據(jù)而沿用。一定要這樣的話,如以后萬一有阿諛媚上的人主持了翰林院,那么在下位的直言者就無從進言了?!庇谑遣唤邮茉t令。

明孝宗朱祐樘在文華殿召見兵部尚書劉大夏,告訴他道:“寡人遇到不好辦的事情,常常想召卿進宮來商量一下,又覺得不是卿所在部門的事情,就又作罷了。今后,卿認為有哪些事情該去做或者該停止,卿可以寫成便函的揭帖形式秘密呈送進來?!眲⒋笙幕刈嗾f:“臣不敢這樣辦?!被噬匣氐溃骸斑@是為什么呀?”劉大夏說:“前朝李孜省借特許密封奏請之機,與宦官內(nèi)外勾結(jié)干預政事的例子應引為鑒戒?!被噬险f:“卿議論的是國家大事,豈能和李孜省營私舞弊的行徑相比?”劉大夏說:“臣下以便函式的揭帖秘密呈進,朝廷以揭帖來秘密處理政事,這其實是和前朝不經(jīng)外廷機構(gòu)而直接下達墨敕斜封文書為標記交中書省辦的情況相類似。陛下的行為,遠處應當向古代圣明帝王學習,近處應當向列祖列宗學習,處理要公開化,與眾臣共同商議決定,朝廷外的事交給各府各部去辦,朝廷內(nèi)的事可向主持政務的內(nèi)閣大學士們征求意見。如采用揭帖之法,使用時間一長,就被認為是常規(guī)。萬一有壞人盤了重要職位,也用這種方式秘密行事,其危害之大就沒法說了,這一辦法決不能成為后世效法之舉,臣故不敢效命順從?!焙髞碓陂L時間里,孝宗都經(jīng)常稱贊劉大夏的意見很好。

【夢龍評】老成人謀慮的深遠,大抵如此,這是由于胸中沒有一點私心,不貪權(quán)勢的原因。

辭例外賜

富鄭公為樞密使,值英宗即位,頒賜大臣。已拜受,又例外特賜。鄭公力辭,東朝遣小黃門諭公曰:“此出上例外之賜?!惫唬骸按蟪祭馐苜n,萬一人主例外作事,何以止之?”辭不受。

【譯文】宋名臣富弼任樞密使時,當時正值英宗繼位,還是按照慣例賞賜大臣。群臣領(lǐng)過賞賜以后,英宗又額外頒發(fā)特別賞賜給富鄭公。鄭公極力推辭,太子派太監(jiān)對鄭公說:“這可是皇上額外的賞賜。”鄭公說:“皇上賜給例外賞賜,大臣如果不阻止,萬一皇上做例外的事,怎么去阻止呢?”因此堅辭不受。

范仲淹

劫盜張海將過高郵,知軍晁仲約度不能御,諭軍中富民出金帛牛酒迎勞之。事聞,朝廷大怒,富弼議欲誅仲約。仲淹曰:“郡縣兵械足以戰(zhàn)守,遇賊不御,而反賂之,法在必誅。今高郵無兵與械,且小民之情,醵出財物而免于殺掠,必喜。戮之,非法意也?!比首谀酸屩e鰬C曰:“方欲舉法,而多方阻撓,何以整眾!”仲淹密告之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輕壞之?他日手滑,恐吾輩亦未可保?!卞霾恢^然。及二人出按邊,弼自河北還,及國門,不得入,未測朝廷意,比夜彷徨繞床,嘆曰:“范六丈圣人也!”

【譯文】北宋時強盜張海將從高郵路過,高郵知軍晁仲約估量自己勢薄力單無法抵御,就曉諭當?shù)馗幻?,拿出金錢、牛羊、酒肉去犒勞張海。事情傳出后,皇帝非常憤怒,富弼提議要殺晁仲約。范仲淹說:“郡的兵力足以應戰(zhàn)或防守,遭遇賊兵不抵御,反而去賄賂,那么必須依法將知軍處死。但是目前高郵兵力不足,又沒有武器,而且百姓的想法是,只要出金錢食物能避免殺戮搶劫,也就很高興了。殺死晁仲約不符合立法的本意?!比首诼牶螅歪尫帕岁酥偌s。富弼生氣地說:“我們正要依法行事,卻受多方阻撓,這樣如何治理百姓?”范仲淹私下告訴他說:“從祖宗開始,未曾輕易處死下臣。這是一種美德,怎么可以輕易地破壞呢?假如皇上做慣這種事,將來恐怕我們這些人的性命也難保了?!备诲鰠s不以為然。后來兩人出巡邊塞,富弼從河北回來,進不得國都的城門,又無法知道朝廷的心意,整夜彷徨,在床邊走來走去,不由感嘆說:“范仲淹真是圣人?。 ?/p>

趙忠簡

劉豫揭榜山東,妄言御醫(yī)馮益遣人收買飛鴿,因有不遜語。知泗州劉綱奏之。張浚請斬益以釋謗,趙鼎繼奏曰:“益事誠曖昧,然疑似間有關(guān)國體。然朝廷略不加罰,外議必謂陛下實嘗遣之,有累圣德。不若暫解其職,姑與外祠,以釋眾惑?!鄙闲廊?,出之浙東??EΞ惣骸6υ唬骸白怨庞バ∪苏?,急之,則黨合而禍大;緩之,則彼自相擠。今益罪雖誅,不足以快天下,然群閹恐人君手滑,必力爭以薄其罪。不若謫而遠之,既不傷上意,彼見謫輕,必不致力營求;又幸其位,必以次窺進,安肯容其人耶?若力排之,此輩側(cè)目吾人,其黨愈固而不破矣!”浚始嘆服。

【譯文】宋朝時劉豫在山東張貼榜文,胡亂說宋宮御醫(yī)馮益派人去收買鴿子,還講有一些對朝廷很不恭敬的話。南宋泗州知州劉綱把這件事奏報給朝廷。樞密使張浚奏請皇上斬處馮益以釋清謠言,而與張浚同為宰相的趙鼎(謚號“忠簡”)卻隨即奏道:“馮益這件事實在是暖昧不明,是非難辨,是有此事還是無此事,關(guān)系著國家的威信。然而朝廷如果對馮益放過不加一點兒處分,外廷議論必定認為陛下確實曾讓馮益去辦這件事,將會損傷陛下的圣德。不如暫且將馮益解除職務,臨時安排他到宮外任祠祿之官,以此來釋解眾臣的疑惑?!备咦谛廊煌饬怂囊庖?,將馮益貶到浙東任外祠之官。張浚很惱怒趙鼎否定了自己的意見。趙鼎對他說:“自古以來想除去小人者,如果辦得太急,那么小人的同黨就會聯(lián)合起來形成更大的禍害;如果慢處置,那么他們自己就會互相排擠傾軋而將禍害抵消。現(xiàn)在按馮益的罪惡即使殺掉他,也不足以使天下人心大快,然而那些作惡的太監(jiān)們害怕皇上一時性起把他們也牽連懲殺,必然竭力爭取減輕馮益的罪行。不如將馮益遠遠地貶謫出去,這樣既不傷害皇上的感情,太監(jiān)們見處分得很輕,也不會再賣勁為馮益鉆營求情;而且又慶幸馮益騰出了一個美缺,都一個個想著自己高升,怎么還會讓馮益再入宮呢?如果我們大力排斥這些人,這些閹黨必定反感我們,他們的團伙就會更牢固而不易攻破了!”張浚這才嘆服趙鼎的老謀深算。

文彥博

富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塔渠入橫隴故道。北京留守賈昌朝素惡弼,陰約內(nèi)侍武繼隆,令司天官二人,俟執(zhí)政聚時,于殿廷抗言:“國家不當穿河北方,以致上體不安。”后數(shù)日,二人又聽繼隆上言:請皇后同聽政。史志聰以狀白彥博,彥博視而懷之,徐召二人詰之曰:“天文變異,汝職所當言也。何得輒預國家大事耶?汝罪當族!”二人大懼。彥博曰:“觀汝直狂愚,今未忍治汝罪?!倍送耍顺鰻钜砸曂?,同列皆憤怒,曰:“奴輩敢爾,何不斬之?”彥博曰:“斬之則事彰灼,中宮不安矣?!奔榷h遣司天官定六塔方位,復使二人往。邊批:大作用。二人恐治前罪,更言六塔在東北,非正北也。

【譯文】北宋時,富弼采納朝士李仲昌的策略,自澶州商湖河打通六漯渠(水名),引導黃河進入橫隴的舊河道。北京留守賈昌朝向來憎恨富弼,就私下約定宦官武繼隆,讓兩個司天官在執(zhí)政官員齊聚一堂時,在殿廷反對說:“不能打通黃河流道的正北方,這會導致皇上龍體欠安?!睅滋旌螅瑑扇擞致犖淅^隆的指使上奏,請求皇后一起聽政。史志聰將這件事告訴文彥博,文彥博立即召見兩個司天官,質(zhì)問道:“往上稟奏天文的變異是你們的職責,怎么動不動干預國家的大事呢?你們犯的罪應當斬除全族!”兩人十分害怕,文彥博又說:“看你們率直愚笨而狂張,我不忍心處罰你們。”兩人退下以后,文彥博把奏狀拿給同人看。大家都很惱怒地說:“奴輩竟敢做這種事,為什么不殺他們?”文彥博說:“殺死他們,事情反而會宣揚出來,令皇后感到不安?!庇谑侵袝Q議派司天官去測定六漯的方位,又命這兩個人前去,兩人恐怕文彥博治他們的罪。過批:大作用。就改口說六漯的方向在東北,而不是正北。

王旦

王旦為兗州景靈宮朝修使,內(nèi)臣周懷政偕行。或乘間請見,旦必俟從者盡至,冠帶出見于堂皇,白事而退。后懷政以事敗,方知旦遠慮。內(nèi)臣劉承規(guī)以忠謹?shù)眯?,病且死,求為?jié)度使。帝語旦曰:“承規(guī)待此以瞑目?!钡﹫?zhí)不可,曰:“他日將有求為樞密使者,奈何?”遂止。自是內(nèi)臣官不過留后。

【譯文】宋朝時王旦奉派兗州景靈宮的朝修使(官名),宦官周懷政隨行。有人私下請見王旦,王旦必定等侍從到齊、自己穿戴整齊后才正式接見,聽來的人報告事情后就退堂。后來周懷政事跡敗露,才領(lǐng)會王旦的遠慮?;鹿賱⒊幸?guī)由于忠誠謹慎而得寵,病重將死,請求皇帝封他為節(jié)度使?;实蹖ν醯┱f:“承規(guī)只有得到這個職位才能瞑目?!蓖醯﹫猿植豢桑f:“將來有人要求當樞密使該怎么辦?”于是皇帝沒有答應。從此宦官最高的職位不會超過留后(一種官名)。

王守仁

陽明公既擒逆濠,江彬等始至。遂流言誣公,公絕不為意。初謁見,彬輩皆設(shè)席于旁,令公坐。公佯為不知,竟坐上席,而轉(zhuǎn)旁席于下。彬輩遽出惡語,公以常行交際事體平氣諭之,復有為公解者,乃止。公非爭一坐也,恐一受節(jié)制,則事機皆將聽彼而不可為矣。邊批:

高見。

【譯文】明朝時陽明公捉到叛逆朱宸濠以后,江彬等人才到達,就散布謠言中傷王守仁,王守仁毫不在意。初次拜見,江彬等人將王守仁的座位設(shè)在一旁,讓王守仁坐。王守仁假裝不知,直接坐在上座,而使江彬等人將座位移到下首。江彬等人立即惡語相向,王守仁卻以例行的交際禮儀,心平氣和地教導他們,后來有人為王守仁從中解釋,江彬等人才平息。王守仁并不是為了爭座次,他是怕一旦受這些人牽制,以后凡事都要聽他們指揮,那樣就不可能有所作為了。邊批:高見。

主婚用璽

鄭貴妃有寵于神廟。熹宗大婚禮,妃當主婚。廷臣謀于中貴王安曰:“主婚者,乃與政之漸,不可長也,奈何?”或獻計曰:“以位則貴妃尊,以分則穆廟隆慶恭妃長,盍以恭妃主之?”曰:“奈無璽何?”曰:“以恭妃出令,而以玉璽封之,誰曰不然?”安從之。自是鄭氏不復振。

【譯文】鄭貴妃很受明神宗朱翊鈞的寵愛。熹宗的大婚典禮上,貴妃擔當主婚人,朝中大臣找宦官王安商量說:“主婚人就是來參與政事的發(fā)端,不能助長這股勢力,可這該怎么辦呢?”有人獻計說:“以位分來看置是鄭貴妃最尊,但以輩分來看則是穆宗(神宗父)的恭妃最長,何不讓恭妃做主婚人呢?”有人說:“可是恭妃無玉璽怎么辦?”那人答道:“讓恭妃下令,用玉璽加封,誰能說不行呢?”王安就按這個辦法安排了大婚之禮。從此鄭貴妃的勢力一蹶不振。

陳仲微

仲微初為莆田尉,署縣事。縣有誦仲微于當路,而密授以薦牘者,仲微受而藏之。逾年,其家負縣租,竟逮其奴。是人有怨言。仲微還其牘,緘封如故。是人慚謝。

【譯文】宋朝人陳仲微初任莆田縣尉,代理縣府的事??h里有人在當權(quán)的大官面前稱贊陳仲微,私下又授給他一封推薦信。陳仲微將推薦信收藏起來。一年后,這個人家里欠了縣府租稅,縣府逮捕他的奴仆。這個人對此頗有怨言。陳仲微就把那封未曾拆封的推薦信還給他,這個人不禁慚愧得當面道歉。

陳寔

寔字仲舉,以名德為世所宗?;傅蹠r,黨事起,逮捕者眾,人多避逃。寔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恃?!本乖劒z請囚,會赦得釋。靈帝初,中常侍張讓權(quán)傾天下,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寔獨吊焉。后復誅黨人,讓以寔故,頗多全活。

【夢龍評】即菩薩舍身利物,何以如此!狄梁公之事偽周,鳩摩羅什之事苻秦,皆是心也。

【譯文】東漢陳寔,字仲舉,以才名和美德為當時人所推重?;傅蹌⒅驹谖粫r,權(quán)宦誣朝臣與太學生共為朋黨,誹訕朝廷,逮捕了許多人,其他許多人出逃避難。陳寔說:“我若不入獄,獄中士人就沒有了依靠?!本尤蛔詣拥奖O(jiān)獄去,請求把他也囚禁起來。后桓帝大赦黨,才被釋放出來。在漢靈帝劉宏登基之初,宦官中常侍張讓權(quán)傾天下。張讓的父親死后歸葬于原籍潁川郡。雖然全郡的人差不多都去吊喪了,而名士們沒有一個人去,獨有陳寔去吊孝。后來又一次誅殺黨人時,張讓看在陳寔的分上,保全了不少名士的性命。

【夢龍評】若不是菩薩般舍己利人的慈懷,怎么會這樣做!狄梁公服侍武則天,鳩摩羅什服侍前秦苻堅,都是懷著這種心意。

姚崇

姚崇為靈武道大總管。張柬之等謀誅二張,崇適自屯所還,遂參密議,以功封梁縣侯。武后遷上陽宮,中宗率百官問起居。五公相慶,崇獨流涕。柬之等曰:“今豈流涕時耶?恐公禍由此始。”崇曰:“比與討逆,不足為功,然事天后久,違舊主而泣,人臣終節(jié)也。由此獲罪,甘心焉?!焙笪逋醣缓Γ绐毭?。

【夢龍評】武后遷,五公相慶,崇獨流涕。董卓誅,百姓歌舞,邕獨驚嘆。事同而禍福相反者,武君而卓臣,崇公而邕私也。然驚嘆者,平日感恩之真心;流涕者,一時免禍之權(quán)術(shù)。崇逆知三思猶在,后將噬臍,而無如五王之不聽何也。吁,崇真智矣哉!

【譯文】唐朝名臣姚崇(陜州硤石人,封梁國公)任靈武道大總管。張柬之(襄陽人,字孟將)等人計劃殺武后寵幸的張易之、張昌宗二人,姚崇正好從屯駐處,就參加了這個秘密的計劃。后來因公封為梁縣候。武后遷往上陽宮,中宗率百官去問候生活起居。五王互相慶賀,只有姚崇流淚。張柬之等人說:“現(xiàn)在哪里是流淚的時候呢?你恐怕會有災禍臨頭。”姚崇說:“和你們一起討平叛逆,本來算不上什么功。然而服侍武后久了,一旦分別,因而哭,是人臣應有的節(jié)義。如果因為這樣而獲罪,我也甘心?!焙髞砦逋醣缓?,而姚崇幸免。

【夢龍評】武后遷入上陽宮,五王互相慶賀,只有姚崇流淚;董卓被殺,百姓載歌載舞,只有蔡邕驚嘆。事情相同而遭遇的福禍卻相反,因為武后是君、董卓是臣,姚崇為公、蔡邕為私的原因。然而驚嘆的人是平日感恩的真心表現(xiàn),流淚的人是一時免禍的權(quán)術(shù)。姚崇預測武三思還在朝,日后可能報復,不像五王那樣不聽勸告。唉!姚崇真聰明??!

孔子

魯國之法:魯人為人臣妾于諸侯,有能贖之者,取金于府。子貢贖魯人于諸侯而讓其金??鬃釉唬骸百n失之矣。夫圣人之舉事,可以移風易俗,而教導可施于百姓,非獨適己之行也。今魯國富者寡而貧者多,取其金則無損于行,不取其金,則不復贖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鬃酉苍唬骸棒斎吮囟嗾缯咭?!”

【夢龍評】袁了凡曰:“自俗眼觀之,子貢之不受金似優(yōu)于子路之受牛。孔子則取由而黜賜,乃知人之為善,不論現(xiàn)行論流弊,不論一時論永久,不論一身論天下。”

【譯文】魯國的法令規(guī)定:凡是魯國人做諸侯的臣妾,能將他們贖回的人,可以從官府拿到贖金。子貢去諸侯家里贖回一個魯國人,卻不愿接受贖金??鬃诱f:“賜(子貢)的做法錯了,圣人的行事可以移風易俗,教化百姓,不是只做適合自己的行為?,F(xiàn)在魯國富人少窮人多,拿到贖金并不損害自己的道德,不拿回贖金就不能鼓勵其他人來效法了?!弊勇肪饶缢娜?,被救的人以牛答謝子路,子路接受了??鬃雍芨吲d地說:“以后一定會有有很多魯國人勇于拯救溺水者了?!?/p>

【夢龍評】袁了凡說:“以世俗的眼光來看,子貢不接受贖金,似乎比子路接受牛恰當,但孔子則認為子路可取子貢不可取。才知道人做善事,不應只著眼于當前的做法,而應著眼于它所產(chǎn)生的影響;不應只著眼于一時的好處,而應著眼于永久的結(jié)果;不應只著眼于自身的得失,而應著眼于天下的利弊?!?/p>

宓子

齊人攻魯,由單父,單父之老請曰:“麥已熟矣,請任民出獲,可以益糧,且不資寇?!比埗底硬辉S。俄而齊寇逮于麥。季孫怒,使人讓之。宓子蹙然曰:“今茲無麥,明年可樹。若使不耕者獲,是使民樂有寇。夫單父一歲之麥,其得失于魯不加強弱;若使民有幸取之心,其創(chuàng)必數(shù)世不息?!奔緦O聞而愧曰:“地若可入,吾豈忍見宓子哉!”

【夢龍評】于救世似迂,于持世甚遠。

【譯文】齊國人攻打魯國,要從魯國的單父(治所即今山東單縣)路過。單父的鄉(xiāng)老們向縣宰請求道:“麥子已經(jīng)熟了,請允許任憑民眾出去收獲,這樣一來可以增加糧食收入,二來也不會使麥子落入齊寇手中?!彼麄冊偃埱?,宓不齊都不允許。魯國的卿季孫聽說這件事后,十分惱火,派人斥責宓不齊。宓不齊皺著眉頭說:“今年此地沒有麥子了,來年可以再種出來。如果讓不種地的人去搶收,這將使人喜歡有敵寇入侵,以便乘機不勞而獲。單父地區(qū)的一季麥收,對于魯國的得失無足輕重;如果使百姓有了僥幸獲取錢財?shù)男乃?,那么魯國受到的?chuàng)傷必將幾代人都不能平復?!奔緦O聽到他這番話后,十分慚愧地說:“如果地上有條縫能鉆進去的話,我就羞得鉆進去了,我難道還再好意思見到宓子賤嗎?”

【夢龍評】宓子的話對于解救世人的危難似乎有點迂腐,但對于維持國家的長治久安卻有深遠意義。

程琳

程琳字天球,為三司使日,議者患民稅多名目邊批:大麥纊絹鞋錢食鹽錢。恐吏為奸,欲除其名而合為一。琳曰:“合為一而沒其名,一時之便。后有興利之臣,必復增之;是重困民也!”議者雖唯唯,然當時猶未知其言之為利;至蔡京行方田之法,盡并之,乃始思其言而咨嗟焉。

【譯文】宋朝人程琳字天球,任三司使時,有人認為人民的苛捐雜稅太多,邊批:當時有大麥、織絹、綢鞋錢和食鹽錢等名目。擔心官吏從中舞弊,想除去名目合為一項。程琳說:“合為一項以除去繁多的名目,會比較方便,日后如果有喜歡興利的官員,一定又會增加稅目,這樣增加下去,更加重了人民的苦難?!敝鲝埡喜⒍惸康娜穗m口頭表示同意,然而當時還不知道程琳這些話有什么好處,到蔡京推行方田法,把所有稅收合并為一,才想起程琳的話,不由得感慨謝之。

高明

黃河南徙,民耕于地,有收。議者欲履畝坐稅,高御史明不可,曰:“河徙無常,稅額不改,平陸忽復巨浸,常稅猶按舊籍,民何以堪?”遂報罷。

【夢龍評】每見沿江之邑,以攤江田賠糧致困,蓋沙漲成田,有司喜以升科見功,而不知異日減科之難也。川中之鹽井亦然。陳于陛《意見》中云:“有井方有課,因舊井塌壞,而上司不肯除其課,百姓受累之極,即新井亦不敢開。宜立為法:凡廢井,課悉與除之;新井許其開鑿,開成日免課,三年后方征收。則民困可蘇而利亦興矣。若山課多,一時不能盡蠲,宜查出另為一籍,有恩典先及之,或緩征,或?qū)χ?,徐查新漲田,即漸補扣。數(shù)年之后,其庶幾乎?”

查洪武二十八年,戶部節(jié)奉太祖圣旨:“山東、河南民人,除已入額田地照舊征外,新開荒的田地,不問多少,永遠不要起科,有氣力的盡他種?!卑矗捍丝蔀楦鬟呁吞镏?。

【譯文】明朝黃河河道向南遷移,老百姓在舊河道上耕種,并有所收獲。有人提議官府應丈量一下土地,好按田畝征稅,御史高明認為不可,他說:“黃河遷徙沒有規(guī)律,稅收的數(shù)額又不能隨意改變,假如平地忽然間又被河水淹沒,每年征稅還是依據(jù)登記的田畝數(shù)量征收,老百姓怎么承受得了?”于是這件事就作罷了。

【夢龍評】每次見到沿江縣邑的人民為了江沙淤積的新田而繳納田賦,因而賠損糧食,導致生活困苦。其實江中的沙在兩岸淤積成為新田,官吏都很愿意增加課稅表現(xiàn)績效,卻不知將來減少課稅是如何的困難。四川一帶的鹽井也是如此。陳于陛建議說:“有鹽井才有課稅,但由于有些舊鹽井坍塌毀壞,而上級不肯免除他們的稅,百姓受牽累,所以連新井都不敢開。政府應該訂立新的法令:凡是廢井一律免除課稅,并準許開鑿新井。從開新井那天算起,三年內(nèi)免稅,三年后才征收,那么人民的困苦就可得到緩解,利益也跟著產(chǎn)生。假如課稅太多,一時不能完全除去,應加以調(diào)查,另編一名冊,對國家社會有貢獻的人先免稅,或延緩征收,或繳納半數(shù),慢慢地再調(diào)查新生的田地,再漸漸補扣,幾年之內(nèi)就差不多可以辦妥?!?/p>

查洪武二十八年,戶部節(jié)度使奉太祖的圣旨:“山東、河南的人民,除了已經(jīng)編入名冊繳納田賦的人照舊征收外,凡新開墾的田地,不論多少,永遠不課稅,有力氣的人隨他盡量耕種。”這種方法應作為邊塞地區(qū)屯田的典范。

王鐸

王鐸為京兆丞時,李蠙判度支,每年以江淮運米至京,水陸腳錢斗計七百;京國米價斗四十,議欲令江淮不運米,但每斗納錢七百。鐸曰:“非計也。若于京國糴米,且耗京國之食。若運米自淮至京國,兼濟無限貧民也?!奔e米之制,業(yè)已行矣,竟無敢阻其議者。都下米果大貴,未經(jīng)旬而度支請罷,以民無至者也。識者皆服鐸之察事,以此大用。

【夢龍評】國初中鹽之法,輸粟實邊,支鹽內(nèi)地。商人運粟艱苦,于是募民就邊墾荒,以便輸納,而邊地俱成熟矣。此鹽、屯相須之最善法也。自葉侍郎淇徇鄉(xiāng)人之請,改銀輸部,而邊地日漸拋荒,粟遂騰貴,并鹽法亦大敝壞矣?!耙娦±麆t大事不成”,圣言真可畏哉!

【譯文】唐朝人王鐸任京兆丞時,李蠙判度支(官名)。那時每次米糧從長江、淮河一帶運到京師,河道的運費每斗要七百錢,京師的米價每斗四十錢,于是有人建議讓江淮一帶的人不要再運米,只要每斗繳納七百錢。王鐸說:“這個建議很不好。假如在京師買米,將會耗費京師的糧食。如果從江淮一帶運米到京師,就可以同時救濟很多災民?!比蘸笤诰熧I米的制度推行起來,竟然無人敢阻止這個決議。京師的米價果然上漲,不到十天李度支請辭,因為沒有百姓來京師。決議的人都佩服王鐸明察事理,王鐸因此得到重用。

【夢龍評】明朝初期實行中鹽法,由商人運糧食去補給邊境,邊境再支付鹽給商人運回內(nèi)地。商人覺得運糧食很艱苦,就招募人民在邊境就地墾荒,以便利糧食的運輸,后來邊境所耕種的谷物都成熟了。這是運鹽和屯田相互依賴的最好辦法。但自從葉侍郎順應鄉(xiāng)人的請求,改用銀子繳納官府,邊境的田地遂日漸荒廢,糧食的價格高漲,連運鹽的方法也破壞了。注重小利則不能成就大事,圣人的話實在令人心服。

孫伯純

孫伯純史館知海州日,發(fā)運司議置洛要、板浦、惠澤三鹽場,孫以為非便。發(fā)運使親行郡,決欲為之,孫抗論排沮甚堅。百姓遮縣,自言置鹽場為便。孫曉之曰:“汝愚民,不知遠計,官賣鹽雖有近利,官鹽患在不售,不患在不足,鹽多而不售,遺患在三十年后?!敝翆O罷郡,卒置三場。其后連海間刑獄盜賊差役,比舊浸繁,緣三鹽場所置。積鹽山積,運賣不行,虧失欠負,動輒破人產(chǎn)業(yè),民始患之。又朝廷調(diào)軍器,有弩樁箭干之類。海州素無此物,民甚苦之,請以鰾膠充折。孫謂之曰:“弩樁箭干,共知非海州所產(chǎn),蓋一時所須耳。若以土產(chǎn)物代之,恐汝歲歲被科無已時也?!?/p>

【譯文】宋朝史館修撰孫伯純在海州(治所在今遼寧海城縣)任知州時,發(fā)運司提議,要在海州的洛要、板浦、惠澤三個地方建鹽場,孫伯純認為在此建鹽場有許多不方便之處。發(fā)運司使親自到海州巡視,決心在海州實施這一規(guī)劃。孫伯純則竭力反對和阻止,態(tài)度也堅決。州里百姓們聚集在縣衙門前,各自都說建鹽場會給地方帶來不少好處。孫伯純給他們講道理說:“你們是見識淺陋的人,不知道為長遠打算。官賣鹽雖然眼下看著能得利,但官賣鹽的弊在于會賣不出去,而不在于產(chǎn)量不足。太多賣不出去,它的害處在三十年后就顯現(xiàn)出來了?!钡綄O伯純離開海州知州的職務后,這里最終還是把三個鹽場辦起來了。后來,海州沿海地區(qū)刑獄、盜賊、差役,都比過去增多,都是因為建了鹽場的緣故。曬出的鹽堆積如山,運輸、銷售都行不通,虧損負債嚴重,往往搞得百姓傾家蕩產(chǎn),到這時候州中民眾才知道開設(shè)鹽場的害處。還有一回,朝廷在海州征調(diào)兵器,其中包括弩樁、箭干之類。海州從來不出產(chǎn)這些物品,老百姓非常作難,請求用繳納鰾膠來相抵。孫伯純對他們說:“弩樁和箭干之類,大家都知道不是海州出產(chǎn)的,這只不過是朝廷一時急需罷了。如果以本地土產(chǎn)的東西代替,恐怕你們今后將年年被征調(diào)這些土產(chǎn)再沒有盡頭了?!?/p>

張詠

張忠定知崇陽縣,民以茶為業(yè),公曰:“茶利厚,官將榷之,不若早自異也。”命拔茶而植桑,民以為苦。其后榷茶,他縣皆失業(yè),而崇陽之桑皆已成,為絹歲百萬匹。民思公之惠,立廟報之。

【夢龍評】文溫州林官永嘉時,其地產(chǎn)美梨。有持獻中官者,中官令民納以充貢。公曰:“梨利民幾何?使歲為例,其害大矣!”俾悉伐其樹。中官怒而譖之,會薦卓異得免。近年虎丘茶亦為僧所害,僧亦伐樹以絕之。嗚呼!中官不足道,為人牧而至使民伐樹以避害,此情可不念歟!林,衡山先生之父。

《泉南雜志》云:泉地出甘蔗,為糖利厚,往往有改稻田種蔗者,故稻米益乏,皆仰給于浙直海販。蒞茲土者,當設(shè)法禁之,驟似不情,惠后甚溥。

【譯文】宋朝人張詠任崇陽縣知縣時,當?shù)匕傩沾蠖家苑N茶為業(yè)。張詠對大家說:“茶利潤豐厚,朝廷正打算實施官營,不如早些改種他物。”于是命令百姓砍掉茶樹改種桑樹,百姓紛紛叫苦。后來朝廷實施茶葉專賣,其他縣的百姓不堪其苦而失業(yè),唯崇陽縣桑樹已長成,每年絹產(chǎn)量達百萬匹。百姓思念張公的恩惠,為他立廟來報答他。

【夢龍評】本朝永嘉年間,溫州人文林任永嘉縣令時,這一帶盛產(chǎn)好梨。有人拿去獻給宦官,宦官就命令百姓交納梨子,用來充當歲貢。文林說:“梨子對百姓有多大的利益?假使每年都照例以梨子進貢,害處就大了?!庇谑蔷鸵傩瞻牙鏄淙靠车簟;鹿俸苌鷼猓拖蚧实圻M讒言,正值朝廷要求舉薦卓異之人,文林才獲得赦免?;⑶鸬牟枞~也成為僧侶的禍害,僧侶們將茶樹砍光以絕其害。唉!宦官不值得一提,做父母官的何必讓百姓伐樹來避害,這種情景不值得人們深思嗎?(文林,是本朝大畫家文征明先生的父親)

《泉南雜志》中說:泉南一帶出產(chǎn)甘蔗,可以制糖并利潤優(yōu)厚,往往有把稻田改種甘蔗,所以稻米越來越少,人們吃的稻米都靠江浙一帶從海上運輸供給。到這來做官的人,應當設(shè)法禁止將稻田改種甘蔗,這看起來好像不近人情,其實對后人大有好處。

李允則

李允則再守長沙。湖湘之地,下田藝稻谷,高田水力不及,一委之蓁莽。允則一日出令曰:“將來并納粟米稈草?!焙褓徶逯?,第一斗一束,至湘中為錢一千。自爾競以田藝粟,至今湖南無荒田,粟米妙天下焉。

【譯文】北宋時,李允則再度任長沙太守。湖南湘水一帶,地勢低的地方全部種稻谷,地勢高的田地則因缺水而全部任其荒廢。一天,李允則下令說:“將來要同時繳納小米和其莖稈?!焙叺陌傩罩缓脧南逯葙徺I,每一斗小米換一束草,到湘中一帶就值一千錢。從此百姓爭著在地勢高的田地種小米,至今湖南沒有荒田,而湖南小米天下第一。

論元祐事 二條

神宗升遐,會程顥以檄至府。舉哀既罷,留守韓康公之子宗師,問:“朝廷之事如何?”曰:“司馬君實、呂晦叔作相矣。”又問:“果作相,當如何?”曰:“當與元豐大臣同,若先分黨與,他日可憂?!表n曰:“何憂?”曰:“元豐大臣皆嗜利者,使自變其已甚害民之法,邊批:必使自變,乃不可復變。則善矣。不然,衣冠之禍未艾也。君實忠直,難與議;晦叔解事,恐力不足耳!”已而皆驗。

【夢龍評】建中初徽宗年號,江公望為左司諫,上言:“神考與元祐哲宗初號諸臣,非有斬祛、射鉤之隙也,先帝信仇人黜之。陛下若立元祐為名,必有元豐神宗改元、紹圣哲宗改元為之對。有對則爭興,爭興則黨復立矣。”

司馬光為政,反王安石所為。畢仲游予之書曰:“昔安石以興作之說動先帝,而患財之不足也,故凡政之可以得民財者,無不用。蓋散青苗、置市易、斂役錢、變鹽法者,事也;而欲興作患不足者,情出。邊批:此弊必窮其源而后可救。未能杜其興作之情,而徒欲禁其散斂變置之事,是以百說而百不行。今遂廢青苗、罷市易、蠲役錢、去鹽法,凡號為利而傷民者,一掃而更之,則向來用事于新法者,必不喜矣。不喜之人,必不但曰‘青苗不可廢、市易不可罷、役錢不可蠲、鹽法不可去’,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動上意,雖致石人而使聽之,猶將動也。如是,則廢者可復散,罷者可復置,蠲者可復斂,去者可復存矣。為今之策,當大舉天下之計,深明出入之數(shù),以諸路所積之錢粟,一歸地官,使經(jīng)費可支二十年之用,數(shù)年之間,又將十倍于今日。使天子曉然知天下之余于財也,則不足之論不得陳于前,而后新法始可永罷而不行。昔安石之居位也,中外莫非其人,故其法能行。今欲救前日之弊,而左右待職司使者,約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雖起二三舊臣,用六七君子,然累百之中存其十數(shù),烏在其勢之可為也!勢未可為而欲為之,則青苗雖廢將復散,況未廢乎!市易、役錢、鹽法亦莫不然。以此救前日之弊,如人久病而少間,其父子兄弟喜見顏色而未敢賀者,以其病之猶在也。”光得書聳然,竟如其慮。

【譯文】北宋神宗駕崩時,適逢扶溝縣知縣程顥被召到府城。舉行悼念儀式完畢后,擔任河中府知府的韓宗師(康國公韓絳之子)向他問道:“你覺得下一步朝廷中的情況會有什么變化呢?”程顥答道:“司馬君實(司馬光字君實)、呂晦叔(呂公著字晦叔)將會擔任宰相了?!表n宗師又問:“如果他們真的做了宰相,該采取什么施政方針呢?”程顥說:“他們應當與元豐時主張變法的大臣們團結(jié)合作,如果先去區(qū)分誰是誰的同黨,將來的事情就不好辦了。”韓宗師問道:“有什么難辦呢?”程顥說:“元豐朝的變法大臣中許多人好利,如果他們自己撤除那些已經(jīng)證明是對百姓非常有害的新法,這樣就解決得比較妥善了。邊批:必使自變,乃不可復變。不然的話,全國上下各級官員所遭受的禍害就沒個盡頭了。司馬君實忠正耿直,很難說服他與元豐朝大臣們合作,呂晦叔能顧全大局、清楚事理,但恐怕能力又太不夠了!”后來沒過多長時間,程顥的預測都應驗了。

【夢龍評】徽宗建中初年,江公望任左司諫,他上奏道:“神宗與哲宗元祐時期的臣子之間并沒有深仇大恨,但哲宗卻當作仇人似的罷黜他們。陛下如果任用元祐時期的臣子,一定有元豐時期和哲宗紹圣時期的臣子出來作對,一作對就有紛爭,一產(chǎn)生紛爭,黨派又將出現(xiàn)了?!?/p>

司馬光執(zhí)掌朝政后,全面推翻王安石的各項變法措施。朝臣畢仲游向他上書說:“過去王安石是以進行富國強兵的改革說法打動了先帝,可是他們考慮到國家財力不夠用,因此凡可以收取民財以增強國力的政策,無所不用。那些發(fā)散青苗錢、設(shè)置市易務、征斂免役助役錢、重定陜西鹽鈔法等等,都是一些具體措施,而想來一番大舉動,又發(fā)愁財務不足,才是他們的真實動機。邊批:此弊端必需窮盡其源頭之后方可救。不打消他們有大舉動的心思,而只打算廢除他們那些各種具體的政策措施,結(jié)果就無論如何說也都是行不通的。現(xiàn)在要廢青苗法、撤市易務、賒免役錢、停鹽鈔法等,凡是號稱為國興利而實際上傷害人民的政策,都要一并掃掉,那么原來從事推行新法的元豐朝大臣們,必定要不高興了,這些不高興的人,不僅一定會說‘青苗錢不能廢、市易務不能撤、役錢不能免除、鹽鈔法不能去掉’,還必定帶著好像憂慮國家財力不足的感情,大談那些國家財力如何不足之事,以此來打動皇上的心思,以至于讓石頭人聽了這些話,也將會被感動的。這樣,撤除的那些政策還會再恢復,免除的租賦還會再征收,取消的法令就會再執(zhí)行了。如今的對策應當對全國的經(jīng)濟情況進將全面調(diào)查統(tǒng)計,徹底明了支出和收入的數(shù)目。將地方各路(宋代地方行政區(qū)劃名)所儲存的錢糧,全部交給戶部管理,使經(jīng)費可供使用二十年。幾年之間,儲存的錢糧就又是現(xiàn)在的十倍了。這樣使皇上明白國家的財產(chǎn)很富裕,那樣所謂財力不足的論調(diào)就會出現(xiàn)在皇上面前,以后新法就可以永遠停止不再施行。過去王安石當宰相的時候,朝內(nèi)朝外沒有不是他的同黨,所以他的新法能推行?,F(xiàn)在想醫(yī)治過去實行新法造成的弊病,朝中擔任掌管財政的三司使官員中,還約十有七八都是王安石的黨徒,即使起用兩三名舊臣,用六七位正人君子,然而只占百分之十的人數(shù),哪會形成他們有所作為的局勢呢!形不成廢除新法的局勢而勉強去廢除的話,那么青苗錢即使廢除也還會再發(fā)散,何況現(xiàn)在還沒有能廢除呢!市易法、募役法、鹽鈔法等也莫不如此。以這種局勢來醫(yī)治過去的弊病,就好像人病了很長時間后略有好轉(zhuǎn),他的父子兄弟親人們喜歡看到他臉色稍好可是并不敢慶賀他就此痊愈了一樣,因為他的病還在身上啊。”司馬光看了他的書信后聳然站起,覺得他的想法竟然和自己的擔心一模一樣。

陳瓘 四條

陳瓘方赴召命,至闕,聞有中旨,令三省繳進前后臣僚章疏之降出者。瓘謂宰屬謝圣藻曰:“此必有奸人圖蓋己愆而為此謀者。若盡進入,則異時是非變亂,省官何以自明?”因舉蔡京上疏請滅劉摯等家族,乃妄言攜劍入內(nèi)欲斬王珪等數(shù)事。謝驚悚,即白時宰,錄副本于省中。其后京黨欺誣蓋抹之說不能盡行,由有此跡不可泯也。

鄒浩還朝,帝言及諫立后事,獎嘆再三,詢:“諫草安在?”對曰:“焚之矣?!蓖烁骊惌?。瓘曰:“禍其始此乎?異時奸人妄出一緘,則不可辨矣?!背酰茏谝蛔荧I愍太子茂,昭懷劉氏為妃時所生,帝末有子,而中宮虛位,后因是得立。然才三月而夭。浩凡三諫立劉后,隨削其稿。蔡京用事,素忌浩,乃使其黨為偽疏,言劉后“殺卓氏而奪其子,欺人可也,詎可以欺天乎?”徽宗詔暴其事,遂再謫衡州別駕,尋竄昭州,果如瓘言。

【夢龍評】二事一局也,謝從之而免讒,鄒違之而構(gòu)誣?!叭藷o遠慮,必有近憂”,尤信!

徽宗初,欲革紹圣之弊以靖國,于是大開言路。眾議以瑤華復位、司馬光等敘官為所當先。陳瓘時在諫省,獨以為“幽廢母后、追貶故相,彼皆立名以行,非細故也。今欲正復,當先辨明誣罔,昭雪非辜,誅責造意之人,然后發(fā)詔,以禮行之,庶無后患,不宜欲速貽悔?!背h以公論久郁,速欲取快人情,遽施行之。邊批:無識者每坐此弊。至崇寧間,蔡京用事,悉改建中之政,人皆服公遠識。

陳公在通州,張元垢商英入相,欲引公自助。時置政典局,乃自局中奉旨,取公所著《尊堯集》,蓋將施行所論,而由局中用公也。公料其無成,書已繕寫未發(fā),州郡復奉政典局牒催促。公乃用奏狀進表,以黃帕封緘,徼申政典局,乞于御前開拆。或謂公當徑申局中,何必通書廟堂。公曰:“恨不得直達御覽,豈可復與書耶?彼為宰相,有所施為,不于三省公行,乃置局建官若自私者,人將懷疑生忌,恐《尊堯》至而彼已動搖也。遠其跡猶恐不免,況以書耶!”已而悉如公言。張既罷黜,公亦有臺州之命,責詞猶謂公“私送與張商英,意要行用”。于是眾人服公遠識。

【譯文】北宋哲宗時,陳瓘奉召回京,前往晉謁天子。他來到宮中,聽說皇帝有道諭旨,命令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繳回以前諸大臣進呈給皇帝,后又被退回的奏章。陳瓘對宰相的屬官謝圣藻說:“這一定是有奸臣為了掩飾自己的過錯而出此計策。如果把退回的奏章全部進呈皇上,今后如有是非變亂,三省官員要如何表明自己的清白,陳瓘又舉尚書蔡京上疏請求誅滅侍御史劉摯等人家族,誣劉摯攜劍入宮、想斬王珪等事為例。謝圣藻聽了心驚膽戰(zhàn),就對宰相報告了這件事,然后將諸大臣的奏章抄錄副本留在三省中。后來蔡京的黨羽欺詐誣蔑掩飾過失的言辭不能全部得逞,正是由于有這些副本的存在,才無法消除其罪惡記錄。

鄒浩重回朝廷任職,宋徽宗和他談及他進諫立劉氏為皇后的事,并再三地嘉獎贊賞他。徽宗又問及諫書草稿在哪里?鄒浩回答說:“已經(jīng)燒了?!蓖顺螅u浩告訴了陳瓘,陳瓘說:“災禍就要從此開始了吧?將來奸人隨便捏造一封諫書,將無法分辨真?zhèn)巍!逼鸪?,哲宗又一兒子獻愍太子,名茂,是昭懷后劉氏做妃子時生的。此前,哲宗沒有兒子,昭懷后請求哲宗立茂為太子。但是茂出生三個月就夭折了。鄒浩曾三次上疏哲宗諫立劉氏為皇后,事后就把奏折銷毀了。蔡京執(zhí)政以后,因向來忌恨鄒浩,就命他的黨羽偽造了一封鄒浩的奏疏,奏疏中道:“劉氏殺死卓氏而奪走卓氏的兒子,這件事欺瞞人還可以,怎么可以欺瞞上天呢?”徽宗命令要查明這件事,于是再貶謫鄒浩為衡州別駕,不久又放逐昭州,結(jié)局果如陳瓘所言。

【夢龍評】這是兩件情形相同的事,謝圣藻依照陳瓘所言去做,避免了讒言之害;鄒浩不聽勸告而遭陷害?!叭藷o遠慮,必有近憂”,確實如此。

徽宗剛即位,欲改革哲宗紹圣年間的弊病以安定國家大勢,于是大開向朝廷進言之路。眾臣擬議應將瑤華復位、司馬光等業(yè)已作古的老臣的重新授職獎勵等為優(yōu)先辦理之事。陳瓘當時在諫院,獨以為“囚禁廢黜母后,追貶舊宰相,都是以正當?shù)睦碛蓙硎┬械?,不是由于輕微的事故。現(xiàn)在想恢復他們的名銜,當先辨明他們是被誣告的,昭雪他們的罪名,誅罰假造名目的人,然后廢除以前的詔令。一切應在合乎禮法的情況下進行,才不會留下禍患,不該速辦速決,不然將來后悔就來不及?!背⑸套h之后,認為陳瓘的辦法緩慢費時,想盡快順應人情的要求,遂立即施行,邊批:無知的人往往因為這個而犯錯誤。后來到了崇寧年間,蔡京得勢以后,將建中年間的施政完全加以改變,此時眾人才嘆服陳瓘的遠見卓識。

陳瓘在通州時,張元垢入朝為相,想推薦陳瓘來幫助自己。當時新設(shè)政典局,就從局中接奉圣旨。采用陳瓘所著的《尊堯集》中的論述,作為施政的方針,然后由政典局任用陳瓘。陳瓘料想這種事不會有什么效果,推托信已寫好還沒寄出,州郡又奉政典局的命令來催促。陳瓘于是寫了一本奏章,用黃帕封好交給政典局,要求他們在皇帝面前拆開。有人對他說直接向政典局表達就可以,何必上達朝廷。陳瓘說:“我恨不得能直接呈給皇上親自閱覽,怎么可以再寫信給他們呢?張元垢擔任宰相想有所作為,不在三省公開施行,卻設(shè)置政典局任用官員,是自私自利的行為,他人將會懷疑忌妒。我恐怕《尊堯集》一送到,張相等人的地位就動搖了。要離他們遠一點還怕辦不到,何況是寫信呢!”不久,事態(tài)完全如陳瓘所言,張元垢被罷黜,他自己也被貶臺州。當?shù)勒吒l責他私下送禮給張元垢,想要升官,眾人這才稱贊陳瓘有遠見。

林立山

武廟《實錄》將成時,首輔楊廷和以忤旨罷歸,中貴張永坐罪廢。翰林林立山奏記副總裁董中峰曰:“史者,萬世是非之權(quán)衡。昨聞迎立一事,或曰由中,或曰內(nèi)閣;誅賊彬,或云由廷和,或云由永。邊批:各從其黨。疑信之間,茫無定據(jù)。今上方總核名實,書進二事,必首登一覽,恐將以永真有功,廷和真有罪。君子小人,進退之機決矣?!倍园卓偛觅M鵝湖,乃據(jù)實書:“慈壽太后遣內(nèi)侍取決內(nèi)閣?!碧熳佑墒莾A心宰輔,宦寺之權(quán)始輕。

【譯文】《武廟實錄》將寫成時,內(nèi)閣首輔楊廷和由于違抗圣旨,被罷官回鄉(xiāng),宦官張永因罪被廢。翰林林立山記事上陳總裁董中峰說:“歷史是萬世衡量是非的最好標準,我昨天聽到迎立世宗的事,有人說是宦官所為,也有人說是內(nèi)閣所為;殺逆賊江彬的事,有人說是廷和之力,也有人說是張永之力,邊批:各自服從各自的黨派。正確與否,完全沒有一定的依據(jù)。如今皇上正總核各事件的真實性,如果有人稟奏這兩件事,皇上必先閱覽,恐怕會認為張永真的有功,楊廷和真的有罪,君子小人被任用、罷黜的關(guān)鍵就在于此。”董中峰將此事報告總裁費鵝湖,費鵝湖于是據(jù)實寫道:“慈壽太后派宦官聽從內(nèi)閣的決議,天子因而心向內(nèi)閣宰輔,宦官的職權(quán)才被減輕?!?/p>

周宗 韓雍

烈祖鎮(zhèn)建業(yè)日,義祖薨于廣陵,致意將有奔喪之計。康王以下諸公子謂周宗曰:“幸聞兄長家國多事,宜抑情損禮,無勞西渡也?!弊诙韧跛品潜疽?,堅請報簡,示信于烈祖。康王以匆遽為詞,宗袖中出筆,復為左右取紙,得故茗紙貼,乞手札??低醪猾@已而札曰:“幸就東府舉哀,多壘之秋,二兄無以奔喪為念也?!泵髂辏易娉P廣陵,康王及諸公子果執(zhí)上手大慟,誣上不以臨喪為意,詛讓百端,冀動物聽。上因出王所書以示之,王icon顏而已。

韓公雍旬宣江右時,忽報寧府之弟某王至。公托疾,乞少需,邊批:已猜著幾分。密遣人馳召三司,且索白木幾。公匍匐拜迎,王入,具言兄叛狀。公辭病聵莫聽,請書。王索紙,左右舁幾進,王詳書其事而去。公上其事,朝廷遣使按,無跡。時王兄弟相歡,諱無言。使還,朝廷坐韓離間親王罪,械以往。韓上木幾親書,方釋。

【譯文】五代南唐烈祖李升起初鎮(zhèn)守吳國建業(yè)時,他的義父徐溫(當時是吳國丞相,南唐建國后被追尊為義祖)在廣陵去世。李升(當時名徐知誥)向義父家表示要回去料理喪事。徐溫的兒子康王徐知詢和他的弟兄們對李升派來的使者周宗說:“謹聞兄長國事家事繁忙,應該抑制悲痛的心情,減少一些服喪的禮節(jié),不必勞駕渡江前來?!敝茏诖y康王等人這番話不一定出自本意,堅執(zhí)請他寫一封回信,以便將確切回音讓烈祖知道,以示信用。康王以現(xiàn)在太忙亂為托詞,不愿寫信。周宗從衣袖袋中掏出筆,又讓隨從的人為他找紙,找來一張舊的包茶葉的封皮,請康王在上面寫幾句話??低跗炔坏靡褜懥藗€手札,說:“將在東府舉辦喪禮,國家多事之秋,請二哥勿以奔喪為念?!钡诙?,李升回廣陵朝見吳主楊溥。康王徐知詢弟兄幾個人果然拉著李升的手大聲慟哭起來,誣賴說他一點都沒想到奔喪盡孝,百般責斥他,企圖造成對李升的輿論壓力。李升就把康王當時親筆所寫的手札讓他看,康王徐知詢這才漲紅了臉不再鬧了。

明代宗景泰年間,韓雍任江西巡撫時,一天忽然家人報告說寧王府的一個王弟來見他。韓雍讓家人假說他有病,請王弟稍候。又秘密派家人到江西省三司中召有關(guān)人員前來,并要一張白茬兒木幾。準備好后,韓雍出來匍匐在地上向王弟施禮相迎。王弟入室坐定后,向韓雍一一細說了寧王謀反的種種情狀。韓雍說他害病聽不見他說的話,請王弟把有關(guān)情況寫下來。王弟要紙筆,韓雍讓伺候的人把木幾搬進來,請他伏在上面書寫。王弟把謀反之事詳細寫完后回去了。韓雍將此事上奏朝廷,朝廷派專使調(diào)查,沒有查到一點叛亂的跡象。當時寧王的弟兄們又和好了,王弟隱瞞著一句話也沒說。專使回京將調(diào)查情況奏報后,朝廷定韓雍離間親王罪,給他戴上枷鎖送去服刑。韓雍這時把白茬木幾上留下的王弟親書墨跡交上去,這才被無罪釋放。

喻樗

張浚與趙鼎同志輔治,務在塞幸門、抑近習,相得甚歡。人知其將并相,史館??庇鏖霜氃唬骸岸艘饲彝跇懈?,他日趙退則張繼之,立事任人,未甚相遠,則氣脈長。若同在相位,萬一不合而去,則必更張,是賢者自相悖戾矣?!?/p>

【夢龍評】曹可以繼蕭,費、董可以繼諸葛,此君子所以自衍其氣脈也。若乃不貴李icon,以遺孝和;不貴張齊賢,以遺真廟。是人主自以私恩為市,非帝王之公矣。

【譯文】宋朝人張浚與趙鼎同心輔佐政務,專務在阻塞僥幸求取官位的門路,壓抑皇帝身邊親近習用的人。他們合作得非常愉快。很多人猜測他們兩人將一起擔任宰相,只有史館??庇鏖苏f:“他們兩人只適合暫時同在樞密院,將來趙鼎退休,而張浚繼續(xù)留任。成就事業(yè)任用人才,應該不會相差太遠,那么這股氣脈就可能延續(xù)。假如兩人同處宰相之職,萬一合不來想分開,原先的政策作為定然大幅變動,這不就是賢者自相背離乖戾了嗎?”

【夢龍評】曹參可以繼蕭何之位,費、董可以繼承諸葛亮,這是君子為了延續(xù)自己的氣脈而做的布局。至于唐太宗不提拔李icon,想留給唐高宗重用;宋太宗不提拔張齊賢,想留給宋真宗重用,動機都出于人君把私人的恩惠作為籠絡(luò)的手段,這就不是帝王應有的公平、公正的態(tài)度了。

楊榮

王振謂楊士奇等曰:“朝廷事虧三楊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其后當如何?”士奇曰:“老臣當盡瘁報國,死而后已?!睒s曰:“先生休如此說。吾輩衰殘,無以效力,行當擇后生可任者以報圣恩耳?!闭裣玻钊占此]曹鼐、苗衷、陳循、高谷等,遂次第擢用。士奇以榮當日發(fā)言之易。榮曰:“彼厭吾輩矣,吾輩縱自立,彼其自已乎?一旦內(nèi)中出片紙,命某人入閣,則吾輩束手而已。今四人竟是吾輩人,當一心協(xié)力也?!笔科娣溲?。

【夢龍評】李彥和《見聞雜記》中云:“言官論劾大臣,必須下工夫,看見眼前何人可代得。代者,必賢于去者,必有益于國家,方是忠于進言。若只做得這篇文字,打出自己名頭,毫于國家無補,不如緘口不言,反于言責無損?!贝艘嗫膳c楊公之論合看。

【譯文】明英宗時,宮中權(quán)宦王振對內(nèi)閣大學士楊士奇、楊榮、楊溥三人說:“朝廷大事多虧三位楊先生主持,然而您三位先生年事已高將要退休了,這之后該如何安排呢?”楊士奇答道:“老臣當竭盡全力報國家,死而后已?!睏顦s反對楊士奇說:“先生不要這樣講。我們幾個人的確進入衰老殘年,無法再為國家出更大的力了。應當選幾個可以繼任的年輕人來接替,以報答圣上的大恩呀。”王振聽了楊榮的話很喜歡。第二天,就推薦了曹鼐、苗衷、陳循、高谷等幾位青年官員,于是他們被朝廷接連提拔重用。楊士奇認為楊榮那天不該隨便說出這些話。楊榮說:“他已經(jīng)厭惡我們這幾個人了,縱然我們自己還能站住腳,他難道會就此罷休嗎?一旦宮中傳出只言片語,詔命某某人入閣,那我們將束手無策,現(xiàn)在推薦的人都是和我們志趣相同的,會和我們同心協(xié)力的?!睏钍科孢@才服了他的話。

【夢龍評】李彥和《見聞雜紀》中說:“諫官要評論彈劾大臣,必須下工夫仔細觀察,看眼前誰可以接替職位,必須比卸任的人賢明,必須有益于國家,才算是忠于進諫。如果只是作一篇文字,頂著自己的名銜,對國家絲毫沒有益處,不如閉口不提,反而可以無損于諫官的職責?!边@種說法,可以和楊榮先生的觀點相互參考。

趙鳳 楊王司帑

初,晉陽相者周玄豹,嘗言唐主貴不可言。至是唐主欲召詣闕。趙鳳曰:“玄豹言已驗,若置之京師,則輕躁狂險之人必輻湊其門。自古術(shù)士妄言致人族滅者多矣!”乃就除光祿卿致仕。

楊王沂中閑居,郊行,遇一相押字者,楊以所執(zhí)杖書地上作一畫。相者再拜曰:“閣下何為微行至此?宜自愛重?!蓖踔@然,詰其所以。相者曰:“土上一畫,乃王字也?!蓖跣Γ囧X五百萬,仍用常所押字,命相者翌日詣司帑。司帑持券熟視曰:“汝何人,乃敢作我王偽押來賺物!吾當執(zhí)汝詣有司問罪!”相者具言本末,至聲屈,冀動王聽。王之司謁與司帑打合五千緡與之,相者大慟,痛罵司帑而去。異日乘間白楊,楊怪問其故,對曰:“他今日說是王者,來日又胡說增添,則王之謗厚矣!且恩王已開王社,何所復用相?”王起,撫其背曰:“爾說得是?!奔匆杂柘嗾邘装偃f旌之。邊批:賞得是。

【譯文】原先,晉陽有位看手相的人名叫周玄豹,他曾說李存勖日后將十分顯貴。后來李存勖果然即位,成為唐明帝,就想找看相的人到京師來。趙鳳說:“玄豹的話已經(jīng)應驗了,若把他安置在京師,恐怕一些輕浮陰險的人都集中到他那里。自古以來方術(shù)之士的胡亂猜測,導致滅族的情況很多?!庇谑亲屗怨獾撉涞穆毼煌诵荨?/p>

宋朝時,楊存中某日閑居時曾到郊外巡視,遇到一位測字的相者。楊存中用他所拿的杖在地上寫了一畫,測字的人見了,鞠躬不斷地說:“閣下為什么要以便服出巡到此地,應該自愛自重才是?!睏畲嬷畜@奇得不得了,問他為什么會知道自己的身份。測字的人說:“土上一畫成‘王’字?。 睏畲嬷泻芨吲d,親自批示給相者五百萬錢,用平日簽名的方式,讓看相的人第二天去找王府管財物的人領(lǐng)取。管財物的司帑拿著票券仔細察看,說:“你是何人,竟然敢偽造我家王爺?shù)暮灻麃眚_取財物,該把你送到官衙去治罪?!笨聪嗟恼f出了事情的經(jīng)過,故意叫得非常大聲、很委屈,希望引起楊存中的注意。楊存中的管家和司帑于是談好給他五千錢,看相的很悲痛,大罵司帑之后才離去。后來司帑乘機告訴楊存中這件事,楊存中很奇怪,就問司帑是何故。司帑說:“他現(xiàn)今說你是親王,如果將來又胡亂加些言辭,大王您就會遭到誹謗了。而且恩王已經(jīng)設(shè)立王社,何必再用到看相的人?!睏畲嬷新犃思纯陶酒饋?,撫著他的背說:“你說得對?!本桶言葴蕚浣o看相的幾百萬錢賞賜給司帑。邊批:賞得好。

程伯淳

程顥為越州僉判,蔡卞為帥,待公甚厚。初,卞嘗為公語:“張懷素道術(shù)通神,雖飛禽走獸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誅少正卯,彼嘗諫以為太早,漢祖成皋相持,彼屢登高觀戰(zhàn)。不知其歲數(shù),殆非世間人也!”公每竊笑之。及將往四明,而懷素且來會稽。卞留少俟,公不為止,曰:“‘子不語怪、力、亂、神?!圆豢捎栆病K菇忠?。州牧既甚信重,士大夫又相諂合,下民從風而靡,使真有道者,固不愿此。不然,不識之未為不幸也?!焙蠖辏瑧阉財?,多引名士。邊批:欲以自脫?;蛴蚴侨竟?,竟以尋求無跡而止。非公素論守正,則不免于羅織矣。

【夢龍評】張讓,眾所棄也,而太丘獨不難一吊。張懷素,眾所奉也,而伯淳獨不輕一見。明哲保身,豈有定局哉!具二公之識,并行不悖可矣。蔡邕亡命江海積十二年矣,不能自晦以預免董卓之辟;逮既辟,稱疾不就猶可也,乃因卓之一怒,懼禍而從;受其寵異,死猶嘆息。初心謂何,介而不果,涅而遂緇,公論自違,猶望以續(xù)史幸免,豈不愚乎?視太丘愧死矣!《容齋隨筆》云:會稽天寧觀老何道士,居觀之東廊,栽花釀酒,客至必延之。一日有道人貌甚偉,款門求見,善談論,能作大字。何欣然款留,數(shù)日方去。未幾,有妖人張懷素謀亂,即前日道人也。何亦坐系獄,良久得釋。自是畏客如虎,杜門謝客。忽有一道人,亦美風儀,多技術(shù)。西廊道士張若水介之來謁,何大怒罵,合扉拒之。此道乃永嘉林靈噩,旋得上幸,貴震一時,賜名靈素,平日一飯之恩無不厚報。若水乘驛赴闕,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俱榮封。而老何以嘗罵故,朝夕憂懼;若水以書慰之,始少安。此亦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鑒也。

【譯文】北宋程顥(字伯淳,世稱明道先生,與弟頤并稱“二程”)任越州僉判,蔡卞當時是越州知州,對待程顥很好。起初,蔡卞曾經(jīng)對程顥說過:“張懷素的道術(shù)能通神,即使是飛禽走獸也聽從他的招呼指揮。他還說過,孔子殺少正卯時,他曾諫阻,認為動手還太早;漢高祖與項羽在成皋相持時,他屢次登高觀戰(zhàn)。誰也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紀,大概不是世間的凡人!”程顥聽了偷笑不已。程顥將要到寧波四明山去的時候,張懷素也將要來越州會稽山。便示意程顥稍候,程顥沒有留下等他,程顥說:“孔夫子不談怪、力、亂、神之事,因為不適合教誨弟子。張懷素也接近神跡的怪象。知州既然對張懷素很信任器重,紳士們也爭相諂媚迎合,平民百姓也就隨風而從。如果是真有道行的人,一定不愿意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不是這樣的話,我不結(jié)識他也不見得是不幸的事?!边^了二十年,張懷素謀反事敗,牽連了許多知名人士。想借此脫罪,有人想借機牽連程顥,最后沒有找到任何跡象而罷休。要不是程顥平素言行守正不阿,那也許免不了遭陷害了。

【夢龍評】張讓是眾所厭棄的人物,而陳寔卻肯去吊祭他的父親;張懷素是眾人所推崇的人物,而程顥卻不肯輕易和他見面。明哲保身,哪有一定方式呢?具有這兩位先生的見識,不相悖行就可以了。東漢蔡邕亡命江海達十二年之久,不能好好隱藏自己,以避免董卓的征召。但既被征召,謊稱有病不去就職,也還可以。董卓發(fā)怒,怕降禍于己,不得已而從命,受到董卓的寵幸,還為董卓死嘆息不止。他起初心志耿介卻不能堅持,終于受小人的影響而違背自己的言論,還希望繼續(xù)修篡歷史以求赦免,不是很愚蠢嗎?看陳吏,蔡邕真應羞愧死了?!度蔟S筆記》說:“會稽天寧觀的何老道士住在觀里的東廂房,每日種花釀酒,有客人來就熱誠招待。一天,有個道人登門求見,此人容貌俊偉,善于言談,并能寫一手好字。何道士很高興招待他,幾天后才離開。不久張懷素謀亂事敗,就是前日招待的那位道人。何道士因此受連累,坐牢很久才被釋放。從此,何道士視客人如老虎一般,關(guān)起門來一概謝絕拜訪。一天,忽然又有一位道人,貌也很俊美,又多才多藝,是西廊道士張若水介紹他來的。何道士開口大罵,關(guān)起門來拒而不見。這位道士是永嘉的林靈噩,不久得到皇帝寵幸,顯貴一時,皇帝親自賜名靈素。一飯之恩,無不加倍報答。張若水對林靈噩有恩,故乘驛車到京城去,官做到蕊珠殿校籍,他父母也都受封。而何道士因為曾罵林靈噩的緣故,早晚都擔心害怕。直到張若水寫信安慰他一番,何道士才稍微安下心來?!边@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教訓??!

薛季昶 徐誼

張柬之等既誅二張,遷武后,薛季昶曰:“二兇雖誅,產(chǎn)、祿猶在。去草不除根,終當復生?!被笍┓对唬骸叭紟咨先舛?,留為天子藉手。”季昶嘆曰:“吾無死所矣!”及三思亂政,范甚悔之。

趙汝愚先借韓侂胄力通宮掖,立寧宗。事成,徐誼曰:“侂胄異時必為國患,宜飽其欲而遠之。”葉適亦謂汝愚曰:“侂胄所望不過節(jié)鉞,宜與之?!敝祆湓唬骸叭暧抟艘院褓p酬侂胄,勿令預政?!比暧拗^其易制,皆不聽,止加侂胄防御使。侂胄大怨望,遂構(gòu)汝愚之禍。

【夢龍評】武三思、韓侂胄,皆小人也。然三思有罪,故宜討而除之;侂胄有功,故宜賞而遠之。除三思,宜及遷武氏之時;遠侂胄,宜及未得志之日,過此皆不可為矣。五王、汝愚皆自恃其位望才力,可以凌駕而有余,而不知兇人手段更勝于豪杰。何者?此疏而彼密,此寬而彼狠也。忠謀不從,自貽伊戚。悲夫!

【譯文】唐朝時,張柬之等人殺掉武后寵信的張易之、張昌宗以后,又逼迫武后交出政權(quán),薛季昶說:“兩個兇手雖然已經(jīng)殺了,但后患還在,若斬草不除根,則春風吹又生。”桓彥范說:“武三思就像小幾子上的一塊肉罷了,況且留給天子做個人情。”薛季昶嘆息道:“我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焙髞砦淙脊鏀_亂朝政,桓彥范很是后悔。

宋朝時趙汝愚先借韓侂胄之力,求得憲圣太后的同意,擁立寧宗。事成后,徐誼說:“韓侂胄將來定會成為國家的禍患我們應當滿足他的欲望而疏遠他?!比~適也對趙汝愚說:“韓侂胄所希望的不過是大將軍的名號,應該給他?!敝祆湔f:“汝愚應該好好酬謝韓侂胄,不要讓他得到政權(quán)?!壁w汝愚認為韓侂胄很容易控制,不聽眾人的勸說,只給了韓侂胄一個防御的職位,使他非常怨恨失望,終于釀成趙汝愚日后的禍患。

【夢龍評】武三思、韓侂胄,都是小人。然而武三思有罪,所以應該聲討且除掉他;韓侂胄有功,所以應該獎賞且疏遠他。除掉武三思應該在武后退位之時,疏遠韓侂胄應該在他尚未得志之日,錯過這個時機就沒有辦法了。五王、趙汝愚,都自恃地位才能超過小人有余,卻不知道這些惡人的手段更勝于豪杰之士。為什么?因為君子疏忽而小人精細,君子寬容而小人兇狠。誠意地勸導不肯聽從,最終為自己留下哀戚,確實可悲!

李賢

李賢嘗因軍官有增無減,進言謂:“天地間萬物有長必有消,如人只生不死,無處著矣。自古有軍功者,雖以金書鐵券,誓以永存,然其子孫不一再而犯法,即除其國;或能立功,又與其爵。豈有累犯罪惡而不革其爵者?今若因循久遠,天下官多軍少,民供其俸,必致困窮,而邦本虧矣,不可不深慮也?!?/p>

【夢龍評】議論關(guān)系甚大!

【譯文】明朝人李賢曾經(jīng)對軍官有增無減的情況,向朝廷建議道:“天地間萬物有生必有滅,如果人只生不死,世上就無處著落了。自古以來立有軍功的人,即使以金書鐵券保證他家世代官爵,然而他的子孫良莠不齊,再有犯法的話,就要立即除去官祿,如果再能立功,又可給他官爵,怎么能屢次犯罪卻不革除他們的爵位呢?現(xiàn)在如果因循不變,長此以往,全國軍官越來越多,士兵越來越少,老百姓供應這么多人的俸祿,必然使得民眾日益窮因,而國家的根本也會受到虧損。這不能不做深遠的打算!”

【夢龍評】這議論關(guān)系非常重大。

劉晏

劉晏于揚子置場造船,艘給千緡?;蜓运脤嵅患鞍?,請損之。晏曰:“不然。論大計者不可惜小費,凡事必為永久之慮。今始置船場,執(zhí)事者至多,當先使之私用無窘,則官物堅完矣。若遽與之屑屑較計,安能久行乎!異日必有減之者,減半以下猶可也,過此則不能運矣!”后五十年,有司果減其半。及咸通中,有司計費而給之,無復羨余,船益脆薄易壞,漕運遂廢。邊批:惜小妨大。

【譯文】唐朝時劉晏在揚州設(shè)置造船廠,每艘船補貼一千緡錢。有人說實際上用不到一半,應當刪減一些。劉晏說:“不行,為了長遠的考慮,不可以吝惜一點小費用。凡事一定要做長久盤算,目前剛開始建造造船廠,需要用很多人員,應當首先使他們的費用不會短絀,制造出來的產(chǎn)品才能堅固。如果對他們斤斤計較,事情怎能做得長久呢?將來負責的人一定會縮減,減半以下還行,假如刪減太多,這種事業(yè)就無法保持長久了。”五十年后,果然有官吏縮減一半的補貼。到懿宗咸通年間,官吏先算好費用才給錢,就不再有盈余了,造出來的船輕薄易壞,水道運輸因而每況愈下。邊批:愛惜小財妨礙大事。

李晟

李晟之屯渭橋也,熒惑守歲,久乃退,府中皆賀曰:“熒惑退,國家之利,速用兵者昌。”晟曰:“天子暴露,人臣當力死勤難,安知天道邪?”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勸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唯五緯盈縮不常,晟懼復守歲,則吾軍不戰(zhàn)自屈矣!”皆曰:“非所及也!”

【夢龍評】田單欲以神道疑敵,邊批:見《兵智部》,李晟不欲以天道疑軍。

【譯文】唐朝人李晟(727~793,字良器,洮州臨潭人,唐代名將,官至太尉兼中書令,封西平郡王。)屯兵于東渭橋。這時天上沖犯歲星,很久才退去,李晟府中人都祝賀說:“熒惑退去,對國家有利,加緊進攻一定勝利?!崩铌烧f:“天子流落在外,人臣應當拼上性命保護王,哪還去講究什么天象之道呢?”等攻克長安以后,(原文“至是乃曰”于文義不通,據(jù)《通鑒》當為“既克長安,乃曰”。)李晟才說:“前些時府中幕僚勸我出兵,我是不能拒絕的。而且一般人只可命令他們做事,要使他們了解為什么是這樣的是不可能的,天上五星變化無常,我擔心若熒惑星再來守住歲星,用星象之說豈不讓我軍不戰(zhàn)自敗了嗎!”大家都說:“我們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p>

【夢龍評】田單想用神道來迷惑敵人,邊批:見《兵智部》。李晟不想用天道惑亂自己的部隊。

呂文靖

仁宗時,大內(nèi)災,宮室略盡。比曉,朝者盡至;日晏,宮門不啟,不得問上起居。兩府請入對,不報。久之,上御拱宸門樓,有司贊謁,百官盡拜樓下。呂文靖端獨立不動,上使人問其意,對曰:“宮庭有變,群臣愿一望天顏。”上為舉簾俯檻見之,乃拜。

【譯文】宋仁宗時,皇宮發(fā)生火災,宮殿都被燒毀。天剛亮,上朝的臣子都到齊了;快到中午時,宮門還不開,沒有辦法向仁宗請安。兩府的臣子請求入宮,也沒有得到回信。過了很久,仁宗親自來到拱宸門樓,侍衛(wèi)在樓上呼喝群臣拜見,百官一起在樓下跪拜。只有呂端站立不動。仁宗派人問他何意,呂端回答說:“宮殿發(fā)生火災,群臣都想見一見圣顏?!比首谟谑抢_簾子,靠著欄桿向下看,呂端這才跪拜。

掌璽內(nèi)侍

趙汝愚與韓侂胄既定策,欲立寧宗,尊光宗為太上皇。汝愚諭殿帥郭杲,以軍五百至祥禧殿前祈請御寶。杲入,索于職掌內(nèi)侍羊骃、劉慶祖。二人私議曰:“今外議洶洶如此,萬一璽入其手,或以他授,豈不利害!”。于是封識空函授杲。二珰取璽從間道詣德壽宮,納之憲圣。及汝愚開函奉璽之際,憲圣自內(nèi)出璽與之。

【夢龍評】璽何等物,而欲以力取、以恩獻?此與絳侯請間之意同。功名之士,未聞道也。絕大一題目,而好破題被二閹做去。惜夫!

【譯文】南宋時趙汝愚和韓侂胄商定計策,要擁立宋寧宗為皇帝,并尊光宗為太上皇。趙汝愚命令殿帥郭杲帶領(lǐng)五百名士兵到祥禧殿前,請求交出皇帝的玉璽。郭杲入宮,向掌管玉璽的太監(jiān)索取。羊骃、劉慶祖兩人私下商議道:“目前外面如此混亂,萬一玉璽落到他手中,或他再將玉璽給了別人,豈不誤了大事?”于是就封好一個空印盒交給郭杲,兩個內(nèi)侍帶著玉璽從捷徑前往德壽宮,將玉璽交給憲圣太后。寧宗即位,打開印盒要接取玉璽時,憲圣太后才從德壽宮內(nèi)拿出玉璽交給他。

【夢龍評】玉璽是何物,豈能用武力索取,用私恩來奉獻?這與漢朝絳侯周勃向天子獻璽,而要求當眾開釋是一樣的道理。趙汝愚和韓侂胄兩個熱衷功名的大臣,卻不知道這個理。這么大的好文章,卻讓兩個宦官做了,可惜呀!

裴寬 李祐

裴寬嘗為潤州參軍。時刺史韋詵為女擇婿,未得。會休日登樓,見有所瘞于后圃者,訪其人,曰:“此裴參軍也。義不以苞苴污家。適有人餉鹿脯,致而去,不敢自欺,故瘞之耳。”詵嗟異,遂妻以女?;槿眨枎渑?,使觀之。寬瘠而長,時衣碧,族人皆笑呼為“碧鸛”。詵曰:“愛其女,必以為賢公侯妻,可貌求人乎?”寬后歷禮部尚書,有聲。

李祐爵位既高,公卿多請婚其女,祐皆拒之。一日大會幕僚,言將納婿。眾謂必貴戚名族,及登宴,寂然。酒半,祐引末座一將,謂曰:“知君未婚,敢以小女為托?!奔聪啥Y。他日或請其故,祐曰:“每見衣冠之家締婚大族,其子弟習于淫奢,多不令終。我以韜鈐致位,自求其偶,何必仰高以博虛望?”聞者以為卓識。

【夢龍評】溫公云:“娶婦必不及吾家者,嫁女必勝吾家者。娶婦不及吾家,則知儉素;嫁女勝吾家,則知畏謹?!睍r謂名言。觀韋、李二公擇婿,溫公義猶未盡。

【譯文】唐玄宗時,裴寬曾擔任潤州(治所在今江蘇鎮(zhèn)江)參軍。當時潤州刺史韋詵正在為女兒挑女婿,還沒有找好。一天休假的時候,登到樓上向遠處觀望,見有人在后園里埋東西。他派人去問是什么人,問回來報告說:“是裴參軍。他這人決不讓賄賂的財物玷污自家門風。剛才有人送給他一些鹿脯,放下就走掉了,他不愿自己欺違自己的信條,就把鹿脯埋掉了?!表f詵聽后,很為驚嘆,就把女兒許配給了他。訂婚那天,韋詵讓女兒在帳幃后面暗地里相看裴寬。裴寬長得又瘦又高,穿著一件青色長袍,韋詵的親戚們都笑著稱他是“碧鸛”。韋詵說:“疼愛女兒的人,一定想把女兒嫁給人品好的公侯,怎么能以貌取人呢?”裴寬后來一直做到禮部尚書,聲譽很高。

唐代大將李祐的官爵已經(jīng)很高了,公卿貴族向他的女兒求婚的很多,李祐都一一拒絕了。有一天,他大擺宴席請幕僚部將們,是將要召女婿。大家認為一定是個名門貴戚,等入了宴席,并沒有見什么顯貴人物。酒喝到一半,李祐請出末座一小將,對他說:“我知道您還未結(jié)婚,想把小女托付給您?!碑斚团e行了婚禮。后來有人請教他為何這樣做,李祐說:“我每每見官宦之家和貴族聯(lián)姻,他們的子弟都慣于荒淫奢侈,大都沒有好結(jié)果。我是靠軍功博得官職,現(xiàn)在自己召女婿,何必仰攀高門,去爭名望呢?”聽過這話的人都覺得李祐的見識很高。

【夢龍評】司馬溫公(司馬光)曾說:“娶媳婦一定要選家境不如我們的,嫁女兒一定要選家境勝過我們的。媳婦家境不如我們,才能懂得勤儉樸素;女兒的婆家勝過我們家,女兒才知道要謹慎持家。”這話當時算是名言?,F(xiàn)在看韋、李兩位先生選女婿,和溫公比起來尚有不足之處。

文正公

文正公之婿韓公,例當遠任,公私以語其女曰:“此小事,勿擾?!币蝗罩^女曰:“韓郎知洋州矣?!迸篌@,公曰:“爾歸吾家,且不失所。吾若有所求,使人指韓郎婦翁奏免遠適,累其遠大也?!表n聞之,曰:“公待我厚如此!”后韓終踐二府。

【夢龍評】古人自愛愛人,不爭目睫,類如此。

【譯文】王文正公(王旦)的女婿是韓億,按慣例必須調(diào)任偏遠的地方,文正公私底下對他的女兒說:“這種小事,不要擔心?!庇幸惶焖麑ε畠赫f:“韓郎馬上調(diào)任洋州知州了?!迸畠捍篌@。文正公說:“你回我們家,還不致流離失所。但是,我如若有所請求,讓人去拜見韓郎的父母,啟奏皇上取消韓郎的遠調(diào),恐怕會連累他將來的升遷?!表n億聽到這些話,說:“感謝岳父對我如此厚愛?!焙髞眄n億果然升任樞密、中書兩府。

【夢龍評】古人自愛又知愛人,不爭取眼前之利,就類似這種情形。

公孫儀

公孫儀相魯,而嗜魚,一國爭買魚獻之,公儀子不受。其弟諫曰:“夫子嗜魚而不受者,何也?”對曰:“夫唯嗜魚,故不受也。邊批:見得透。夫既受魚,必有下人之色,將枉于法;枉于法,則免于相;免于相,雖嗜魚,其誰給之?無受魚而不免于相,雖不受魚,能長自給魚?!贝嗣鞣蚴讶瞬蝗缱允岩玻?/p>

【譯文】春秋時,魯國公孫儀當了相國,他特別愛吃魚,國內(nèi)的人都爭買魚送給他,他一概不接受。他的弟弟勸他說:“您喜歡吃魚卻不接受別人送的魚,這是為什么呢?”公孫儀回答說:“正因為我喜歡吃魚,我才不能收別人送的魚。收下別人送的魚,必須要對別人低聲下氣感恩以報,可能會違法,違法就免除了相位,相位免了,盡管愛吃魚還會有誰供給呢?不接受別人送的魚,就不會因此被罷相,雖然沒有吃到別人送的魚,但能長期自己給自己買魚吃。這就說明了依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呀!”

孫叔敖

孫叔敖疾將死,誡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汝必無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丘,若地不利而名甚惡,楚人鬼而越人icon,可長有者唯此也?!睂O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辭而不受,請寢丘。與之,至今不失。

【譯文】春秋時,楚人孫叔敖病重,他臨死前告誡自己的兒子說:“大王屢次要封邑地給我,我都不接受。我死了,大王一定會封地給你。你一定不要接受土地肥美的地方。楚國與越國之間有一個地方叫寢丘,那個地方偏僻貧瘠,地名也不好,楚人視之為鬼域,越人也以為不祥,他們都不會來占這塊地方,可以長久據(jù)為己有的只有這個地方?!睂O叔敖死后,楚王果然要封一塊很好的地方給他兒子。他的兒子不肯接受,只請求將寢丘賜給他。楚王于是把寢丘封給孫叔敖的兒子,一直到今天,孫叔敖的子孫仍沒有喪失這塊土地。

范蜀公

范純夫言:曩子弟赴官,有乞書于蜀公者。蜀公不許,曰:“仕宦不可廣求人知,受恩多,難立朝矣!”邊批:味之無窮。

【夢龍評】國朝劉忠宣公有云:“仕途勿廣交、受人知。只如朋友,若三數(shù)人得力者,自可了一生?!眴韬?,真老成練事之語!

【譯文】范純夫說:“以前有子弟將要赴任新職,來向蜀公求介紹信。蜀公不答應,說:‘在仕途上不能讓大多數(shù)人都認識你,接受別人太多恩惠,日后可能很難在朝廷立足了。邊批:余味無窮?!?/p>

【夢龍評】本朝劉大夏曾說:“在仕途上不必交游太廣和受人知遇之恩,可以像朋友一樣相交就行了,只要有兩三個得力的人,就可以了卻一生?!卑?!這真是老成練達的話。

汪公

王云鳳出為陜西提學,臺長汪公謂之曰:“君出振風紀,但盡分內(nèi)事,勿毀淫祠、禁僧道?!痹气P曰:“此正我輩事,公何以云然?”公曰:“君見得真確則可,見之不真,而一時慕名為之,他日妻妾子女有疾,不得不禱祠,一禱祠則傳笑四方矣!”云鳳嘆服。此文衡山說,恨汪公失其名。

【夢龍評】見得真確,出自學問,狄梁公是也。慕名者未有不變,仕人舉動,當推類自省。

【譯文】明朝人王云鳳,出任陜西提學,臺長汪公對他說:“您出京到那里整頓風化綱紀,只辦好分內(nèi)事就行了,不要輕易去毀那些名堂很多的祭祀祠廟、查禁僧人道士?!蓖踉气P說:“這正是我們的分內(nèi)之事,您為什么這么說呢?”汪公說:“您了解得很確切去做的話還沒什么,如果了解得不確切,而一時圖自己的政聲就去毀禁,后來您的妻妾子女有了病,又不得不去禱告祭祀以求佑助,一旦您去禱告祭祀就反落下笑柄讓四方人傳說了!”王云鳳很贊嘆佩服汪公這番高論。這件事是文徵明先生說的,可惜不知道汪公叫什么名字了。

【夢龍評】對事看得正確,必須要有學問,狄梁公就是一例。好名的人,沒有不變節(jié)的,仕宦之人,一言一行當以此類推,常常反省。

華歆

華歆、王朗乘船避難,有一人欲附,歆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后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寧可以急相棄耶?”遂攜拯如初。

【譯文】華歆、王朗一同乘船避難,有一個人欲投靠他們同行,華歆認為有難度而推辭。王朗說:“正好我們的船夠?qū)挘瑸槭裁床粠椭??”后來賊兵追到,王朗想丟下這個人,華歆說:“我原先也考慮安危的事情,但既然已經(jīng)接納他,怎么能在緊急時刻棄他而去呢?”于是像當初接納那個人一樣,帶著他一起逃走。

下巖院主僧

巴東下巖院主僧,得一青瓷碗,攜歸,折花供佛前,明日花滿其中。更置少米,經(jīng)宿,米亦滿;錢及金銀皆然。自是院中富盛。院主年老,一日過江簡田,懷中取碗擲于中流。弟子驚愕,師曰:“吾死,汝輩寧能謹飭自守乎?棄之,不欲使汝增罪也?!迸ⅲ撼鰠鞘纭睹亻w閑談》。淑,宋初人。

【夢龍評】沈萬三家有聚寶盆,類此。高皇取試之,無驗,仍還沈。后筑京城,復取此盆鎮(zhèn)南門下,因名聚寶門云。

【譯文】巴東下巖院的住持拾得一個青瓷碗,把它帶回寺里。他摘了幾枝花插著,供奉在佛像前。第二天,碗中長滿了花;又換一些米裝在碗里,一夜后,米也滿了,裝錢或者金銀都能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從此以后,下巖院的僧侶,生活也富裕多了。住持年老之后,有一天在渡江時,竟拿出懷中的碗投入江水中,弟子們非常驚訝。住持說:“我死了以后,你們還能像這樣謹慎自守嗎?把碗丟掉,是不想使你們增加罪過?!边吪撼鲎运纬藚鞘绲摹睹亻w閑談》。吳淑,宋初人。

【夢龍評】沈萬三家中有聚寶盆與此相似,明太祖高皇帝拿來試驗無效,又還給沈氏。后來建筑京城,又取這聚寶盆鎮(zhèn)在南門下,因而南門叫聚寶門。

東海錢翁

東海錢翁,以小家致富,欲卜居城中?;蜓裕骸澳撤空撸娨褍攦r七百金,將售矣,亟往圖之!”翁閱房,竟以千金成券。子弟曰:“此房業(yè)有成議,今驟增三百,得無益乎?”翁笑曰:“非爾所知也。吾儕小人,彼違眾而售我,不稍溢,何以塞眾口?且夫欲未饜者,爭端未息。吾以千金而獲七百之舍,彼之望既盈,而他人亦無利于吾屋。歌斯哭斯,從此為錢氏世業(yè)無患矣!”已而他居多以價虧求貼,或轉(zhuǎn)贖,往往成訟,唯錢氏帖然。

【譯文】東海地方有位姓錢的老人,從小戶人家發(fā)財致富,他想遷到城里住。有人告訴他說:“有一處房宅,想買的人們已經(jīng)出價到七百兩銀子,房子快賣出去了,你趕快去把它買下來吧?!卞X翁去看了房宅,竟以一千兩銀子立下了契約。他家中的子弟問他道:“這座房宅已經(jīng)有談好的價錢,現(xiàn)在您突然又增加了三百兩,是不是太高了?”錢翁笑了笑說:“這就是你們不懂了。我們原本是小戶人家,他推掉了那么多人而把房宅賣給了我,不提高些價錢,怎么堵住眾人的嘴?而且達不到房主的欲望的話,就會有沒完沒了的爭端。我用一千兩買下他價值七百兩的房宅,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欲望了,別人也不會再超出一千之數(shù)吃虧來買我這處房宅。不管將來是好是歹,反正我不發(fā)愁不是我們錢氏世代的家業(yè)了?!辈痪贸侵袆e處出售的房產(chǎn),很多認為賣虧了要求補找,有的要轉(zhuǎn)手再贖回,往往打起官司來,只有錢家買的這處房宅,妥帖安然。

辭饋

劉忠宣批注:大夏戍肅州,貧甚,諸司憚逆瑾,毋敢館谷者,三學生徒輪食之。有參將某遣使致饋,敕其使不受勿返。公曰:“吾老,唯一仆,日食不過數(shù)錢。若受之,仆竊之逃,不將只身陷此耶?”尋同戍鐘尚書橐資,果為仆竊而逃,人服公先識云。

【夢龍評】本不欲受,慮患乃第二義也。曹公在官渡,召華歆。賓客送者千余人,贈遺數(shù)千,皆無所拒,秘各題識。臨去謂諸君曰:“本無相拒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單車遠行,將以懷璧為罪?!蹦诉€所贈,眾服其德。忠宣蓋本此。

【譯文】明朝人劉忠宣批注:劉大夏戍守肅州時,特別貧困。有關(guān)的官吏都怕得罪宦官劉瑾,而不敢供給他膳宿,只有三個學生輪流供養(yǎng)他。有位副將派人送禮物來,且告訴送禮物的人,如果禮物不被接受則不能回去。忠宣公說:“我老了,只有一個仆人,每天飲食費用不過幾塊錢。如果接受禮物,被仆人偷走,就不單只是貧困了?!辈痪?,同時戍守肅州的鐘尚書之財物果然被仆人偷走,眾人都佩服忠宣公有先見之明。

【夢龍評】忠宣公劉大夏本來就不想接受他人的饋贈,考慮后患只是第二層意思罷了。曹操在官渡召見華歆,送行的賓客有一千多人,贈送的禮物有數(shù)千件,華歆一概收下,私下記錄禮品上記錄送禮者的姓名。臨行前,華歆對送行的眾人說:“本來沒有拒絕的意思,但是接受的禮物太多,想到帶這么多或因搶奪而招來禍事?!庇谑侨A歆退回各位所贈禮物。忠宣公的做法大概也是出于這層意思。

屏姬侍

郭令公每見客,姬侍滿前。乃聞盧杞至,悉屏去。諸子不解。公曰:“杞貌陋,婦女見之,未必不笑。他日杞得志,我屬無噍類矣?!?/p>

【夢龍評】齊頃以婦人笑客,幾至亡國。令公防微之慮遠矣。

王勉夫云:《寧成傳》末載,周陽由為郡守,汲黯、司馬安俱在二千石列,未嘗敢均茵。司馬安不足言也,汲長孺與大將軍亢禮,長揖丞相,面折九卿,矯矯風力,不肯為人下,至為周陽由所抑,何哉?周蓋無賴小人,其居二千石列,肆方驕暴,凌轢同事,若無人焉。汲蓋遠之,非畏之也。異時河東太守勝屠公不堪其侵權(quán),遂與之角,卒并就戮。玉石俱碎,可勝嘆恨!士大夫不幸而與此輩同官,遜而避之,不失為厚,何苦與之較而自取辱哉!

【譯文】唐代郭子儀官至中書令,他每次會見客人,都要美女站滿堂前侍立。等到聽說盧杞來訪,反而叫美女都下去。他的兒子們不知道他為何如此。郭子儀說:“盧杞相貌丑,婦女們看到他,未免不笑話他,將來盧杞得志時,我家會因此被他害得沒有一個活人了?!?/p>

【夢龍評】春秋時,晉國派大夫郤克出使齊國,齊頃公讓他的夫人躲在帳后觀看。郤克是個跛子,夫人看了不禁笑出聲來。郤克十分惱怒,回國后就會同魯國、衛(wèi)國和曹國的軍隊討伐齊軍,并大敗齊軍,使齊國幾乎滅亡。郭令公防微杜漸的做法,實在是考慮深遠??!

王勉夫說:《寧成傳》篇末記載周陽由任郡守時,汲黯、司馬安都屬于二千石級的高官,卻不敢和周陽由平起平坐。司馬安的分量不夠,可以不談,而汲黯和大將軍平等,乏揖之禮,并敢當面指責公卿貴人,武勇的風范從不屈居人下,為什么卻被周陽由壓抑呢?因為周陽由實在是無賴小人,雖然他任二千石級的高官,但他放肆蠻橫,欺凌同事,旁若無人。汲黯其實是要遠離他,而不是怕他。后來河東大守申屠剛?cè)淌懿涣酥荜栍傻那謾?quán)而和他爭斗,最后一起被殺,玉石俱焚,可嘆可恨!士大夫不幸和這種人同事,謙遜地避開他,不失為寬厚,何苦和他計較,自取羞辱呢?

唐肅

唐待制肅與丁晉公為友,宅正相對。丁將有弼諧之命,唐遷居州北?;騿栔?,唐曰:“謂之入則大拜。數(shù)與往還,事涉依附;經(jīng)旬不見,情必猜疑,故避之也?!?/p>

【夢龍評】是非心不可不明,亦不可太明。立身全交,兩得之矣!

【譯文】宋朝時待制唐肅與丁晉公是好朋友,住宅相對而落,晉公將要擔任重大官職,唐肅就搬遷到州北。有人問他為什么,唐肅說:“丁謂入朝后將擔任重大職務,假如我經(jīng)常和他來往,好像在攀附依賴他;如果十幾天不見面,從人情上他可能猜測我是故意避開他,所以干脆避居他處?!?/p>

【夢龍評】是非之心不能不清楚,也不能太清楚,像唐肅所為,保全身軀與交情,可算都做到了。

阿豺

吐谷渾阿豺疾,有子二十人,召母弟慕利延曰:“汝取一只箭折之?!蹦嚼诱壑?。又曰:“汝取十九箭折之?!蹦嚼硬荒苷?。阿豺曰:“汝曹知乎?單者易折,眾者難摧,戮力同心,然后社稷可固!”

【夢龍評】周大封同姓,枝葉扶疏,相依至久。六朝猜忌,庇焉尋斧,覆亡相繼。不謂北狄中,乃有如此曉人!

【譯文】吐谷渾的首領(lǐng)阿豺有重病了,他有二十個兒子。他把兒子都叫到床前,又把同母所生的弟弟慕利延請來說:“你去取一只箭來折斷它?!蹦嚼尤ト戆鸭蹟嗔?。阿豺又說:“你去取十九只箭把它們一齊折斷。”慕利延沒能折斷。阿豺?qū)鹤觽冋f:“你們這都看明白了吧?一支箭容易折斷,多數(shù)箭就很難摧斷,你們要同心合力,然后國家才能鞏固!”

【夢龍評】周朝大封同姓的諸侯,宗室繁多,互相依賴,長久不衰。六朝互相猜忌,動輒毆斗,終于相繼滅亡。想不到北狄之中還有如此明曉事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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