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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智部·見大卷一

【導(dǎo)讀】本卷所記的故事主要說明為政之道略小重大。真正的智慧沒有固定的法則可以遵循，而要根據(jù)不同的現(xiàn)實情況，真正的大智慧其實是“無心”而至的，并非只要周全考慮就能達到。別人看到小的方面，我能看到大的方面。齊國的華士確實高潔，魯國的少正卯也確實聰明、學(xué)問淵博，但他們的行為對治理國家不利，所以太公望和孔子毫不猶豫地將他們處死了。像諸葛亮不輕易赦免寬宥人以求仁德的虛名；劉秀不懲罰格殺他的舍中兒的軍務(wù)令祭遵，都是從國家大處著想。作為大臣，應(yīng)該不記下人小過，而要善于發(fā)現(xiàn)、任用人才，像丙吉為駕車小吏求情；郭進寬免告發(fā)者，都表現(xiàn)了寬廣的胸懷，贏得了下人的忠心。無論處理什么事務(wù)，都要權(quán)衡利弊及其輕重，諸生宿娼、效尹書判、失稅私釀，都違反法律，然而從維護教化著想，對苦訐之奴、凌姑之婦、抗帥之卒給以嚴懲而寬免被告發(fā)者。像藺相如、寇恂不與同列大臣為仇，曹彬、竇儀、張承業(yè)、古弼以國事為重；蕭何不取金帛而收圖書律令；董公勸劉邦以為義帝復(fù)仇名義收買人心，都是略小取大，富有政治胸懷的謀略者。

一操一縱，度越意表；尋常所驚，豪杰所了。集《見大》。

【譯文】上等智慧的人對事情的處置方略，往往出人意料；平常人感到驚訝的，豪杰之士卻很明了。因此集《見大》卷。

太公 孔子

太公望封于齊。齊有華士者，義不臣天子，不友諸侯，人稱其賢。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誅之。周公曰：“此齊之高士，奈何誅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諸侯，望猶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棄民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為教首，使一國效之，望誰與為君乎？”

【夢龍評】齊所以無惰民，所以終不為弱國。韓非《五蠹》之論本此。

少正卯與孔子同時?？鬃又T人三盈三虛。孔子為大司寇，戮之于兩觀之下。子貢進曰：“夫少正卯，魯之聞人。夫子誅之，得無失乎？”孔子曰：“人有惡者五，而盜竊不與焉：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僻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丑而博，五曰順非而澤。此五者，有一于此，則不免于君子之誅，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誅也。”

【夢龍評】小人無過人之才，則不足以亂國。然使小人有才而肯受君子之駕馭，則又未嘗無濟于國，而君子亦必不概擯之矣。少正卯能煽惑孔門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可與同朝共事乎？孔子狠下手，不但為一時辯言亂政故，蓋為后世以學(xué)術(shù)殺人者立防。華士虛名而無用，少正卯似有大用而實不可用。壬人僉士，凡明主能誅之；聞人高士，非大圣人不知其當(dāng)誅也。唐蕭瑤好奉佛，太宗令出家。玄宗開元六年，河南參軍鄭銑、陽丞郭仙舟投匭獻詩。敕曰：“觀其文理，乃崇道教，于時用不切事情，宜各從所好?！绷T官度為道士。此等作用，亦與圣人暗合。如使佞佛者盡令出家，諂道者即為道士，則士大夫攻乎異端者息矣。

【譯文】姜太公（呂尚，姜姓，一說字子牙。封于齊，有太公之稱，俗稱姜太公，亦作太公望）被周朝天子封在齊國做國君。齊國有一個人名叫華士。他立志不向周天子稱臣，不和各諸侯國君主交往，人們都稱贊他是位有道德的人。姜太公多次派人召請他，他一直不來，于是太公就下令把他殺掉。周公姬旦問姜太公說：“華士這個人是齊國一位志行高尚的賢人，你為什么要殺掉他呢？”姜太公回答說：“這種不向天子稱臣、不和諸侯君主交往的人，我難道還指望他來向我稱臣并和我交往嗎？我不能讓他來稱臣、與我來往，那么這種人就是必須要拋棄掉的人。我多次召請他，他不來，那么這種人一定是個叛逆者。如果樹立這樣的人作為品德高尚的榜樣，我還能指望和誰來一起擁戴天子呢？”

【夢龍評】這就是齊國沒有懶惰的人、始終不淪為弱國的原因。韓非《五蠹》的學(xué)說就是以此為理論根據(jù)的。

少正卯是和孔子同時代的人?？鬃佣啻螌W(xué)生滿堂，但又多次被少正卯的講學(xué)而吸引走光了。后來孔子擔(dān)任了魯國管理司法和治安的大司寇的官職，他就把少正卯抓起來，推到宮門前殺掉了。他的學(xué)生端木賜上前問道：“少正卯是魯國很有名望的人，您把他殺掉，恐怕不夠妥當(dāng)吧？”孔子說：“人有五種不可饒恕的罪惡，而搶劫和盜竊還不算在其中：一種是很聰明，卻又為人兇險；第二種是行為怪僻反常，卻又頑冥不化；第三種是說話偽詐不實，卻又巧言善辯；第四種是記寫許多陰暗怪誕的事情，卻能旁征博引；第五種是支持別人做壞事，并替他解釋、辯白。人如果犯有這五種罪惡的其中一種，就一定要被國君殺掉。而少正卯兼有這所有的五種罪惡，是壞人中最兇惡者，絕不能不殺他！”

【夢龍評】小人沒有過人的才能，就不足以亂國。假使有才能的小人肯受命于君子的指揮，也未嘗對國家沒有好處，而君子也必不會一概摒棄他們。少正卯能煽動迷惑孔子的弟子，想要壓過孔子而居其上，那么能和他同朝共事嗎？孔子狠心下手，不僅是為了阻止當(dāng)時以口才敏捷而擾亂政局的狀況，也是對以后有人打著學(xué)術(shù)的幌子而從事破壞道德的行為加以防范。華而不實的人其實沒有用，少正卯好像很有大用，而實際上不可用?？沼锌诓艆s心術(shù)不正的小人，凡是賢明的君主都能殺他；名人或道德高尚的隱士，只有大圣人才知道他該不該殺。唐朝蕭瑤喜好拜佛，太宗命令他出家。玄宗開元六年，河南參軍鄭銑、陽丞郭仙舟獻詩陳情，玄宗下詔：“觀察詩中的義理，乃是在推崇道教，不符合現(xiàn)實社會的需求，當(dāng)依其個人的喜好，免去官職做道士?！边@種做法和圣人不謀而合。假使嗜好佛、道的人都命令他們出家或做道士，那么士大夫研讀散布異端玄學(xué)的風(fēng)氣就可以消除了。

諸葛亮

有言諸葛丞相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愿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劉景升父子歲歲赦宥，何益于治乎？”及費祎為政，始事姑息，蜀遂以削。

【夢龍評】子產(chǎn)謂子太叔曰：“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鮮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則多死焉。故寬難?！碧鍨檎?，不忍猛而寬。于是鄭國多盜，太叔悔之。仲尼曰：“政寬則民慢，慢則糾之以猛；猛則民殘，殘則施之以寬。寬以濟猛，猛以濟寬，政是以和?！鄙叹碳皸壔?，過于猛者也。梁武見死刑輒涕泣而縱之，過于寬者也?！墩撜Z》赦小過，《春秋》譏肆大眚，合之，得政之和矣。

【譯文】有人批評丞相諸葛亮是個不肯寬赦他人過錯的人。諸葛亮回答說：“治理國家應(yīng)實施大的德行，不應(yīng)靠施以小恩小惠來籠絡(luò)人心。所以西漢元帝時的匡衡和東漢光武帝時的吳漢在治理國家時都不認為赦罪是件好事。先帝曾說過：‘我曾與陳紀（字元方）、鄭玄（字康成）交往，從與他們的交談中，可以明了天下興衰治亂的道理，但他們從沒有說過大赦罪犯也是治國之道。’像劉景升父子年年都大赦罪犯，但對治理國家又有什么好處呢？”費祎主政時，采用姑息寬赦的策略，蜀漢的國勢也因此逐漸削弱不振。

【夢龍評】春秋時鄭國的子產(chǎn)執(zhí)政，他對子太叔講：“只有具有大德行的人，才采用寬容的方法來治理人民；次一等的治理方法就是嚴厲和猛烈?；鹈土?，人們見了就害怕，水看似平靜而又柔弱，人們輕視它，喜歡接近它，因而往往有人因戲水而被淹死，所以用寬容的方法治理國家更加困難?！焙髞硖鍒?zhí)政時，不忍采用嚴厲猛烈的方法，而采用寬容的方法治國，于是鄭國的強盜土匪十分猖獗，太叔很后悔?？鬃诱f：“政策過于寬容，百姓就容易輕慢無禮，這時就要用嚴厲猛烈的方法來糾正；政策過于嚴厲，百姓就有可能受到傷害，這時就要實施寬容的政策。用寬容來調(diào)和嚴厲猛烈，用嚴厲猛烈來調(diào)和寬容，只有這樣才能做到人事通達、政風(fēng)和諧。商鞅治理國家刑罰都施加于亂倒垃圾的人，這種治理方法太過于嚴厲猛烈；梁武帝看見死刑犯就痛哭不已，并流著眼淚將罪犯釋放了，這樣做又過于寬容?！墩撜Z》有“寬赦小過錯”則譏諷對犯罪的人實行寬赦，如果能將這二者調(diào)和得宜，就可求得政通人和。

光武帝

劉秀為大司馬時，舍中兒犯法，軍市令祭遵格殺之。秀怒，命取遵。主簿陳副諫曰：“明公常欲眾軍整齊，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悅，乃以為刺奸將軍，謂諸將曰：“當(dāng)避祭遵。吾舍中兒犯法，尚殺之，必不私諸將也?！?/p>

【夢龍評】罰必則令行，令行則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難也。

【譯文】漢光武帝劉秀擔(dān)任大司馬的時候，有一次官府中的童仆犯法，擔(dān)任軍市令的祭遵下令殺了他。劉秀十分生氣，命令部下收押祭遵。當(dāng)時，主簿陳副勸他道：“大人一向希望軍中士兵行動統(tǒng)一整齊，紀律嚴明，如今祭遵依法辦事，正是推行軍令的表現(xiàn)??！”劉秀聽完很高興，不僅赦免了祭遵，而且命他擔(dān)任刺奸將軍，又對所有的將士們說：“你們要多避讓祭遵噢！我府中的童仆觸犯法律，還被他殺害，祭遵也一定不會包庇你們的！”

【夢龍評】賞罰分明，軍令才能推行；軍令暢行無阻，主上自會受尊重。所以劉秀能平定四方的戰(zhàn)亂。

使馬圉

孔子行游，馬逸食稼。野人怒，縶其馬。子貢往說之，果詞而不得?？鬃釉唬骸胺蛞匀酥荒苈犝f人，譬以太牢享野獸，以《九韶》樂飛鳥也?！蹦耸柜R圉往，謂野人曰：“子不耕于東海，予不游西海也，吾馬安得不犯子之稼？”野人大喜，解馬而予之。邊批：自是至理，安得不從。

【夢龍評】人各以類相通，述《詩》《書》于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誤國也。馬圉之說誠善，假使出子貢之口，野人仍不從。何則？文質(zhì)殊貌，其神固已離矣。然則孔子曷不即遣馬圉，而聽子貢之往耶？先遣馬圉，則子貢之心不服；既屈子貢，而馬圉之神始至。圣人達人之情，故能盡人之用。后世以文法束人，以資格限人，又以兼長望人，天下事豈有濟乎！

【譯文】一次，孔子坐車出游時，他的馬掙脫韁繩而跑開，啃吃路邊的莊稼。這塊田地的農(nóng)夫很惱怒，扣住這匹馬不放?？鬃拥牡茏佣四咀迂暎n）上前去解勸，說盡了好話也沒有結(jié)果。孔子說：“這種村野之人聽不明白別人講大道理的情形，就好比是用敬神的貢品去讓野獸享用，以高雅的《九韶》樂曲去使飛鳥快樂一樣不起作用。”就又派他的馬夫前去對這個農(nóng)夫說：“你從未離家到東海邊去耕作，我也不曾到過西方來，但兩地的莊稼卻長得一模一樣，馬兒怎么知道那是你的莊稼而不能偷吃呢？”一句話把農(nóng)夫說得大笑起來，解開馬還給了馬夫。

【夢龍評】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在農(nóng)夫面前談?wù)撛姇?，這是迂腐的讀書人所以誤國的根本原因啊。馬夫的話雖然有理，但這番話若出自子貢之口，農(nóng)夫仍然不會接受。為什么呢？因為子貢和農(nóng)夫兩人在學(xué)識、修養(yǎng)方面相差太遠，他們彼此已心存距離。然而孔子為什么不先命馬夫前去，而任憑子貢前去索要馬呢？如果先派馬夫前去，子貢一定不服，如此一來，不但子貢心中無怨言，也使馬夫有了表現(xiàn)的機會。圣人能夠通達人情事理，所以他能夠做到發(fā)揮每個人的才能和作用。后世人常以禮教和法規(guī)來束縛人，以資格大小來限制人，又以兼有所長來要求人，這樣天下事怎么能辦得好呢？

選押伴使

“三徐”名著江左，皆以博洽聞中朝，而騎省鉉尤最。會江左使鉉來修貢，例差官押伴。朝臣皆以詞令不及為憚，宰相亦艱其選，請于藝祖。藝祖曰：“姑退，朕自擇之?！庇许?，左珰傳宣殿前司，具殿侍中不識字者十人以名入。宸筆點其一，曰：“此人可！”在廷皆驚，中書不敢復(fù)請，趣使行。殿侍者莫知所以，弗獲已，竟往。渡江，始鉉詞鋒如云，旁觀駭愕，其人不能答，徒唯唯。鉉不測，強聒而與之言。居數(shù)日，既無酬復(fù)，鉉亦倦且默矣。

【夢龍評】岳珂云：“當(dāng)陶、竇諸名儒端委在朝，若令角辯騁詞，庸詎不若鉉？藝祖正以大國之體不當(dāng)如此耳。其亦不戰(zhàn)屈人兵之上策歟？”

孔子之使馬圉，以愚應(yīng)愚也。藝祖之遣殿侍者，以愚困智也。以智強愚，愚者不解；以智角智，智者不服。

白沙陳公甫，訪定山莊孔易。莊攜舟送之，中有一士人，素滑稽，肆談褻昵，甚無忌憚。定山怒不能忍，白沙則當(dāng)其談時，若不聞其聲，及其既去，若不識其人。定山大服。此即藝祖屈徐鉉之術(shù)。

【譯文】宋朝初年，南唐廣陵人徐鉉、徐鍇和他們的父親徐延休號稱“三徐”，名著江南，三人以知識淵博而聞名于宋朝，其中尤以徐鉉的聲望最高。一次，恰逢南唐派遣徐鉉為使者前來宋朝納貢，按慣例朝廷要派押伴使陪伴左右。滿朝文武大臣都思慮自己的才華不及徐鉉而生怕自己被選作押伴使，宰相也覺得選押伴使的事很難辦，就向太祖請示。太祖說：“你暫且退下，朕親自來選押伴使?！辈灰粫?，太監(jiān)傳旨給殿前司，要他報上十名不識字的殿前侍者的名單，太祖看后，御筆點中其中一個，說：“此人即可?！睗M朝文武大臣都大吃一驚，中書省官員也不敢再打擾皇帝，只好催促被點之人立刻動身。這名被御筆點中的殿侍者不知何故派他做使臣，又得不到任何解釋，只好渡江前往。徐鉉和殿前侍衛(wèi)登船渡江后，起初徐鉉慷慨激昂，侃侃而談，旁觀的人為他的能言善辯、才華橫溢而驚訝。而那個侍衛(wèi)更是無言以答，只能不住地點頭應(yīng)著，徐鉉沒有察覺，依然喋喋不休地與那個侍衛(wèi)大聲議論著。一連幾天，因得不到相應(yīng)的回答，徐鉉感到疲倦也就沉默不語了。

【夢龍評】岳珂說：“當(dāng)時陶谷、竇儀等有名的學(xué)者都在朝服官，如果派他們?nèi)ゴ疝q，難道會不如徐鉉嗎？實際上太祖認為大國的體統(tǒng)不該如此。這也是一種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上等策略吧！”

前篇孔子派馬夫的事，是以愚者應(yīng)付愚者；太祖選擇押伴使，是以愚者去困擾智者。用才智去勉強愚者，愚者不會了解。用才智去比斗智者，智者必不服氣。

白沙陳公甫拜訪定山莊孔易，離開定山時，莊孔易備舟船為其送行。船上有一個讀書人，向來愛開玩笑，就在船上毫無顧忌地談?wù)撘恍┎坏谴笱胖玫脑掝}，定山氣得不得了；白沙卻把他當(dāng)成不認識的人一樣，不聞不問。定山因而非常佩服白沙的修養(yǎng)。這就是宋太祖屈服徐鉉的技巧。

胡世寧

少保胡世寧，為左都御史，掌院事。時當(dāng)考察，執(zhí)政請禁私謁，公言：“臣官以察為名，人非接其貌、聽其言，無以察其心之邪正、才之短長。若屏絕士夫，徒按考語，則毀譽失真，而求激揚之，難當(dāng)矣?！鄙鲜瞧溲裕唤?。

【夢龍評】公孫弘曲學(xué)阿世，然猶能開東閣以招賢人。今世密于防奸而疏于求賢，故臨事遂有乏才之嘆。

【譯文】胡世寧（浙江仁和人，明代弘治、正德、嘉靖三朝著名的大臣，曾被加封少保）擔(dān)任左都御史，執(zhí)掌都察院的日常事務(wù)。當(dāng)時正逢上級考察各部門官吏的政績以決定對其升降黜免。正要考核執(zhí)政的官員請皇上下令，禁止被考察的官員私自與都察院的官員來往。胡少保說：“為臣的職責(zé)是負責(zé)考察官員。要去了解一個人，如果不去觀察他的外貌、聆聽他的言談、面對面接觸他，就沒有辦法知道他心地是否正直、才能是否出眾。假使拒絕見人，只按照別人的評語來做判斷，那么抵毀和贊譽就失去真實性。想要適當(dāng)?shù)丶钸x拔人才是很難辦到。”皇上認為他說得很對，就沒有下令禁止私謁。

【夢龍評】公孫弘從事邪曲不正的學(xué)術(shù)，又喜歡諂媚世人，然而還能開設(shè)東閣，招請賢人。如今之世，對防范奸人做得很精密，但對招攬賢人卻做得很不夠，所以一旦發(fā)生事情，就有缺乏人才的感慨。

韓滉 錢镠

韓滉節(jié)制三吳，所辟賓佐，隨其才器，用之悉當(dāng)。有故人子投之，更無他長。嘗召之與宴，畢席端坐，不與比坐交言。公署以隨軍，令監(jiān)庫門。此人每早入帷，端坐至夕。吏卒無敢濫出入者。

吳越王常游府園，見園卒陸仁章樹藝有智而志之。邊批：有心人。及淮南圍蘇州，使仁章通信入城，果得報而還。镠以諸孫畜之。

【夢龍評】用人如韓滉、錢镠，天下無棄才、無廢事矣。

按史：淮南兵圍蘇州，推洞屋攻城。守將孫琰置輪于竿首，垂投椎以揭之，攻者盡露；炮至，則張網(wǎng)以拒之?；茨先瞬荒芸恕窃角脖鴣砭?，蘇州有水通城中，淮南張網(wǎng)綴鈴懸水中，魚鱉過皆知之。都虞侯司馬福欲潛行入城，故以竿觸網(wǎng)，敵聞鈴聲，舉網(wǎng)，福因得過。凡居水中三日，乃得入城。由是城中號令與援兵相應(yīng)，敵以為神。疑即一事，姓名必有一誤。

【譯文】唐朝大臣韓滉在管轄三吳一帶的軍政事務(wù)的時候，所任用的部屬都很得當(dāng)，各依其人的才干安排職務(wù)。有一次，一個老朋友的兒子來投奔他，可是此人沒有什么專長。韓滉曾經(jīng)請此人參加一個酒宴，但是此人從頭到尾端坐，不曾與鄰座的人交談。韓滉就派他隨軍看守庫門。于是此人每天早晨進入帷帳，就端坐到黃昏，從此，吏員、士卒都不敢隨便進出。

五代吳越王錢镠常常賞游府中的花園，看見園丁陸仁章很善于動腦筋，有種樹的才藝，心里暗自記住他（邊批：有心人）。后來淮南人圍攻蘇州的時候，錢镠派遣陸仁章進入蘇州城傳話，他果然完成任務(wù)，安全回來，錢镠把他當(dāng)作自己的孫子般加以培養(yǎng)。

【夢龍評】用人如果都和韓滉、錢镠一樣人盡其才，天下就不會有被遺棄的人才，也就沒有被廢棄的事務(wù)了。

據(jù)史書記載：淮南人圍攻蘇州城時，以攻城器械洞屋攻城，蘇州守將孫琰用輪子系在竹竿頂端，慢慢松開繩索垂下，打開洞屋，攻城的敵兵都暴露出來，沒法藏身；火炮射到就張開網(wǎng)來抵抗，使淮南人無法攻城。吳越王派兵來援救，蘇州城外有一水道通到城中，淮南人在水里撒下掛滿鈴鐺的網(wǎng)，連魚鱉通過都能知道。有都虞侯司馬福想悄悄入城，故意用竿去觸網(wǎng)，敵兵一聽到鈴聲，就舉起網(wǎng)來看，司馬福于是趁機潛水入城。他每完成一次任務(wù)要在水里足足待上三天，才能入城。從此城里的軍隊和援兵里應(yīng)外合，使敵兵覺得很神奇。司馬福和陸仁章的事可能是同一件事，其中有一個姓名一定是不對的。

燕昭王

燕昭王問為國。郭隗曰：“帝者之臣，師也；王者之臣，友也；伯者之臣，賓也；危國之臣，帥也。唯王所擇?！毖嗤踉唬骸肮讶嗽笇W(xué)而無師?！惫笤唬骸巴跽\欲興道，隗請為天下士開路。”于是燕王為隗改筑宮，北面事之。不三年，蘇子自周往，鄒衍自齊往，樂毅自趙往，屈景自楚歸。

【夢龍評】郭隗明于致士之術(shù)，便有休休大臣氣象，不愧為人主師。

漢高封雍齒而功臣息喙，先主禮許靖而蜀士歸心，皆予之以名，收之以實。

【譯文】戰(zhàn)國燕昭王有一次向臣屬征詢治國之道。大臣郭隗奏道：“能夠稱帝的國君是把大臣當(dāng)作老師對待；能夠為王的國君是把大臣當(dāng)作朋友對待；能夠建立霸業(yè)的國君是把大臣當(dāng)作賓客對待；而那些走向危亡的國君只是把大臣當(dāng)作帶兵沖殺的將領(lǐng)使用。大王，這幾種情況任憑您選擇吧！”燕昭王說：“寡人很愿意向大臣們學(xué)習(xí)，可是沒有可做老師的人呀?！惫蟊阏f：“大王如果真的想施行稱帝興國的方略，我愿意為天下的讀書人開路。”于是，昭王就為郭隗重新建造了府第，在朝堂上讓郭隗坐在居北的尊位上，而自己坐南面朝北，把郭隗奉為老師來對待。這樣，不到三年的時間，蘇秦從周國而來，鄒衍（戰(zhàn)國時齊人）從齊國前來效命，樂毅（戰(zhàn)國時燕人）從趙國而來，屈景從楚國而來。

【夢龍評】郭隗深明招攬賢才的方法，頗有廣納天下之士的大臣風(fēng)度，不愧為一代帝王之師。

漢高祖劉邦封自己所恨卻有功的雍齒為侯，平息了其他未及受封的功臣心中的怨氣；劉備禮遇許靖，使蜀國上下人人心悅誠服。這都是給那些有識之士以名譽，從而換來了實利。

丙吉 郭進

吉為相，有馭吏嗜酒，從吉出，醉嘔丞相車上。西曹主吏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飽之失去士，使此人復(fù)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過污丞相車茵耳?！贝笋S吏，邊郡人，習(xí)知邊塞發(fā)奔命警備事。嘗出，適見驛騎持赤白囊，邊郡發(fā)奔命書馳至。馭吏因隨驛騎至公車刺取，知虜入云中、代郡，遽歸見吉，白狀，因曰：“恐所入邊郡，二千石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吉善其言，召東曹案邊郡吏科條其人。未已，詔召丞相、御史，問以所入郡吏。吉具對。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詳知，以得譴讓；而吉見謂憂邊思職，馭吏力也。

郭進任山西巡檢，有軍校詣闕訟進者。上召訊，知其誣，即遣送進，令殺之。會并寇入，進謂其人曰：“汝能訟我，信有膽氣。今赦汝罪，能掩殺并寇者，即薦汝于朝；如敗，即自投河，毋污我劍也?！逼淙僳x躍赴斗，竟大捷。進即薦擢之。

【夢龍評】容小過者，以一長酬；釋大仇者，以死力報。唯酬報之情迫中，故其長觸之而必試，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過尋仇者，豈非大愚？

【譯文】漢朝人丙吉任丞相時，有一個喜歡喝酒的車夫隨侍外出，酒醉后嘔吐在丞相車上，西曹主吏告訴丞相，要趕走車夫。丙吉阻止他說：“由于酒醉的過失而革除一個男子，此后他在什么地方可容身呢？西曹你忍一忍吧！他只不過污染丞相的車墊而已。”這個車夫是邊塞人，熟悉邊塞軍事緊急傳遞文書到京城的方式，有次外出，正好看見傳遞軍書的人拿著紅、白的袋子，知道邊塞的郡縣有緊急事情發(fā)生。車夫就跟著傳書的人到官署，刺探得知有胡虜攻入云中郡、代郡，立刻回相府拜見丞相說了這一件事，接著說：“恐怕胡虜進攻的邊郡，有不少年老多病、沒有能力打仗的方面要員，大人該先查閱有關(guān)的資料?！北苜澇伤脑?，馬上召見東曹，查詢邊郡的官吏，分條記錄他們的年紀和經(jīng)歷。事情還沒有辦妥，皇帝已下詔召見丞相和御史大夫，詢問有關(guān)受匈奴進攻邊郡的官吏情況，丙吉都能詳細地回答，而御史大夫在倉促間無法知道詳情，遭到皇帝的責(zé)備。而丙吉之所以能得到稱贊，被認為關(guān)心邊塞、盡忠職守，其實是靠了車夫的幫助。

宋朝人郭進擔(dān)任山西巡檢時，有一個軍官去宮門外控告郭進。天子召見詢問，知道他是誣陷，就將他遣送給郭進，下令殺了他。那時候正當(dāng)并州賊寇入侵，郭進就對這個軍官說：“你敢控告我，膽量一定非常大。現(xiàn)在我赦免你，如果你能消滅并州敵寇，我就上書朝廷推薦你，如果失敗，就自己跳河，不要臟了我的寶劍?！边@個軍官便奮不顧身，全力以赴，最后大獲全勝，郭進就推薦他升了官。

【夢龍評】容忍小過失，會得到酬謝；釋放大仇人，會得到報答。報恩的情意如壓在心底，慢慢接觸他，他一定嘗試；用力去激他，他一定竭盡所能。那些追過尋仇的人，豈不是太笨了嗎？

假書

秦檜當(dāng)國，有士人假其書，謁揚州守。守覺其偽，繳原書管押其回。檜見之，即假其官資?；騿柶涔?，曰；“有膽敢假檜書，此必非常人。若不以一官束之，則北走胡、南走越矣?！?/p>

【夢龍評】西夏用兵時，有張、李二生，欲獻策于韓、范二公，恥于自媒，乃刻詩于碑，使人曳之而過，韓、范疑而不用。久之，乃走西夏，詭名張元、李昊，到處題詩。元昊聞而怪之，招致與語，大悅，奉為謀主，大為邊患。邊批：元昊識人。奸檜此舉，卻勝韓、范遠甚，所謂“下下人有上上智”。

有人贗作韓魏公書，謁蔡君謨。君謨雖疑之，然士頗豪，與之三千，因回書，遣四兵送之，并致果物于魏公?？椭辆?，謁公謝罪。公徐曰：“君謨手段小，恐未足了公事。夏太尉在長安，可往見之?！奔礊榘l(fā)書。子弟疑謂包容已足，書可勿發(fā)。公曰：“士能為我書，又能動君謨，其才器不凡矣。”至關(guān)中，夏竟官之。邊批：手段果大。又東坡元祐間出帥錢塘。視事之初，都商稅務(wù)押到匿稅人。南劍州鄉(xiāng)貢進士吳味道，以二巨卷，作公名銜，封至京師蘇侍郎宅。公呼訊其卷中何物。味道恐蹙而前曰；“味道今秋忝冒鄉(xiāng)薦，鄉(xiāng)人集錢為赴省之贐以百千，就置建陽紗得二百端。因計道路所經(jīng)場務(wù)盡行抽稅，則至都下不存其半。竊計當(dāng)今負天下重名而愛獎士類，唯內(nèi)翰與侍郎耳?？v有敗露，必能情貸，遂假先生名銜，緘封而來。不知先生已臨鎮(zhèn)此邦，罪實難逃。”公熟視，笑，呼掌箋吏去其舊封，換題新銜，附至東京竹竿巷，并手書子由書一紙，付之，曰：“先輩這回將上天去也無妨?！泵髂晡兜兰暗?，來謝。二事俱長人智量者。

【譯文】南宋秦檜執(zhí)掌朝政時，有一個讀書人模仿他的筆跡寫了一封信去拜謁揚州太守。揚州太守察覺到此人在作偽，便將書信原件和人一起押解回京，向秦檜報告。秦檜見到這個人，不但沒有加罪于他，還給他一個做官的資格。有人問秦檜為何這樣做，秦檜說：“此人敢有膽量偽造我的書信，這一定是個不平常的人物。如果不讓他得到一個官職束縛住他，他也許會投靠南方或者北方的敵人。

【夢龍評】宋仁宗時，西夏兵犯宋朝邊疆，有張、李兩個讀書人想投靠韓琦、范仲淹，為他們出謀劃策，但認為毛遂自薦可恥，就寫詩刻在石碑上，請人拉過韓、范的府門。韓范二人覺得行跡可疑而不予重用。過了很久，這兩人跑到西夏，化名張元、李昊到處題詩，夏王李元昊聽說此事，覺得很奇怪，就召來問話，談話很投機，就任命他們?yōu)橹\士，后來這兩人成為北宋邊境的大害。邊批：元昊識人。由此看來，奸臣秦檜的此等作為，卻勝過韓、范兩人，可說下下等人偶爾也有上上等的智慧。

北宋時，有人偽造韓琦的信去拜見蔡君謨，蔡君謨雖有所懷疑，但見來人十分豪爽，就送他三千錢，還寫了一封回信，派四個士兵送他，并給魏公捎帶了一些禮品。此人到京城拜見魏公，并當(dāng)面請罪，魏公慢慢地說：“君謨辦事謹慎，恐怕不能滿足你的要求。夏太尉在長安，你可以去見他?！彪S即為此人寫了一封信給夏大尉。魏公的子弟認為對此人已經(jīng)夠?qū)捜萘?，何必再寫信呢？魏公說：“這個人能模仿我的信，又能說動君謨，才氣不凡?！贝巳说疥P(guān)中后，夏太尉果然授給他官職。邊批：手段果大。又如哲宗元祐年間，蘇東坡到錢塘任職。上任之初，都商稅務(wù)捕到一個逃稅的人——南劍州鄉(xiāng)。他冒用蘇東坡的名義要將兩大密封卷軸送到京城蘇東坡的弟弟蘇侍郎的府第。東坡問他卷軸里裝有何物，吳味道恐懼而又緊張地上前答道：“我今年秋季有幸被舉薦進京考試，親友們湊集了百千錢作為禮物送給我，沿途所經(jīng)稅務(wù)署都要抽稅，到京城剩下不到一半數(shù)，所以我暗自核計：當(dāng)今天下名望高而又愛獎掖讀書人的，只有先生您和蘇侍郎了。即使事情暴露，一定能得到您和蘇侍郎的諒解。于是就假借先生的名義，封裝起來帶著走。卻不知道先生您已經(jīng)先來這里鎮(zhèn)守，我實在是罪責(zé)難逃。”蘇東坡長久注視著吳味道，然后大笑起來，呼喚管文書的家仆命其揭去卷軸上的舊封條，換貼上新的封條，并附寫上“送至東京竹竿巷”的字樣，又將一封親自寫給弟弟子由的書信交給吳味道，說：“前輩這回就是拿到天上去也沒有什么妨礙?！钡诙辏瑓俏兜揽贾羞M士，特來答謝。這兩件事都增長了人的智慧和肚量。

楚莊王 袁盎

楚莊王宴群臣，命美人行酒。日暮，酒酣燭滅，有引美人衣者。美人援絕其冠纓，趣火視之。王曰：“奈何顯婦人之節(jié)，而辱士乎！”命曰：“今日與寡人飲，不絕纓者不歡?！比撼急M絕纓而火，極歡而罷。及圍鄭之役，有一臣常在前，五合五獲首，卻敵，卒得勝。詢之，則夜絕纓者也。

盎先嘗為吳相時，盎有從史私盎侍兒。盎知之，弗泄。有人以言恐從史，從史亡。盎親追反之，竟以侍兒賜，遇之如故。景帝時，盎既入為太常，復(fù)使吳。吳王時謀反，欲殺盎，以五百人圍之，盎未覺也。會從史適為守盎校尉司馬，乃置二百石醇醪，盡飲五百人醉臥，輒夜引盎起，曰：“君可去矣，旦日王且斬君?！卑辉唬骸肮螢檎?？”司馬曰：“故從史盜君侍兒者也。”于是盎驚脫去。

【夢龍評】梁之葛周、宋之種世衡，皆用此術(shù)克敵討叛。若張說免禍，可謂轉(zhuǎn)圜之福。兀術(shù)不殺小卒之妻，亦胡虜中之杰然者也。

葛周嘗與所寵美姬同飲，有侍卒目視姬不輟，失答周問。既自覺，懼罪。周并不言。后與唐師戰(zhàn)，失利，周呼此卒奮勇破敵，竟以美姬妻之。邊批：憐才之至。胡酋蘇慕恩部落最強，種世衡嘗夜與飲，出侍姬佐酒。既而世衡起入內(nèi)，慕恩竊與姬戲。邊批：三國演義貂蟬事套此。世衡遽出掩之，慕恩慚愧請罪。世衡笑曰：“君欲之耶？”即以遺之。由是諸部有貳者，使慕恩討之，無不克。

張說有門下生盜其寵婢，欲置之法。此生呼曰：“相公豈無緩急用人時耶？何惜一婢！”說奇其言，遂以賜而遣之。后杳不聞。及遭姚崇之構(gòu)，禍且不測。此生夜至，請以夜明簾獻九公主，為言于玄宗，得解。

金兀術(shù)愛一小卒之妻，殺卒而奪之，寵以專房。一日晝寢，覺，忽見此婦持利刃欲向。驚起問之，曰：“欲為夫報仇耳。”邊批：此婦亦奇。術(shù)嘿然，麾使去。即日大享將士，召此婦出，謂曰：“殺汝則無罪，留汝則不可。任汝于諸將中自擇所從?！眿D指一人，術(shù)即賜之。邊批：將知感而婦不怨矣。

【譯文】楚莊王宴請群臣，下令寵愛的美人來倒酒、勸酒。酒宴一直進行到晚上，大家喝得酒興正濃，蠟燭忽然熄滅。席中有一個臣子趁視線昏暗撕扯美人的衣服，美人則扯斷他的帽帶，催莊王點火看個清楚。莊王希禮覺得：“怎么可以為了顯揚婦人的節(jié)操，而羞辱一名國士呢？”于是下令：“今日與寡人一起喝酒的臣子，不拉斷帽帶的人表示不夠盡興?！比撼家虼硕及炎约旱拿睅Ю瓟啵缓笤冱c上蠟燭，盡歡而散。后來在圍攻鄭國的戰(zhàn)役中，有一個臣子每次都在敵陣前沖鋒陷陣，五次交兵五次斬獲敵人首級，因而擊退敵人，獲取勝利。莊王詢問他的名字，原來就是那天喝酒被美人扯斷帽帶的人。

漢朝人袁盎先前曾擔(dān)任吳王濞的丞相，有個仆人私通袁盎的侍女，袁盎知道這件事，卻沒有泄露出去。有人恐嚇侍從，侍從只好逃走，袁盎親自把他追回來，還把侍女賜給他，對待他像老朋友一般。漢景帝時，袁盎做了太常，又出使吳。吳王當(dāng)時圖謀造反，想殺死袁盎，派了五百個士兵包圍袁盎的住所，他沒有發(fā)覺，此時侍從正好擔(dān)任袁盎的校尉司馬，他準備了許多美酒給這五百個士兵喝，喝得人人大醉。直到半夜，他叫起袁盎，說：“你趕快離開吧！天一亮吳王就要殺你了?！边@樣，袁盎很驚險地逃脫了。

【夢龍評】后梁的葛從周、宋朝的種世衡都用這種方式，克服敵人征討叛逆。至于張說避禍的事，可說是拜處事得宜之賜；金兀術(shù)不殺小卒的妻子，也算是胡人中的豪杰。

葛從周曾與寵愛的美女一起喝酒，有一個士兵不停地看美女，以致忽略了葛從周的問話，稍后自覺有罪，但葛從周并沒有責(zé)罵他。之后葛從周帶兵與后唐軍隊作戰(zhàn)失利，就命令這個士兵奮勇殺敵，最后得勝，后來把美女嫁給他。邊批：憐才之至。胡人部落以蘇慕恩一族最為強大，種世衡有一夜和蘇慕恩喝酒，召侍女出來倒酒、勸酒。席間種世衡起身走入內(nèi)室，蘇慕恩就偷偷地調(diào)戲侍女。邊批：三國演義，貂蟬套此事。種世衡走出來當(dāng)場撞見，蘇慕恩于是慚愧地請罪。種世衡笑著說：“你很想要她嗎？”就把侍女送給他。從此以后，各部落間有二心的，只要派蘇慕恩出馬，沒有不勝利的。

張說有一個寵愛的婢女，被門生偷偷地帶走，張說想用法律來制裁他。門生說：“先生莫非沒有緊急用人的時候嗎？何必吝惜一個婢女！”張說覺得他的話很奇特，就把婢女送他，打發(fā)他走，此后就下落不明。后來張說遭受姚崇的陷害，隨時可能遇禍，這個門生忽然半夜臨門，請張說用夜明簾進獻給九公主，為他在玄宗面前說好話，才化解了這件禍害。

金兀術(shù)愛上一個士卒的妻子，就殺死士卒搶走他的妻子，作為自己的專寵。有一日睡醒時，忽然看見這個婦人拿著利刃對著自己，兀術(shù)慌忙起來問她，她說：“我要替丈夫報仇。邊批：此婦亦奇?！必Ｐg(shù)沉默不語，揮手叫她退去，當(dāng)天就宴請將士，并把這個婦人叫來，說道：“若要殺你，你并無罪；若要留你，也不可能。隨你在諸位將士中選一個嫁吧！”于是把婦人賜給她所挑選的將士。邊批：一來是感動部將；二來使這名婦人不再懷恨。

王猛

猛督諸軍十六萬騎伐燕。慕容評屯潞州，猛進與相持，遣將軍徐成覘燕軍。期日中，及昏而反，猛怒，欲斬成。鄧羌請曰：“賊眾我寡，詰朝將戰(zhàn)，且宜宥之?！泵驮唬骸叭舨粩爻?，軍法不立?！鼻脊陶堅唬骸俺?，羌部將也，雖違期應(yīng)斬，羌愿與成效戰(zhàn)以贖罪?！泵陀指ピS。羌怒，還營，嚴鼓勒兵，將攻猛。猛謂羌義而有勇，邊批：具眼。使語之曰：“將軍止，吾今赦之矣?！背杉全@免，羌自來謝。猛執(zhí)羌手而笑曰：“吾試將軍耳。邊批：不得不如此說。將軍于郡將尚爾，況國家乎！”

【夢龍評】違法請宥，私也；嚴鼓勒兵，悍也；且人將攻我，我因而赦之，不損威甚乎？然羌竟與成大破燕兵，以還報主帥，與其伸一將之威，所得孰多？夫所貴乎軍法，又孰加于奮勇殺敵者乎？故曰：圓若用智，唯圜善轉(zhuǎn)，智之所以靈妙而無窮也。

【譯文】南北朝時，前秦苻堅的謀臣王猛督領(lǐng)各路十六萬人馬去討伐前燕。前燕太傅慕容評屯駐潞州（治所在今山西長治）。王猛率軍到潞州城下與慕容評相持，并派將軍徐成去探察燕軍的虛實。規(guī)定在中午以前返回，可是徐成到黃昏時才回來，王猛十分惱怒，要斬處徐成。洛州刺吏鄧羌上前請求道：“現(xiàn)今兵力敵眾我寡，明晨就要開戰(zhàn)，應(yīng)該暫且寬恕徐成，免他一死。”王猛反駁說：“今天若不斬徐成，軍法就不存在了?！编嚽紙猿终埱蟮溃骸靶斐墒俏业牟繉ⅲm然違背了期限應(yīng)當(dāng)斬處，但我愿和徐成一同效力死戰(zhàn)來贖回他的罪責(zé)?！蓖趺瓦€是不答應(yīng)。鄧羌憤怒異常，扭頭轉(zhuǎn)回自己營中，急急敲起戰(zhàn)鼓集合部眾，將要攻打王猛。王猛感到鄧羌這人果然講義氣而又勇敢，邊批：很有眼光，便派人來對他說：“請鄧將軍止兵，我現(xiàn)在赦免徐成。”徐成被赦免以后，鄧羌親自來向王猛拜謝。王猛上前拉著鄧羌的手，笑著說道：“我不過是故意試探一下將軍罷了。邊批：不得不這么說。將軍對自己的部將尚且如此有情有義，何況對于國家呢！”

【夢龍評】違反法令而請求寬赦，是偏私的表現(xiàn)；擊鼓整軍，是表現(xiàn)兇悍的行為。在有人要攻擊我的時候，我順勢赦免人，難道不損害自己的威嚴嗎？但鄧羌和徐成后來大敗燕軍，以回報主帥和王猛一時的威嚴比起來，孰輕孰重？軍法固然重要，但又有什么比奮勇殺敵的人更可貴呢？所以說，智慧運用得巧妙，就像圓一樣靈活多變，奧妙無窮啊。

魏元忠

唐高宗幸東都時，關(guān)中饑饉。上慮道路多草竊，命監(jiān)察御史魏元忠檢校車駕前后。元忠受詔，即閱視赤縣獄，得盜一人，神采語言異于眾。邊批：具眼。命釋桎梏，襲冠帶，乘驛以從，與人共食宿，托以詰盜。其人笑而許之，比及東都，士馬萬數(shù)，不亡一錢。

【夢龍評】因材任能，盜皆作使。俗儒以“雞鳴狗盜之雄”笑田文，不知爾時舍雞鳴狗盜都用不著也。

【譯文】唐高宗駕臨東都洛陽時，關(guān)中正在發(fā)生饑荒。高宗害怕路上會遭強盜，就命令監(jiān)察御史魏元忠檢查車駕所途徑的路線。魏元忠受命后，馬上巡視赤縣監(jiān)獄，找到一名盜犯，言行舉止都不同于常人。邊批：有眼光。魏元忠讓獄卒打開他的手銬、腳鐐，讓他整理衣冠，乘車跟隨在后面，并跟他一起生活起居。然后請他去防備盜賊，此人笑著應(yīng)許。等高宗車駕到達洛陽后，隨行兵馬多達萬余人，但竟不曾丟失一文錢。

【夢龍評】依據(jù)人的才能去任用他，強盜都可以作為使者。一般學(xué)者用雞鳴狗盜取笑田文所用的食客，卻不知道當(dāng)時除了雞鳴狗盜之徒，其他人都派不上用場。

柳玭

唐柳大夫玭，謫授瀘州郡守。渝州有牟磨秀才，即都校牟居厚之子，文采不高，執(zhí)所業(yè)謁見。柳獎飾甚勤。子弟以為太過，柳曰：“巴蜀多豪士，此押衙之子，獨能好文，茍不誘進，渠即退志。以吾稱譽，人必榮之，由此減三五員草賊，不亦善乎？”

【譯文】唐末僖宗時，御史大夫柳玭被貶為瀘州刺史，鄰近的渝州（治所在今重慶市）有一位名叫牟磨的秀才，是都尉牟居厚的兒子。牟磨的文采并不太好，他拿著自己寫的詩文去拜謁柳玭。柳玭對他的詩文評價很高。柳玭的子弟們都認為做得太出格兒了。柳玭說：“巴蜀之地多出豪強之人，唯獨這個武官的兒子卻能愛好詩文，假若不誘導(dǎo)他上進，他就會灰心喪志。因為得到了我的稱贊，人們必定以此為榮，這樣使巴蜀之地少出一些草賊土匪，不也是好事嗎？”

廉希憲

元廉公希憲禮賢下士，常如不及。方為中書平章時，江南劉整以尊官來謁，公毅然不命之坐。劉去，宋諸生襤褸冠衣，袖詩請見。公亟延入坐語，稽經(jīng)抽史，飲食勞苦，如平生歡。既罷，弟希貢問曰：“劉整貴官而兄簡薄之，諸生寒士而兄優(yōu)禮之，有說乎？”公曰：“非爾所知也。大臣語默進退，系天下輕重。劉整官雖尊貴，然背國叛主而來者；若宋諸生，何罪而羈囚之？今國家崛起朔漠，我于斯文不加厚，則儒術(shù)由此衰熄矣。”

【夢龍評】不惟興文，且令知節(jié)義之重，是具開國手段者。

【譯文】元朝的廉希憲禮賢下士，常常唯恐自己做得不夠。他擔(dān)任中書平章時，江南劉整以高級官員的身份來拜見他，廉希憲卻沒有請劉整就座。劉整走后，有個衣著破舊的南宋讀書人拿著自己寫的詩稿前來求見，廉希憲急忙命人將他請入府內(nèi)，賜座給他，并與這個讀書人一同談經(jīng)論史，且熱情地詢問他的生活飲食情況，像待老朋友一樣。事后，他的弟弟廉希貢問道：“劉整是高官.你待他并不客氣，而對另個一貧如洗的讀書人，你卻禮遇有加，這是為什么呢？”廉希憲回答說：“這不是你所能理解的，大臣的一言一行，關(guān)系到整個國家的安危。劉整雖然官高位尊，卻是背國叛主前來歸順的降將，而南宋讀書人有什么罪過使我把他當(dāng)囚犯一樣看待？如今我們的朝廷來自北方的沙漠地區(qū)，我們對這些文人如果不加以尊重，儒家的學(xué)說從此就要衰敗了?！?/p>

【夢龍評】不只振興學(xué)術(shù)、文化，而且深知講節(jié)義的重要，這是國家開創(chuàng)時期不可缺少的人才。

范文正

范文正公用士，多取氣節(jié)而略細故，如孫威敏、滕達道，皆所素重。其為帥日，辟置僚幕客，多取謫籍未牽復(fù)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無過，朝廷自應(yīng)用之。若其實有可用之材，不幸陷于吏議，不因事起之，遂為廢人矣。”故公所舉多得士。

【夢龍評】天下無廢人，所以朝廷無廢事，非大識見人不及此。

【譯文】范文正公（范仲淹）任用文人，一向注重人品而不拘小節(jié)，比如孫威敏、滕達道等人都深受尊重。他所任用的文書助理，都是一些被貶官而還沒有復(fù)職的人員。有人覺得很奇怪，文正公說：“有才能而沒有過錯的人，朝廷一定會任用他們。至于那些不幸被官吏處罰的可用之才，如不趁機起用他們，就要變成沒用的人了?！蔽恼庀?lián)碛泻芏嘤胁拍艿娜恕?/p>

【夢龍評】天下沒有被廢棄的人，朝廷就沒有曠廢的職事。不是非常有見識的人，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徐存齋

徐存齋由翰林督學(xué)浙中，時年未三十。一士子文中用“顏苦孔之卓”。徐勒之，批云“杜撰”，置四等。此生將領(lǐng)責(zé)，執(zhí)卷請曰：“大宗師見教誠當(dāng)，但‘苦孔之卓’出揚子《法言》，實非生員杜撰也。”徐起立曰：“本道僥幸太早，未嘗學(xué)問，今承教多矣。”改置一等。一時翕然，稱其雅量。邊批：何曾損文宗威重！

【夢龍評】不吝改過，即此便知名宰相器識。聞萬歷初年有士作“怨慕章”一題，中用“為舜也父者，為舜也母者”句，為文宗抑置四等，批“不通”字。此士自陳文法，出在《檀弓》。文宗大怒曰：“偏你讀《檀弓》！”更置五等。人之度量相越，何啻千里！

宋藝祖嘗以事怒周翰，將杖之。翰自言：“臣負天下才名，受杖不雅?！钡鬯灬屩?。邊批：好大膽，非圣主不能容。古來圣主名臣，斷無使性遂非者。

又聞徐公在浙時，有二生爭貢，嘩于堂下，公閱卷自若。已而有二生遜貢，嘩于堂下，公亦閱卷自若。頃之，召而謂曰：“我不欲使人爭，亦不能使人讓，諸生未讀教條乎？連本道亦在教條中，做不得主，諸生但照教條行事而已?！庇墒菭幾尳韵?。公之持大體皆此類。

【譯文】徐存齋以翰林的身份到浙江提督學(xué)政，執(zhí)掌全省文化教育之事時，還不到三十歲。有一個秀才的文章中用了“顏苦孔之卓”的句子，徐存齋把這句話用筆畫出來，并加上批語說：“杜撰?！睂⑦@篇文章列入了第四等。這個秀才將要由此領(lǐng)受責(zé)罰，他拿著卷子請示徐存齋說：“大宗師教導(dǎo)實在是應(yīng)當(dāng)?shù)?，但‘苦孔之卓’這句話出自揚雄的《法言》之中，確實不是學(xué)生的杜撰?！毙旃犃T趕快站進來說：“本學(xué)道僥幸成名太早，沒有好好地做學(xué)問，現(xiàn)在承受到你的指教太多了?！辈㈦S即把這人的文章改置為第一等。一時間，這件事就傳開了，人們都贊揚徐很有寬宏的氣度。邊批：未曾有損文宗的威重。

【夢龍評】不吝于改過，是名宰相的氣度。聽說萬歷初年有一書生作《怨慕聲》這個題目，文中引用“為舜也父者，為舜也母者”一句，被主考官抑制在第四等，評為“不通”。此生自己陳述道：文句的做法出自《禮記·檀弓》。主考官很生氣地說：“只有你讀過《檀弓》嗎？”又改為五等。人的度量，相差千里。

宋太祖曾因事生趙師民的氣，要處他杖刑。趙師民自己說他享有天下才士的美名，接受杖刑實在不雅，太祖就釋放了他。邊批：好大膽，非圣主不能容。自古以來的圣主名臣，絕無做錯事仍任性一路錯到底的。

又聽說徐公在浙江的時候，有兩個書生為爭取貢生的位置，在公堂下吵鬧；徐公則專注地閱卷，不為所動；不久，又有兩個書生為了推讓貢生的位置，在公堂下吵鬧，徐公也不為所動。過了一會兒，徐公把他們都叫到面前，說：“我不希望有人爭奪，也不想有人相讓，諸位沒有讀過學(xué)規(guī)嗎？連本座的職權(quán)也定在學(xué)規(guī)里，做不了主的，諸位只需按學(xué)規(guī)行事就好了?！庇谑菭幾尩氖录牌较?，徐公的作風(fēng)一向如此。

屠枰石

屠枰石羲先生為浙中督學(xué)，持法嚴。按湖時，群小望風(fēng)搜諸生過失。一生宿娼家，保甲昧爽兩擒抵署門，無敢解者。門開，攜以入。保甲大呼言狀，屠佯為不見聞?wù)撸砦臅匀?。保甲膝行漸前，離兩累頗遠。屠瞬門役，判其臂曰：“放秀才去?！边吪簞傉?，卻善謔。門役喻其意，潛趨下引出，保甲不知也。既出，屠昂首曰：“秀才安在？”保甲回顧失之，大驚，不能言。與大杖三十，荷枷，娼則逐去。保甲倉惶語人曰：“向殆執(zhí)鬼！”諸生咸唾之，而感先生曲全一酒色士也。邊批：趣甚，快甚！自是刁風(fēng)頓息，而此士卒自懲，用貢為教官。

【夢龍評】李西平攜成都妓行，為節(jié)使張延賞追還，卒成仇隙。趙清獻宰青城而挈妓以歸，胡銓浮海生還而戀黎倩。紅顏殢人，賢者不免，以此裁士，士之能全者少矣。宋韓億性方重，累官尚書左丞，每見諸路有奏拾官吏小過者，輒不懌，曰：“天下太平，圣主之心，雖昆蟲草木皆欲使之得所。今仕者大則望為公卿，次亦望為侍從、職司、二千石，奈何以微瑕薄罪錮人于盛世乎！”屠公頗得此意。

【譯文】屠枰石（即屠羲）先生在江浙一帶當(dāng)督學(xué)，一向遵紀守法辦案。在他巡察西湖時，有些小人趁機去尋找秀才們的過失。有一個秀才晚上住在妓女家，保甲在次日天剛亮?xí)r，就把秀才和妓女兩人捉起來，送到衙門，沒有人敢釋放他們。保甲一入公堂，就大聲地訴說事情的經(jīng)過，屠公裝作沒有聽見，照常處理文書。保甲逐漸跪著向前，距離秀才和妓女越來越遠。屠公用眼睛示意差役，把兩人分開，釋放秀才。邊批：正的人都是喜歡戲謔的。差役明白他的意思，悄悄地走過去把秀才帶出去，保甲一點都不知道。秀才出去后，屠公抬頭問道：“秀才在哪里？”保甲回顧一看，不見秀才，嚇得說不出話。屠公便罰他三十大板，銬上枷鎖，并把妓女趕走。保甲在倉皇之間對人說：“我剛才抓到鬼了。邊批：有趣。”其他的秀才都鄙棄他，也感謝屠公包涵一個酒色之士。從這以后，這個地方刁蠻的風(fēng)氣立刻平息，而秀才為了懲罰自己，甘愿奉獻才學(xué)，自貶為教官（學(xué)校中擔(dān)任教職的基層官員）。

【夢龍評】李西平帶著妓女同行，被節(jié)度使張延賞追回，而形成兩人的隔閡；趙清獻治理青城，離職時帶著妓女回去；胡銓貶官海外僥幸生還，而依然思戀著黎倩；美人情婦，連賢者都避免不了，用這種事來評斷讀書人，那么杰出的讀書人就很少了。宋朝韓億個性方正穩(wěn)重，擔(dān)任尚書右丞，每次見到各地方有檢舉官吏細小過失的，往往很不高興，說：“當(dāng)今天下太平，圣明的君主仁慈寬厚，雖是草木昆蟲都想使之各得其所。一般做官的人，最大的愿望是做到公卿；其次也希望做個侍從，當(dāng)個中等的職務(wù)。怎么能因為輕微的過錯使他在太平盛世一籌莫展呢？”屠先生正有這種用意。

李孝壽 宋元獻

李孝壽為開封尹。有舉子為仆所凌，忿甚，具牒欲送府。同舍生勸解，久乃釋，戲取牒效孝壽花書判云：“不勘案，決杖二十?！逼兔魅粘衷劯?，告其主仿尹書判，私用刑。孝壽即追至，備言本末。孝壽幡然曰：“所判正合我意！”如數(shù)與仆杖，而謝舉子。時都下數(shù)千人，無一仆敢肆者。邊批：快甚！

宋元獻公罷相守洛。有一舉子，行囊中有失稅之物，為仆夫所告。公曰：“舉人應(yīng)舉，孰無所攜？未可深罪。若奴告主，此風(fēng)胡可長也！”但送稅院倍其稅，仍治其奴罪，而遣之。

【譯文】北宋李孝壽，在徽宗時任京都開封府尹。有一個進京應(yīng)試的舉人被自己的仆人凌辱，十分氣惱，寫好了訴狀，想把他的仆人送到開封府治罪。同宿舍住的考生勸解了很長時間，他才作罷，取過訴狀來模仿著李孝壽的花體字簽名，在訴狀上批下判詞道：“不必再勘察，杖責(zé)二十?！边@個仆人第二天拿著這張訴狀到開封府告發(fā)他的主人模仿府尹的花簽書判，私自用刑。李孝壽命人把這個舉人抓來，這個舉人把事情前后經(jīng)過詳細稟告一遍。李孝壽幡然變色：“你所下的判詞正合我意！”如數(shù)把這個仆人杖責(zé)二十，并向這個舉人道謝。當(dāng)時赴京應(yīng)試的舉人有好幾千，沒有一個人的奴仆再敢放肆了。

北宋名臣宋庠，官至兵部尚書、同平章事、樞密使，卒謚“元獻”宋英宗時，被罷免相位降任河南府府尹，府治在洛陽。有一個去應(yīng)試的舉人，所攜行李中有的物品應(yīng)當(dāng)交稅而他漏稅未交。他的仆人就將主人告發(fā)到河南府。宋庠接到案子后，說：“舉人去應(yīng)試，誰會不帶一些備用的物品？這些事不可過分追究。倒是像奴才告主子這樣的刁風(fēng)，如何能容忍助長呢！”他只讓把這個舉人送稅院，加倍補繳應(yīng)納稅款，仍然把這個仆人判罪而送去服刑。

胡霆桂

胡霆桂，開慶間為鉛山主簿。時私釀之禁甚嚴，有婦訴其姑私釀?wù)摺ｖ鹪懼唬骸叭晔鹿眯⒑?？”曰：“孝?！痹唬骸凹刃ⅲ纱旯檬茇?zé)。”以私釀律笞之。政化遂行，縣大治。邊批：《姑蘇志》載此為趙夫事。

【譯文】宋朝開慶年間，胡霆桂任鉛山主簿。當(dāng)時對私家釀酒的禁令很嚴，有一婦人前來控告檢舉她的婆婆是私自釀酒的人，胡霆桂責(zé)問她說：“你對婆婆孝順嗎？”婦人答：“孝順。”胡霆桂說：“既然孝順，就代替你婆婆受刑罰吧?！彪S即用違犯私釀的法律條文責(zé)打她。自此后，官府的政令暢行無阻，鉛山縣治理得很好。邊批：據(jù)《姑蘇志》記載此事為趙夫所為。

尹源

尹源，尹洙之兄也，舉進士，通判滄州，時知滄州劉渙坐專斬部卒，降知密州。源上書言：“渙為主將，部卒有罪不伏，笞輒呼萬歲，渙斬之不為過。以此謫渙，臣恐邊兵愈驕，輕視主將，所系非輕。”渙遂獲免。

【夢龍評】禁諸生宿娼，法也，而告訐之風(fēng)不可長。效尹書判，及失稅私釀，專斬部卒，皆不法也，而奴不可以加主，婦不可以凌姑，卒不可以抗帥。舍其細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

【譯文】宋朝人尹源（世稱河內(nèi)先生）是尹洙（世稱河南先生）的哥哥，舉進士第。他擔(dān)任滄州通判時，得知滄州劉渙因為私自殺部卒而被降為密州知州。劉尹源上書陳情：“劉渙是主將，部卒有罪不肯接受處罰，鞭打他就大叫萬歲，劉渙斬他并不過分；因為這件事而貶劉渙的官職，為臣恐怕邊塞的士卒會更加驕縱，輕視主將，這種影響很大。”劉渙于是被赦免。

【夢龍評】禁止秀才夜宿娼妓是法律明文規(guī)定的；但是攻擊或揭發(fā)別人短處的風(fēng)氣不能滋長，模仿府尹判決、漏稅、私釀、未奉命而殺部卒，則是不合法的。然而奴仆不可僭越主人，媳婦不可欺凌婆婆，士卒不可反抗元帥，舍棄煩瑣的法律規(guī)定而成全大義，沒有大智慧的人是無法做到的。

張耳

張耳、陳馀，皆魏名士。秦滅魏，懸金購兩人。兩人變姓名俱之陳，為里監(jiān)門以自食。吏嘗以過笞陳馀。馀怒欲起，張耳躡之，使受笞。吏去，耳乃引馀之桑下，數(shù)之曰：“始吾與公言何若？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

【夢龍評】勾踐石室，淮陰胯下，皆忍小恥以就大業(yè)也。陳馀淺躁，不及張耳遠甚，所以一成一敗。

【譯文】張耳、陳馀都是戰(zhàn)國時魏國的名士。秦國把魏國消滅后，懸賞重金要購買他兩個人的頭顱。兩個人改名換姓一同逃到陳地(河南淮陽一帶)，靠當(dāng)望監(jiān)門（闖望的守門者）以糊口。一次，里中官吏因為陳馀犯了過錯而鞭打他。陳馀很惱怒，想要起來抗爭，張耳踩著他，教他忍受著。官吏去后，張耳把陳馀領(lǐng)到桑樹林中，數(shù)落他說：“當(dāng)初咱們是怎么說來著？今天你受到一點小欺辱，就想殺死一個小官吏嗎！”

【夢龍評】越王勾踐臥薪嘗膽，淮陰侯韓信遭受胯下之辱，都是忍受了小的恥辱而成就大的事業(yè)的表現(xiàn)啊。陳馀輕浮急躁，比張耳差遠了，所以后來一個成功，一個失敗。

狄武襄

狄青起行伍十余年，既貴顯，面涅猶存，曰：“留以勸軍中！”邊批：大識量。

【夢龍評】即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遙附梁公。

【譯文】宋朝名將狄青出身行伍，十余年后才發(fā)達起來，然而臉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跡一直留著，天子勸他除掉，他說：“留下來能鼓勵軍中的士卒奮發(fā)向上?！边吪捍笞R量。

【夢龍評】就不除去臉上黑字這件事來看，便可知狄青絕不肯接受他人勸告，遙奉唐朝名臣狄仁杰為自己的祖先。

邵雍

熙寧中，新法方行，州縣騷然。邵康節(jié)閑居林下，門生故舊仕宦者皆欲投劾而歸，以書問康書。答曰：“正賢者所當(dāng)盡力之時。新法固嚴，能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也矣。投劾而去何益？”邊批：正論。

【夢龍評】李燔朱晦庵弟子常言：“人不必待仕宦有職事才為功業(yè)，但隨力到處，有以及物，即功業(yè)也。”蓮池大師勸人做善事，或辭以無力，大師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礙路，吾為整之，亦一善也?！比绱舜嫘?，便覺臨難投劾者亦是寶山空回。

鮮于侁為利州路轉(zhuǎn)運副使，部民不請青苗錢。王安石遣吏詰之，曰：“青苗之法，愿取則與。民自不愿，豈能強之！”東坡稱侁“上不害法，中不廢親，下不傷民”，以為“三難”。仕途當(dāng)以為法。

【譯文】北宋神宗熙寧年間，王安石剛剛開始推行新法，各州各縣都騷動不滿起來。大理學(xué)家邵雍隱居在山林間，他的學(xué)生和朋友凡在朝中做官者都想上書辭官而回。他們寫信征求邵康的意見。他回信說：“現(xiàn)在正是賢明的人為國為民盡力的時候。新法固然很嚴厲，能寬松一分，那么老百姓就能受到一分的好處了。你們上書辭官走掉，又有什么益處呢？”邊批：正論。

【夢龍評】李燔常常對別人講，不能等到取得官職才建功立業(yè)；只要隨處盡力，服務(wù)人群，就是功業(yè)。蓮池大師勸人做善事，有人以無能為力推辭，大師指著凳子說：“如果這張凳子傾斜阻礙通路，我把它擺正，也是一件善事??！”有這種存心，便會覺得面臨困難時辭去官職，好像進入寶山而一無所得。

鮮于侁任利州路轉(zhuǎn)運副使，有些農(nóng)民不申請青苗錢，王安石派官吏來質(zhì)問，鮮于侁回答說：“青苗法規(guī)定：愿意申請的人民就貸給他，不愿意的怎能勉強呢？”蘇東坡先生稱贊鮮于侁對上不妨害法令，居中不舍棄親人，對下又不傷害人民，這是三件困難的工作，做官的人應(yīng)多效法。

楊士奇

廣東布政徐奇入覲，載嶺南藤簟，將以饋廷臣。邏者獲其單目以進，上視之，無楊士奇名，乃獨召之，問故。士奇曰：“奇自都給事中受命赴廣時，眾皆作詩文贈行，故有此饋。臣時有病，無所作，不然，亦不免。今眾名雖具，受否未可知。且物甚微，當(dāng)以無他?！鄙弦饨?，即以單目付中官令毀之，一無所問。

【夢龍評】此單一焚而邏者喪氣，省縉紳中許多禍，且使人主無疑大臣之心。所全甚大，無智名，實大智也，豈唯厚道！

宋真宗時，有上書言宮禁事者。上怒，籍其家，得朝士所與往還占問吉兇之說，欲付御史問狀。王旦自取嘗所占問之書進，請并付獄。上意浸解，公遂至中書，悉焚所得書。已而上悔，復(fù)馳取之。公對：“已焚訖?！蹦酥?。此事與文貞相類，都是舍身救物。

【譯文】明朝廣東布政使徐奇將上朝拜見皇帝，帶來一些嶺南的藤席要贈送給朝中的大臣們。刺探情況的人先得到一份受禮的名單呈給皇帝，皇帝發(fā)現(xiàn)名單上沒有楊士奇的名字，就召見士奇詢問原因。楊士奇說：“徐奇受命到廣東上任時，朝中眾臣都作詩為他送行，所以得到這份贈禮。臣當(dāng)時生病沒有作詩，否則也免不了進入名單之內(nèi)。如今眾人的姓名都已列入名單，可是接受與否還不知道，而且禮物不太貴重，應(yīng)當(dāng)沒有什么可疑?！被实勖靼姿囊馑?，就把名單交給宦官，下令燒毀，全部不予追究。

【夢龍評】這名單一燒，告密的人好不喪氣，卻免除了許多官員的禍害，而且使君主不再有懷疑臣子的心，保全了多數(shù)官員的名節(jié)。楊士奇此舉，雖沒有智者的名譽，但實際是大智慧的表現(xiàn)，豈止是厚道而已？

宋真宗時，有官員上書談?wù)搶m廷中的事。真宗特別生氣，將他抄家，又得知朝中大臣和他交往，其中有占卜吉兇的言辭，想交給御史審問。王旦拿著自己占卜的卦辭，呈上一并調(diào)查，此時真宗的心意已沒有這么堅決，王旦就到中書省，把所有的資料全部燒了。后來真宗后悔，又要追查，王旦回稟已經(jīng)燒了，方才作罷。這件事與楊士奇的行為相似，都是犧牲自己，成全別人。

嚴震

嚴震鎮(zhèn)山南，有一人乞錢三百千去就過活。震召子公弼等問之。公弼曰：“此患風(fēng)耳，大人不必應(yīng)之?！闭鹋?，曰：“爾必墜吾門！只可勸吾力行善事，奈何勸吾吝惜金帛？且此人不辦，向吾乞三百千，的非凡也！”遂命左右準數(shù)與之。于是三川之士歸心恐后，亦無造次過求者。

【夢龍評】天下無窮不肖事，皆從舍不得錢而起。天下無窮好事，皆從舍得錢而做。自古無舍不得錢之好人也。吳之魯肅，唐之于，宋之范仲淹，都是肯大開手者。

西吳董尚書潯陽公，家富而勤于交接。凡衣冠過賓，無不延禮厚贈者。其孫禮部青芝公，工于詩字，往往以手書扇軸及詩稿贈人。尚書聞之曰：“以我家勢，雖日以金幣為歡，猶恐未塞人望，奈何效清客行事耶？且縉紳之家，自有局面，豈復(fù)以詩字得人憐乎？將來破吾家者，必此子也！”后民變事起，尚書已老，青芝公以文弱不能支，董氏為之破產(chǎn)。人始服尚書先見。

弘治間，昭慶寺欲建穿堂。察使訪得富戶三人，召之，諭以共建。長興呂山吳某與焉。吳曰：“此不甚費，小人當(dāng)獨任之?！辈焓勾笙病菤w語其父，父曰：“兒子有這力量，必能承吾家?！贝宋讨?，與潯陽公同。

【譯文】唐代宗時，嚴震擔(dān)任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有一個人向他討要三十萬錢去靠此過活。嚴震叫來他的兒子嚴公弼等人向這個人詢問情況。嚴公弼問過后稟告說：“這人是個瘋子罷了，大人不必答應(yīng)他?！眹勒鸷苌鷼庹f：“你將來必定敗壞我們家門風(fēng)。你只應(yīng)當(dāng)勸我盡力多做善事，怎么勸我吝惜錢財？況且這個人錢財一時不湊手，就向我要三十萬錢，可見確實不是一個平常的人物啊?！本兔窒掳催@人要的錢如數(shù)送給了他。這樣以來三川（唐代以劍南東道、劍南西道、山南西道為三川）地區(qū)有才干的人都爭先恐后地想歸附于他，也沒人再輕易向他提出過分的要求來。

【夢龍評】天下有許多不幸的事，都是因為舍不得錢財而發(fā)生的。天下也有許多好事，都是從舍得花錢做起的。自古以來沒有舍不得錢財?shù)暮萌?。吳國魯肅、唐朝的于、宋朝的范仲淹都是不吝惜錢財?shù)娜恕?/p>

本朝潯陽公董尚書，家境富裕，凡是來往的賓客，無不厚禮相贈。他的孫子禮部員外郎董嗣成擅長詩詞書法，常常將自己寫的字畫、詩稿送人。董尚書聽到這件事說：“以我們家的地位和財富，雖然每天用錢來制造歡樂，還不能滿足別人的欲望，怎么模仿清雅人士的舉止呢？而且做官的人家有自己的格調(diào)，難道用字畫博人好感呢？將來敗壞我家的人，一定是這個孩子”！尚書已年紀大了，青芝公董嗣成又文雅柔弱，難以支撐局面，董氏家族從此破產(chǎn)。由此，人們更加佩服董尚書有先見之明。

弘治年間，昭慶寺要復(fù)建，負責(zé)人去拜訪三家富豪，希望他們共同出資興建。長興吳某說一事花費不會很多，我一人承擔(dān)。使負責(zé)人很高興。吳先生回家后將此事告訴自己的父親，父親說：“兒子有這個能力，將來必定能繼承和光大我的家業(yè)?！边@位老人的見解，和潯陽公董尚書的見解完全一樣。

蕭何 任氏

沛公至咸陽，諸將皆爭走金帛財物之府分之，何獨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戶口多少強弱處、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圖書也。

宣曲任氏，其先為督道倉吏。秦之?dāng)∫玻澜軤幦〗鹩?，任氏獨窖倉粟。楚漢相距滎陽，民不得耕種，米石至萬，而豪杰金玉盡歸任氏。

【夢龍評】二人之智無大小，易地皆然也。又蜀卓氏，其先趙人，用鐵冶富。秦破趙，遷卓氏之蜀，夫妻推輦行。諸遷虜少用余財，爭與吏求近處，處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狹薄。吾聞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鴟，至死不饑，民工作布，易賈。”乃求遠遷。致之臨邛，即鐵山鼓鑄，運籌貿(mào)易，富至敵國。其識亦有過人者。

【譯文】沛公漢高祖劉邦，攻下咸陽城后，很多將領(lǐng)都爭先恐后地到官府中劫掠金銀財寶，只有蕭何（沛縣人，官至丞相，漢朝的典制律令多經(jīng)他親手制定）去收集秦朝丞相御史留下的律令圖畫，加以妥善保存。后來劉邦能詳知天下要塞之地、戶口的多少、勢力的強弱、人民的疾苦，很多得自蕭何所收的秦朝圖畫。

陜西宣曲任氏，祖先是看管倉庫的官吏。秦朝兵敗以后，一般豪杰之士都爭取金銀寶物，只有任氏一家儲存糧食。后來楚漢相爭于滎陽，人民無法耕種，米價漲到一石一萬錢，于是很多人原先劫得的金銀財寶都成了任氏財產(chǎn)。

【夢龍評】這兩個人的才智不分高下，易地而處，結(jié)果也是這樣。再如：四川卓氏，祖先是趙國人，從事煉鐵致富。秦滅趙以后，將卓氏遷到四川，夫妻倆推著車子前進，所有奉命搬遷的家族，好像都是身無分文，就爭相要求督察官吏讓他們就近在葭萌縣定居，只有卓氏說：“這個地方土地貧瘠，謀生不易。我聽說岷山下有一塊肥沃的平原，地下生長豐富的大芋，人們于是不會挨餓，那里的人善于織造布匹來買賣，是一個很好謀生的地方?！币虼艘筮w到較遠的臨邛縣，就在當(dāng)?shù)夭傻V煉鐵，經(jīng)營貿(mào)易，終至富可敵國。這種見識也遠超過一般人。

董公

漢王至洛陽，新城三老董公遮說王曰：“兵出無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天下共立義帝，項羽放弒之。大王宜率三軍之眾，為之素服，以告諸侯而伐之?！庇谑菨h王為義帝發(fā)喪，兵皆縞素，告諸侯曰：“寡人悉發(fā)關(guān)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漢以下，愿從諸侯王擊楚之弒義帝者！”

【夢龍評】董公此說，乃劉、項曲直分判處。隨何招九江，酈生下全齊，其陳說皆本此。許庸齋謂沛公激發(fā)天下大機栝。子房號為帝師，亦未有此大計。

【譯文】漢王劉邦從關(guān)中東進洛陽，新城（今河南伊川縣西南）三老（鄉(xiāng)官名）董公阻擋住漢王的車馬勸說道：“出兵征伐如果沒有很激勵人的名義，仗就一定打不贏。所以說：“明確指出對方為賊寇，敵眾才能誠服歸降?！鼻販绾?，天下人要共同擁戴義帝，可是項羽卻放逐并弒殺了他。大王應(yīng)當(dāng)率領(lǐng)三軍眾將士，為義帝穿戴喪服，以此來告知各路諸侯，大王要為義帝討伐項羽?！庇谑牵瑵h王采納了董公的建議，為義帝隆重發(fā)喪，將士們都穿著白色喪服。漢王向諸侯公告說：“寡人帶領(lǐng)關(guān)中的全部兵馬，收取三河（秦漢時以河內(nèi)、河南、河?xùn)|三郡為三河。在今河南中部和山西南部）兵力，向南沿長江、漢水而下，愿意隨從諸侯王共同攻打楚國那個弒義帝的罪魁禍首?！?/p>

【夢龍評】董公所說的這個道理，正是劉邦、項羽兩人是非曲直的分別處。后來蕭何招降九江，酈食其招降齊國七十多個城池，所提的說辭均不外于此。許庸齋先生認為事實上是劉邦迅速激發(fā)了天下人叛楚歸漢，子房（即張良，為劉邦策劃得天下）雖然號稱帝王之師，但并沒有這種大謀略。

藺相如 寇恂

趙王歸自澠池，以藺相如功大，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自侈戰(zhàn)功，而相如徒以口舌之勞位居其上：“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每朝，常稱病，不欲與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輒引車避匿。于是舍人相與諫相如，欲辭去。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頗孰與秦王？”曰：“不若也?！毕嗳缭唬骸胺蛞郧赝踔?，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斗，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鳖H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相如門謝罪，遂為刎頸之交。

賈復(fù)部將殺人于潁川，太守寇恂捕戮之。復(fù)以為恥，過潁川，謂左右曰：“見恂必手刃之！”恂知其謀，不與相見。姊子谷崇請帶劍侍側(cè)，以備非常。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頗者，為國也?！蹦穗穼倏h盛供具，一人皆兼兩人之饌。恂出迎于道，稱疾而還。復(fù)勒兵欲追之，而將士皆醉，遂過去。恂遣人以狀聞，帝征恂，使與復(fù)結(jié)友而去。

【夢龍評】汾陽上堂之拜，相如之心事也；萊公蒸羊之逆，寇恂之微術(shù)也。

安思順帥朔方，郭子儀與李光弼俱為牙門都將，而不相能，雖同盤飲食，常睇目相視，不交一語。及子儀代思順，光弼意欲亡去，猶未決。旬日詔子儀率兵東出趙、魏。光弼入見子儀曰：“一死固甘，乞免妻子。”子儀趨下，持抱上堂而泣曰：“今國亂主遷，非公不能東伐，豈懷私忿時耶！”執(zhí)其手，相持而拜，相與合謀破賊。丁謂竄崖州，道出雷州，邊批：先是謂貶準為雷州司戶。準遣人以一蒸羊迎之境上。謂欲見準，準拒之。聞家僮謀欲報仇，亟杜門縱博，俟謂行遠，乃罷。

【譯文】趙惠文王從澠池回國后，因為藺相如功勞很大，就拜他為上卿，官位排在廉頗之上。廉頗自恃戰(zhàn)功卓著，而藺相如只不過憑嘴上說的幾句話，官位反而高于自己，就說：“我如果遇見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碧A相如聽到這些話后，就不愿和廉頗會面。每次上朝都托病不去，不想和廉頗爭名位。有一次，藺相如外出，遠遠望見廉頗，即命車夫繞道而行。為此他的門客紛紛要告辭離開他，藺相如再三留住他們說：“你們認為廉頗和秦王比起來怎么樣？”門客們回答說：“比不上?！碧A相如說：“以秦王的威風(fēng)，我都敢當(dāng)面斥責(zé)他，羞辱他的大臣。我雖然笨，難道會怕廉將軍嗎？但是我想，強大的秦國所以不敢對趙國用兵，只因為有我們兩人在。兩虎相斗，必定兩敗俱傷。我之所以這樣做，首先想到國家的安危，而不是個人的私仇。”廉頗聞聽此事，感到十分慚愧，就袒開上衣，背負荊條，請賓客帶領(lǐng)他到藺相如家請罪，從此兩人成為刎頸之交。

后漢人賈復(fù)的部將在潁川殺人，寇恂將他逮捕并處死。賈復(fù)認為有辱自己的尊嚴，經(jīng)過潁川時曾對左右的部將說：“我若看見寇恂，一定親手殺死他?！笨茆蕾Z復(fù)的預(yù)謀后，就不肯和他相見?？茆耐馍瘸缯埱笈鍎﹄S侍在側(cè)，以防不測?？茆f：“以前藺相如不怕秦王，卻受屈于廉頗，都是為國家安危著想啊?！庇谑敲羁h里的人為賈復(fù)的軍隊準備了許多酒飯?？茆ьI(lǐng)出城迎接賈復(fù)的軍隊，然后托病先回城中。賈復(fù)命士卒追趕，無奈將士們都喝醉了酒，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了。后來寇恂派人把這事稟告朝廷，于是皇帝征召寇恂，命他和賈復(fù)重新結(jié)交為友，然后各自回去。

【夢龍評】郭子儀和李光弼的金蘭結(jié)拜，與藺相如事相同；寇萊公用蒸羊迎接丁謂，用的是和寇恂一樣的計謀。

安思順任朔方節(jié)度使時，郭子儀和李光弼都擔(dān)任牙門都將，但兩人不能和睦相處；雖然同桌吃飯，卻從不正眼相看，更不肯相互交談。后來郭子儀取代安思順任節(jié)度使，李光弼就有意離去，但又猶豫不決。十天后，唐玄宗下詔命郭子儀率兵東進伐趙、魏，李光弼就進見郭子儀說：“我情愿一死，只求你赦免我的妻子兒女?！惫觾x趕緊走下堂來，扶著李光弼上堂坐下，流著淚說：“當(dāng)今國家遭難，皇上避亂在外，沒有你的協(xié)助，我也不能夠東進出兵，現(xiàn)在哪里是心懷個人恩怨的時候呢？”說完，二人互相扶持對拜，并共謀破賊大計。宋仁宗時，丁謂被貶到崖州，路經(jīng)雷州時，正值寇準在雷州做司戶。邊批：當(dāng)年寇準因丁謂陷害而被貶到雷州。

寇準派人送上一頭蒸熟的羊在邊境上迎接。丁謂想和寇準見面，寇準拒絕了。聽說家童想要報仇，寇準命關(guān)緊家門，讓家人盡情地賭博，一直等到丁謂走遠了才作罷。

張飛

先主一見馬超，以為平西將軍，封都亭侯。超見先主待之厚也，闊略無上下禮，與先主言，常呼字。關(guān)羽怒，請殺之，先主不從。張飛曰：“如是，當(dāng)示之以禮?！泵魅沾髸T將，羽、飛并挾刃立直。超入顧坐席，不見羽、飛座；見其直也，乃大驚。自后乃尊事先主。

【夢龍評】釋嚴顏，誨馬超，都是細心作用。后世目飛為粗人，大枉！

【譯文】蜀漢先生劉備初見到馬超，就任命他為平西將軍，封為都亭侯。馬超見劉備對他優(yōu)禮厚待，在與劉備相見的舉止言談中大大咧咧，不講尊卑的禮節(jié)，和劉備談話時，還常常直呼其名字。關(guān)羽對此甚為惱怒，要求劉備殺掉馬超，劉備沒有同意這么做。張飛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做個榜樣讓他知道應(yīng)當(dāng)遵守禮法?！钡诙?，劉備召集全體部將聚會，關(guān)羽、張飛帶著刀站在劉備身后侍候。馬超入席后向兩邊看了看，不見關(guān)羽、張飛在座席上，抬頭一看，見他倆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在那兒侍衛(wèi)，這時心中大為震驚。從此以后，他十分謙恭地侍奉劉備。

【夢龍評】釋放嚴顏，教誨馬超，都是細心的舉止。后世把張飛當(dāng)作粗人，實在是大冤枉。

曹彬 竇儀

宋太祖始事周世宗于澶州，曹彬為世宗親吏，掌茶酒。太祖嘗從求酒，彬曰：“此官酒，不可相與?！弊怨辆埔燥嬛＿吪汗絻杀M。及太祖即位，語群臣曰：“世宗吏不欺其主者，獨曹彬耳?！庇墒俏愿剐摹?/p>

太祖下滁州，世宗命竇儀籍其帑藏。至數(shù)日，太祖命親吏取藏絹。儀曰：“公初下城，雖傾藏取之，誰敢言者！今既有籍，即為官物，非詔旨不可行?！焙筇鎸曳Q儀有守，欲以為相。

【譯文】宋太祖起初臣服于后周世宗，曹彬當(dāng)時是世宗身旁的侍者，掌管茶酒的事。太祖曾向曹彬要酒，曹彬說：“這是公家的酒，不能給你。”就自己買酒請?zhí)婧?。過批：公私兼顧。后來太祖即位，曾經(jīng)對群臣說：“世宗身邊的官吏不欺主瞞上的，只有曹彬一人?！睆拇艘院螅巡鼙虍?dāng)作心腹。

太祖攻下滁州，后周世宗命令竇儀抄錄所有國庫的收藏。幾天之后，太祖又命令侍吏去取公庫的絹，竇儀說：“主公剛攻下這座城，即使想取走所有的寶物，誰敢說不行，但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造冊記錄，就都是官府的財物，沒有皇上的詔令是不可擅自取出的?！焙髞硖鎸掖畏Q贊竇儀的節(jié)操，很想任用他為宰相。

魯宗道

宋魯宗道字貫夫，亳州人。為諭德日，真宗嘗有所召，使者及門，宗道不在，移時乃自仁和肆飲歸。中使先入，與約曰：“上若怪公來遲，當(dāng)托何事以對？”宗道曰：“但以實告?！痹唬骸叭粍t當(dāng)?shù)米铩！弊诘涝唬骸帮嬀?，人之常情；欺君，臣子之大罪?！敝惺谷绻珜?。真宗問公：“何故私入酒家？”公謝曰：“臣家貧，無器皿，酒肆具備。適有鄉(xiāng)親遠來，遂邀之飲。然臣既易服，市人亦無識臣者?！闭孀谛υ唬骸扒錇閷m臣，恐為御史所彈?！比蛔源似婀?，以為真實可大用。

【譯文】北宋魯宗道在東宮任諭德官的時候，有一次宋真宗要召見他議事?？墒桥蓙韨髦嫉奶O(jiān)到他家中時，魯宗道不在家，一直等了一個時辰他才從仁和酒家喝酒歸來。到了宮中，太監(jiān)要先進去稟報，就給他打招呼說：“皇上如果怪罪魯公為何來得這么遲慢，該找個什么理由回答呢？”魯宗道說：“就以實情相告吧！”太監(jiān)說：“那么魯公就獲罪了?！濒斪诘勒f：“喝點酒是人之常情；欺蒙君王就是做人臣的大罪過了?！碧O(jiān)進殿按魯宗道的意思如實向皇上稟奏。宋真宗責(zé)問魯公說：“為何私自去酒店飲酒？”魯公奏稟說：“臣家中貧窮，沒有招待客人的酒具，而酒店里這些家什樣樣俱全。今天碰巧有鄉(xiāng)親遠道而來，臣就請他到酒店喝酒。然而，臣去的時候已經(jīng)換了便衣，市民誰也不認識臣?！闭孀谛χf：“卿是宮中大臣，這種事恐怕要被御史彈劾了?！笨墒菑拇艘院螅噬险J為魯公與眾不同，忠誠老實可以重用。

呂夷簡

仁宗久病廢朝，一日疾瘥，思見執(zhí)政，坐便殿，急召二府。呂許公聞命，移刻方赴，同列贊公速行，公緩步自如。既見，上曰：“久病方平，喜與公等相見，何遲遲其來？”公從容奏曰：“陛下不豫，中外頗憂。一旦急召近臣，臣等若奔馳以進，恐人驚動?！鄙弦詾榈幂o臣體。

慶歷中，石介作《慶歷圣德頌》，褒貶甚峻，于夏竦尤極詆斥。未幾，黨議起，介得罪罷歸，卒。會山東舉子孔直溫謀反，或言直溫嘗從介學(xué)，于是竦遂謂介實不死，北走胡矣。詔編管介之子于江淮；出中使，與京東刺史發(fā)介棺以驗虛實。時呂夷簡為京東轉(zhuǎn)運使，謂中使曰：“若發(fā)棺空，而介果北走，雖孥戮不為酷。萬一介真死，朝廷無故剖人冢墓，非所以示后也?！敝惺乖唬骸叭粍t何以應(yīng)中旨？”夷簡曰：“介死，必有棺殮之人，又內(nèi)外親族及會葬門生無慮數(shù)百，至于舉柩窆棺，必用兇肆之人。今悉檄至劾問，茍無異說，即皆令具軍令狀以保結(jié)之，亦足以應(yīng)詔也?！敝惺谷缙溲?。及入奏，仁宗亦悟竦之譖。尋有旨，放介妻子還鄉(xiāng)。

【夢龍評】不為介雪，乃深于雪。當(dāng)介作頌時，正呂許公罷相，而晏殊、章得象同升，許公不念私憾而念國體，真宰相度也！

李太后服未除，而夷簡即勸仁宗立曹后。范仲淹進曰：“呂夷簡又教陛下做一不好事矣?！彼眨暮喺Z韓琦曰：“此事外人不知，上春秋高，郭后、尚美人皆以失寵廢，后宮以色進者不可勝數(shù)，不亟立后，無以正之?！泵渴伦杂猩钜?，多此類也。

【譯文】宋仁宗生病，很久沒有上朝理政，有一天，他的病稍好一些，想見一見主持政務(wù)的大臣。于是他便坐在殿上，急召中書省和樞密院的兩位大臣進宮，呂許公接到詔令，過了一會兒才起身入宮，同行的樞密贊公快步行走，許公卻仍慢步而行。見到仁宗后，仁宗說：“久病剛愈，很高興和你們見面，為何姍姍來遲？”呂許公從容地奏道：“陛下身體不適，朝廷內(nèi)外都很憂慮。一旦突然召見左右親近的臣子，我等如果慌慌張張前來覲見，恐怕會驚動很多人。”仁宗認為他的表現(xiàn)很得體。

宋仁宗慶歷年間，石介作《慶歷圣德頌》，對當(dāng)朝的人褒貶得很嚴厲，尤其對夏竦更是極盡詆毀斥責(zé)。不久，朝中發(fā)生黨派之爭，石介獲罪，被免職回鄉(xiāng)，不久病逝。當(dāng)時山東恰有一舉人孔直溫謀反，有人說孔直溫曾是石介的學(xué)生，于是夏竦說石介并沒有死，而是逃到北方契丹胡人那里去了。仁宗就下詔將派使者和京東刺史，要挖開石介的棺材驗尸查實。當(dāng)時呂許公任京東轉(zhuǎn)運使，就對使者說：“如果打開棺材發(fā)現(xiàn)是空的，表示石介果真逃到北方胡人那里去了，這樣就是將他的子孫斬盡殺絕也不算殘酷。萬一石介真的死了，朝廷無故挖開人家的墳?zāi)?，這事怎么向后人交代?！笔拐哒f：“那又如何回復(fù)皇上的圣旨？”呂許公說：“石介去世后，一定有為他辦理殯殮的人，又有內(nèi)外親族及參加喪禮的門生不下數(shù)百人，至于抬靈柩埋棺材，必然雇用殯葬鋪的人，現(xiàn)在你都發(fā)公文去詢問他們，如果沒有不同的說法，就命令他們立下軍令狀，寫保證書加以證明，這樣就可以對皇上有所交代了?！笔拐哒账脑捜プ?。待稟告仁宗后，仁宗也明白這件事是夏竦誣陷之詞，即降下圣旨，釋放石介的妻子兒女回鄉(xiāng)。

【夢龍評】沒有為石介雪恥，卻比為他雪恥更具意義。當(dāng)石介作《慶歷圣德頌》時，正是呂許公免除宰相職務(wù)，而晏殊、章得象一起升任宰相的時候。呂許公不計較私怨，顧及國家的大體，這真是宰相的最佳氣度??！

李太后的喪服尚未期滿，而呂許公就勸仁宗立曹后。范仲淹進言道：“夷簡這個人又教陛下做了一件不好的事?！焙髞碛幸惶欤瑓卧S公對韓琦說：“這種事外人實在不知情。皇上年紀已經(jīng)大了，郭后和尚美人都失寵被廢，后宮以美色進獻給皇上的人實在太多，不趕快立皇后，就沒有辦法糾正這種事情?！彼雒考露忌罹咭饬x，就像這類事一樣。

古弼 張承業(yè)

魏太武嘗校獵西河，詔弼以肥馬給騎士。弼故給弱者，上大怒，曰：“尖頭奴，敢裁量我！還臺先斬此奴！”時弼屬盡惶懼，弼告之曰：“事君而使君盤游不適，其罪??；不備不虞，其罪大。今北狄南虜，狡焉啟疆，是吾憂也。吾選肥馬以備軍實，茍利國家，亦何惜死！明主可以理干，罪自我，卿等無咎?！钡勐劧鴩@曰：“有臣如此，國之寶也！”弼頭尖，帝嘗名之曰“筆頭”，時人呼為“筆公”。

后唐莊宗嘗須錢蒲博、賞賜伶人，而張承業(yè)主藏錢，不可得。邊批：千古第一個內(nèi)臣。莊宗置酒庫中，酒酣，使其子繼岌為承業(yè)起舞。舞罷，承業(yè)出寶帶幣馬為贈。莊宗指錢積邊批：意在此。語承業(yè)曰：“和哥繼岌小字。乏錢，可與錢一積，安用帶馬？”承業(yè)謝曰：“國家錢，非臣所得私?！鼻f宗語侵之，承業(yè)怒曰：“臣老敕使，非為子孫，但受先王顧命，誓雪國恥。惜此錢，佐王成霸業(yè)耳！若欲用，何必問臣？財盡兵散，豈獨臣受禍也！”因持莊宗衣而泣。乃止。

【譯文】北魏太武帝準備去西河打獵，命令古弼供給騎士強壯的馬。古弼卻故意提供瘦弱的馬，太武帝發(fā)現(xiàn)后生氣地罵道：“尖頭奴，居然敢裁奪我的事，回去先斬殺此奴。”古弼的部屬聽說此事，感到非常害怕，古弼告訴他們說：“侍奉國君，使他不能盡情地游樂，這種罪過比較??；不防備意外的事故，罪過卻比較大。現(xiàn)在南北兩地的蠻夷開拓疆域，這才是我所憂慮的事。我選肥壯的馬是為了充實軍備，如果對國家有利，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圣明的君主可以用合理的事去冒犯他，這個罪過我自己承擔(dān)，你們沒有過錯。”太武帝聽說了，很感慨地說：“像這樣的臣子才是國寶?！惫佩龅念^頂尖尖的，太武帝稱呼他為“筆頭”，時人稱他為“筆公”。

后唐莊宗用錢賞賜后宮伶人，而張承業(yè)控制府庫，不愿給。邊批：千古第一內(nèi)臣。莊宗要不到錢，就留在酒店里喝酒，喝醉了，命自己的兒子李繼岌為張承業(yè)跳舞。舞畢，張承業(yè)拿出以寶玉裝飾的衣帶和馬匹贈送給李繼岌，莊宗指著錢對張承業(yè)說：“和哥缺錢用，應(yīng)該給他一點錢，寶帶和馬有何用？”張承業(yè)謝罪道：“國家的錢不是微臣所能據(jù)為己有的?！鼻f宗又用言語來傷他，張承業(yè)很生氣地說：“微臣是個老宦官，不必為我的子孫著想，只是先王囑托一定要為國雪恥，因此珍惜這些錢只是為了助陛下成就霸業(yè)而已。如果陛下想用，何必問臣，財產(chǎn)用盡，兵馬四散，難道只是微臣受害嗎？”說完就拉著莊宗的衣服哭泣，莊宗因而作罷。

后唐明宗

秦王從榮性輕佻，喜儒學(xué)，多招致后生浮薄之徒賦詩飲酒。一日，明宗問之曰：“爾軍政之余，所習(xí)何事？”對曰：“暇則讀書，與諸儒賦詩談道?！泵髯谠唬骸拔崦恳娤鹊酆米鞲柙?，甚無謂。汝將家子，文章非所素習(xí)，必不能工，傳于人口，徒作笑柄。吾老矣，于經(jīng)義雖未曉，然尚喜聞之，余不足學(xué)也?！睆臉s卒敗。

【譯文】后唐秦王李從榮個性輕浮，愛好研究儒學(xué)，常招一些輕薄的晚輩，一起作詩飲酒。有一天，明宗問他：“你主持軍政后的閑暇時間，學(xué)習(xí)什么事呀？”李從榮回答說：“閑暇的時候讀書，或者和一些讀書人一起作詩論道。”明宗說：“我?？匆娤鹊蹛酆米髟姼瑁瑢嵲跊]有意義。你是將門之子，文章不是你的專長，萬一作得不好，傳入別人耳中，平白被當(dāng)作笑柄。我已經(jīng)老了，對于經(jīng)典義理雖然不能明曉，不過也很喜歡，除此之外并不值得學(xué)習(xí)?！崩顝臉s最后果然敗亡。

李淵

李淵克霍邑。行賞時，軍吏擬奴應(yīng)募，不得與良人同。淵曰：“矢石之間，不辨貴賤；論勛之際，何有等差？宜并從本勛授?！币娀粢乩裘瘢瑒谫p如西河，選其壯丁，使從軍。關(guān)中軍士欲歸者，并授五品散官，遣歸?；蛑G以官太濫，淵曰：“隋氏吝惜勛賞，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眾以官，不勝于用兵乎？”

【譯文】唐高祖李淵自太原反隋起兵，第一仗就攻下霍縣（今屬山西）城。在論功行賞時，軍中幕僚提議，那些奴仆出身從軍的人不能和良家子弟按同樣標準行賞。李淵說：“槍林箭石之中拼搏，不分什么貴賤，今天論功行賞的時候，為什么要有等級差別？應(yīng)該一樣地按本人的戰(zhàn)功大小受賞。”他還大批接見霍縣的官吏民眾，像在路過西河郡（治所在今山西臨汾）時那樣，大興犒勞賞賜，從縣中選拔壯丁，召他們參軍。關(guān)中籍的將士，想回家的，都封他們?yōu)槲迤飞⒐伲退麄兓厝?。有人諫阻說，這種封官方法太草率了。李淵說：“隋朝楊氏不肯多授勛行賞，以致失去民心，我們?yōu)槭裁匆咚麄兊睦下纺?？況且，我用官職來收取民眾之心，不比用兵打仗強多了嗎？”

劉溫叟

開寶三年，劉溫叟為御史中丞。一日晚過明德門，帝方與黃門數(shù)人登樓。溫叟知之，令傳呼依常而過。翌日請對，言：“人主非時登樓，則下必希望恩賞。臣所以呵道而過，欲示眾以陛下非時不登樓也?！钡凵浦?。

【譯文】宋太祖開寶三年，劉溫叟任職御史中丞。有一天晚上他經(jīng)過明德門時，見太祖皇帝和幾名宦官正要登樓，劉溫叟知道了就傳令侍衛(wèi)照常吆喝而過。第二天劉溫叟請求見天子說：“皇上在不該登樓的時間上樓，下面的侍從希望得到賞賜。臣之所以在通道上吆喝而過，是要告訴眾人，陛下是不會在不該登樓的時間登樓的?！碧媛牶笥X得他做得很對。

衛(wèi)青 程信

大將軍青兵出定襄。蘇建、趙信并軍三千余騎，獨逢單于兵。與戰(zhàn)一日，兵且盡，信降單于，建獨身歸青。議郎周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遍L史安曰：“不然。建以數(shù)千卒當(dāng)虜數(shù)萬，力戰(zhàn)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后無反意也。不當(dāng)斬。”青曰：“青得以肺腑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dāng)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專誅于境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風(fēng)為人臣者不敢專權(quán)，不亦可乎？”遂囚建詣行在，天子果赦不誅。

【夢龍評】衛(wèi)青握兵數(shù)載，寵任無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權(quán)遠嫌故。不然，雖以狄樞使之功名，猶不克令終，可不戒歟！

狄青為樞密使，自恃有功，頗驕蹇，怙惜士卒。每得衣糧，皆曰：“此狄家爺爺所賜。”朝廷患之。時文潞公當(dāng)國，建言以兩鎮(zhèn)節(jié)使出之。青自陳無功而受鎮(zhèn)節(jié)，無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為然，向潞公述此語，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但得軍心，所以有陳橋之變?！鄙夏?。青猶未知，到中書自辨。潞公直視之，曰：“無他，朝廷疑爾！”青驚怖，卻行數(shù)步。青在鎮(zhèn)，每月兩遣中使撫問。青聞中使來，輒驚疑終日。不半年，病作而卒?！汗\也。

休寧程公信為南司馬，征川貴時，詔以便宜之權(quán)付公。公自發(fā)兵至凱旋，不爵一人，不殺一人。同事者以為言，公曰：“刑賞，人主之大柄。懼閫外事不集而假之人臣，幸面事集，又竊弄之，豈人臣之誼耶？”論者以為古名臣之言。

【譯文】西漢武帝時，大將軍衛(wèi)青出兵定襄進擊匈奴。他的部將蘇建、趙信帶領(lǐng)一支三千余名騎兵部隊，單獨和匈奴單于的大部隊遇上了。經(jīng)過一整天的戰(zhàn)斗，士兵差不多都犧性了，趙信投降了匈奴單于，蘇建獨身一人逃歸找見了衛(wèi)青。議郎周霸說：“自從大將軍出兵以來，沒有斬過副將?，F(xiàn)在蘇建拋棄了自己率領(lǐng)的軍隊獨身回，應(yīng)當(dāng)處斬，以顯示大將軍的威嚴?！遍L史任安不同意這種說法，說道：“不能這樣做，蘇建僅以幾千人馬抵擋了敵人數(shù)萬兵力，奮戰(zhàn)一整天，士兵們都不敢有二心投降，全都與敵搏斗戰(zhàn)死?，F(xiàn)在落下蘇建一人生還回來還要斬殺他，這是告訴將士們以后打了敗仗就不要再回來了。所以不應(yīng)當(dāng)斬殺他?！毙l(wèi)青說：“我衛(wèi)青僥幸借皇上親戚的身份，受到寵信，并在軍中為國效勞，我不怕失去威嚴。而周霸卻勸我用這種辦法來顯示威風(fēng)，這就大失臣子應(yīng)有的本分了。即使人臣的職權(quán)可以處斬屬將，臣子也不能依仗他所受到的尊貴和寵信濫用專權(quán)在國境外誅殺，而是應(yīng)當(dāng)把他遞交給天子，讓天子親自去裁決，以此來表明做臣的不敢專斷擅權(quán)，不是也很好嗎？”于是就把蘇建裝入囚車押送到京都去交給皇上，天子果然赦免了蘇建。

【夢龍評】衛(wèi)青掌握兵權(quán)數(shù)年，受到無比的寵信，皇帝對他沒有疑心，屬下也不忌恨，這是由于他能避開權(quán)威，遠離嫌隙的緣故。若非這樣，身為將領(lǐng)，雖有狄青般的顯赫功勞，還是不能善終的，確實不能不懷戒心??！

狄青擔(dān)任樞密使，自恃功大，十分傲慢不馴，護士卒。士卒每次得到衣物糧食，都說：“這是狄家爺爺賞賜我的。”朝廷上下都引以為患。當(dāng)時文潞公執(zhí)政，就建議仁宗讓狄青出任兩處節(jié)度使。狄青上書指出自己無功卻受封節(jié)度使，無罪卻又外放，很是委屈。仁宗也有這種感覺，就向潞公提及此事，說狄青是忠臣，不能如此待他。潞公說：“太祖難道不是周世宗的忠臣嗎？只因為得到軍心，所以才有黃袍加身、陳橋之變。”仁宗沉默不語，而狄青還不知道此事，到中書省去為自己辯解。潞公看著他說：“沒有其他原因，只是朝廷懷疑你。”狄青嚇得后退好幾步。狄青到藩鎮(zhèn)去以后，仁宗每個月派使者去慰問他兩次。每次聽說皇上的使者到了，狄青就整天驚嚇疑慮，不到半年，就生病去世。這些都是文潞公的計謀。

明成化年間，休寧人程信任南京兵部尚書，他在征討四川、貴州時，皇上下詔特許他不必請示，根據(jù)實際情況變化酌情處理的權(quán)限。程公從發(fā)兵到勝利歸來，沒有封賞過一個人，也沒有斬處過一個人。共事的人都把這個當(dāng)作話題討論，程公解釋說：“刑罰賞賜是作為人主的主要權(quán)柄，皇上擔(dān)心將帥統(tǒng)兵在外這些事來不及集中處理而暫時托付給人臣。幸好這些事現(xiàn)在可以由皇上集中親自處理，如果臣子還要私自弄權(quán)行事，難道是人臣應(yīng)有的行為嗎？”議論評價這件事的人認為，程公這番話是亙古名臣的格言。

李愬

節(jié)度使李愬既平蔡，械吳元濟送京師。屯兵鞠場，以待招討使裴度。度入城，愬具橐鞬出迎，拜于路左。度將避之，愬曰：“蔡人頑悖，不識上下之分數(shù)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边吪?/p>

其意甚遠。度乃受之。

【譯文】唐朝時，節(jié)度使李愬平定蔡州叛亂，把叛徒吳元濟押送到京師，并屯兵于球場，等待招討使裴度的檢閱。裴度入城時，李愬武裝出迎，就在路邊拜見。裴度想回避，李愬說：“蔡人性情倔強叛逆，不知上下尊卑的分別已經(jīng)有幾十年了，望您趁機訓(xùn)斥他們，使他們知道朝廷的尊貴?！迸岫扔谑墙邮芰私ㄗh。

馮諼

孟嘗君問門下諸客誰習(xí)計會，能為收責(zé)于薛者。馮諼署曰：“能?！庇谑羌s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zé)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敝X至薛，召諸民當(dāng)償者悉來，既合券，矯令以責(zé)賜諸民，悉焚其券。民稱“萬歲”。長驅(qū)至齊，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zé)畢收乎？”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諼曰：“君云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宮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義耳！竊以為君市義?！边吪浩?！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qū)區(qū)之薛，不撫愛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zé)賜諸，民因焚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為君市義也！”孟嘗君不悅，曰：“先生休矣！”后期年，齊王疑孟嘗，使就國。未至薛百里，民扶老攜幼爭趨迎于道。孟嘗君謂諼曰：“先生所為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p>

【夢龍評】諼使齊復(fù)相田文，及立宗廟于薛，皆縱橫家熟套。唯“市義”一節(jié)高出千古，非戰(zhàn)國策士所及。保國保家者，皆當(dāng)取法。

【譯文】戰(zhàn)國時，齊國孟嘗君田文問他的門下食客中誰懂財會，能替他去薛（今山東微山縣北）地收債。食客馮諼簽下姓名說：“我能?！庇谑墙o他準備了車馬，整治了行裝，載著借券契約啟程了。他向孟嘗君告辭說：“債收完后，買些什么東西帶回來？”孟嘗君說：“看我家缺什么就買什么吧?！瘪T諼到薛地后，把欠債的百姓全都召集來，查驗了債券后，就聲稱是孟嘗君說所欠的錢財都賜給借債者，他不要了，并把債券契約全部當(dāng)眾燒掉。百姓們都高呼“萬歲”。此事一辦完，馮諼徑直回到齊國都中，孟嘗君奇怪他回來得怎么這樣快，鄭重地穿戴好衣帽來見他，問道：“債都收齊了嗎？”他答道：“收齊了。”“買些什么東西回來了？”馮諼說：“您說看家中缺什么買什么，我尋思您房中堆積著珍寶，外廄有的是狗和馬，堂下站滿了女人，您家中所缺少的就是仁義了！我就尋思著把仁義給您買回來了?！边吪撼鋈艘饬稀Ｃ蠂L君問：“買仁義是怎么回事？”馮諼答道：“現(xiàn)在您只有薛這塊小小的領(lǐng)地，卻不撫愛那里的百姓，還向他們圖利。我私自假借您的名義下令把所欠的錢財都賜給百姓們，并且把債券契約都燒掉了，百姓們齊呼‘萬歲’，這就是我為您買回的仁義啊！”孟嘗君很不高興，說：“你去休息吧！”一年以后，齊王開始對孟嘗君不信任了，讓他回自己的封地去。離薛地還有一百多里時，老百姓扶老攜幼爭著前往路上去迎接?？吹竭@一情景，孟嘗君對馮諼說：“先生為我所買的仁義，我今天終于見到了?！?/p>

【夢龍評】馮諼后來使齊王再次任用孟嘗君為宰相，并在薛地設(shè)立宗廟，這些都是縱橫家常用的一套老辦法。唯獨買義這一手段高明，不是戰(zhàn)國時代那些謀略之士所能辦到的。要想保國保家的人，都應(yīng)該學(xué)習(xí)他。

王旦

王欽若、馬知節(jié)同在樞府，一日上前因事忿爭。上召王旦至，則見欽若喧嘩不已，馬則涕泣曰：“愿與欽若同下御史府?！钡┠诉硽J若下去。上怒甚，欲下之獄。旦從容曰：“欽若等恃陛下顧遇之厚，上煩陛下。臣冠宰府，當(dāng)行朝典，然觀陛下天顏不怡，愿且還內(nèi)，來日取旨?！鄙显S之。旦退，召欽若等切責(zé)，皆皇懼，手疏待罪。翌日，上召旦日：“王欽若等事如何處分？”旦曰：“臣曉夕思之，欽若等當(dāng)黜，然未知使伏何罪？”上曰：“對朕忿爭無禮?！钡┰唬骸氨菹率ッ髟谟?，而使大臣坐忿爭無禮之罪，恐夷狄聞之，無以威遠。”上曰：“卿意如何？”對曰：“愿至中書，召欽若等，宣示陛下含容之意，且戒約之。俟少間，罷之未晚。”上曰：“非卿言，朕固難忍。”后數(shù)月，欽若等皆罷。

【譯文】王欽若、馬知節(jié)同任職于樞密院。有一天，兩人在皇帝面前因事爭吵起來?；实蹅魍醯┻M殿，王旦看見王欽若不停地喧嘩，馬知節(jié)則哭著說：“希望和王欽若一同到御史府受審?！蓖醯┟钔鯕J若下去?；实酆苌鷼?，想將他們治罪下獄。王旦不慌不忙地說：“王欽若等人仗著陛下對他們優(yōu)厚的待遇，來冒犯陛下。臣作為宰相，理當(dāng)按照朝廷的典章對他們進行處罰。然而現(xiàn)在陛下心中不愉快，請先回宮休息，改天我再來領(lǐng)旨?！被实鄞饝?yīng)了。王旦退下后，就召王欽若等人加以責(zé)備，他們都很惶恐，親手寫奏書認罪，等著受處罰。第二天，皇帝召見王旦說：“王欽若等人的事要怎樣處分？”王旦回答說：“微臣日思夜想，王欽若等應(yīng)當(dāng)革職，但不知道該定他們什么罪？”皇帝說：“對朕爭吵無禮啊！”王旦說：“陛下圣明在朝，而讓大臣以爭吵無禮之罪受罰，萬一夷狄知道這件事，會有損皇上的威嚴?！被实壅f：“你的意思如何？”王旦回答說：“希望讓微臣到中書省，召見王欽若等人，宣示陛下包含容忍的心意，訓(xùn)誡約束他們，等過一陣子再將他們罷官革職也不遲?！被实壅f：“如果不是你這樣說，朕實在難以容忍?！边^了幾個月后，王欽若等人都被罷了官。

胡

正統(tǒng)中，宗伯胡一日早朝承旨，跪起，帶解落地，從容拾系之，遂叩頭還班，御史亦不能糾。十三年，彭鳴中狀元，當(dāng)上表謝恩之夕，坐以待旦。至四鼓，乃隱幾而寤，竟失朝。糾儀御史奏，令錦衣衛(wèi)拿。已奉旨，胡公出班奏：“狀元彭鳴不到，合著錦衣衛(wèi)尋。”上是之。不然，一新狀元遂被拘執(zhí)如囚人，斯文不雅觀。老成舉措，自得大體。

【譯文】明英宗正統(tǒng)年間，一天早朝時禮部尚書胡上前跪下承接圣旨，站起來時，衣帶脫落掉在了地上。他不慌不忙地拾起衣帶系到身上，才叩頭返回序列中。負責(zé)監(jiān)察的御史也未能糾住他什么過失。正統(tǒng)十三年(1448年)，彭鳴中了狀元，在要上表謝恩的頭天晚上，坐在房中等待天亮。到四更天，卻倚著幾案睡著了，竟然錯過了上朝的時辰。糾察朝儀的御史奏議，要皇上下令給錦衣衛(wèi)捉拿彭鳴。錦衣衛(wèi)已經(jīng)領(lǐng)到圣旨，這時胡公出班奏道：“狀元彭鳴沒有到，應(yīng)該讓錦衣衛(wèi)去找一找他?！被噬险J為他的意見好，于是改捉拿為尋找。不然的話，一個新科狀元竟然像犯人一樣被逮捕而來，對于讀書人來說太難堪了。胡這一穩(wěn)當(dāng)?shù)呐e措，自然是很妥善得體。

孫覺

孫莘老覺知福州，時民有欠市易錢者，系獄甚眾。適有富人出錢五百萬葺佛殿，請于莘老。莘老徐曰：“汝輩所以施錢，何也？”眾曰：“愿得福耳?！陛防显唬骸胺鸬钗瓷鯄?，又無露坐者，孰若以錢為獄囚償官，使數(shù)百人釋枷鎖之苦，其獲福豈不多乎？”富人不得已，諾之。即日輸官，囹圄遂空。

【譯文】宋朝人孫莘老（即孫覺）擔(dān)任福州知州時，有許多百姓由于拖欠官府的貸款而被捕入獄，當(dāng)時恰好有富翁捐錢五百萬給寺廟修繕佛殿，來請示孫莘老。孫莘老慢慢地說道：“你們捐這些錢是為了什么？”眾人說：“愿佛祖賜福?！睂O莘老說：“佛殿還沒有損壞，也沒有露天無遮而坐的佛像，不如用這些錢代囚犯們償還官府的債，使數(shù)百人被釋放出來，因而獲得的福報還會少嗎？”富翁不得已答應(yīng)，當(dāng)天就把錢全部捐給官府，監(jiān)獄一時空了不少。

趙清獻

趙清獻公抃出察青州，每念一人入獄，十人罷業(yè)，株連波及，更屬無辜。且獄禁中夏有疫疾濕蒸，冬有瘇瘃凍裂；或以小罪，經(jīng)年桎梏，或以輕系，追就死亡。獄卒囚長，需索凌辱，尤可深痛。時令人馬上飛吊監(jiān)簿查勘，以獄囚多少，定有司之賢否。行之期年，郡州縣屬吏，無敢妄系一人者。邵堯夫每稱道其事。

【譯文】北宋大臣趙抃到青州視察，一想起因為一個人入獄，就會有十幾人被牽扯而耽誤工作，受到株連波及而受害的人，就更為無辜了。而監(jiān)牢中夏天瘟疫流行，又潮又熱，冬天手腳凍裂成瘡。有的人只犯了輕微罪過，就被成年累月地關(guān)押，有的人只為連帶干系，就遭逮捕，活活死在獄中。監(jiān)獄的看守和囚牢中的犯人霸頭，向犯人勒索錢財、凌辱人身，更是令人痛恨。這樣，他就派人馬上調(diào)取監(jiān)獄的登記簿來查勘，以囚犯的多少來決定當(dāng)?shù)毓倮羰欠褓t明。這種辦法施行了一年，各州、縣衙門的官吏，沒有人敢再無辜逮捕一人。理學(xué)家邵堯夫先生常常稱贊他這一德政。

賈彪

賈彪與荀爽齊名，舉孝廉為新息長。小民因貧，多不養(yǎng)子，彪嚴為其制，與殺人同罪。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案發(fā)，而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遂驅(qū)車北行，案驗其罪。城南賊聞之，亦面縛自首。數(shù)年間養(yǎng)子數(shù)千，僉曰：“賈父所長?！鄙忻弧百Z男”，生女名曰“賈女”。

【夢龍評】手段已能辦賊，直欲以奇致之。

【譯文】后漢人賈彪和荀爽齊名，被推舉為孝廉，出任新息縣令。當(dāng)?shù)氐陌傩找蛏罡F苦，大多數(shù)不養(yǎng)育小孩。賈彪嚴加管教，規(guī)定不養(yǎng)子女的和殺人同罪。城南有強盜劫財殺人，而城北有婦人殺死兒子。賈彪出發(fā)辦案，屬下想往南行，賈彪不高興地說：“強盜害人是常有的事，母子相殘卻背逆天道?！庇谑邱{車向北行，查辦婦人的案件，城南的盜賊聽了這件事后便前來自首。邊批：方知明倫可以化俗。數(shù)年間，使新息一地人口增長數(shù)千人，百姓都說：“是賈父所長養(yǎng)的?！狈采泻⒈惴Q為“賈男”，生女孩便稱為“賈女”。

【夢龍評】賈彪憑手段完全可以查辦強盜，但他只是想用更奇特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柳公綽

柳公綽節(jié)度山東，行部至鄧，吏有納賄、舞文，二人同系?？h令聞公綽素持法，必殺貪者。公綽判曰：“贓吏犯法，法在；奸吏壞法，法亡！”竟誅舞文者。

【夢龍評】天倫、王法，兩者持世之大端。彪舍賊寇而案殺子，公綽置贓吏而誅舞文，此種識力，于以感化賊盜贓吏有余矣。若丙吉不問道旁死人而問牛喘，未免失之迂腐。

【譯文】唐朝人柳公綽任山東節(jié)度使。一次，他巡視到鄧縣，縣里有兩個官員同時被捕入獄，一個是接受賄賂一個是玩弄法令，聽說柳公綽一向依法辦案，心想他肯定殺掉貪污的人，柳公綽判決卻是：“收取賄賂的官吏觸犯法令，但法律還在；奸邪的官吏破壞法令，法律就滅亡了?！本箽⒘四莻€玩弄法令的官員。

【夢龍評】天倫和王法，這二者是維系社會秩序的兩大支柱。賈彪放過盜賊而辦理殺子的婦人，柳公綽輕罰貪污官吏而殺死玩弄法令的人，這種見識和魄力，對感化盜賊和貪官綽綽有余。像丙吉那樣不理會路邊的死人，而去過問受累的耕牛，與賈、柳二公相比，未免失之迂腐。

季本

季本，初仕為建寧府推官，值宸濠反江西，王文成公方發(fā)兵討之。而建有分水關(guān)，自江入閩道也。本請于所司，身往守之。會巡按御史某以科場事檄郡守與本并入。守以書趣本，本復(fù)書曰：“建寧所侍者，唯吾兩人。兵家事在呼吸，而科場往返動計四旬。今江西勝負未可知，土寇生發(fā)叵測。微吾二人，其誰與守？即幸而無事，當(dāng)此之際，使試錄列吾兩人名，傳播遠邇，將以為不知所重，貽笑多矣。拒違按院之命，孰與誤國家事哉！”守深服其言，竟不往。邊批：此守亦高人。

【夢龍評】科場美事，人方爭而得之，誰肯舍甘就苦？選事避難，睹此當(dāng)愧汗矣！

【譯文】明正德年間季本（字明德，號彭山，會稽人。正德進士，累官至長沙知府。）第一次做官時任建寧府（治所在今福建建甌）推官。當(dāng)時寧王朱宸濠叛亂，王守仁正在發(fā)兵討伐他。而建寧府有一重要的關(guān)隘——分水關(guān)，是江西入福建的必經(jīng)之路。季本請求長官親自去防守。就在這時候，一個巡按御史通知建寧太守和季本一齊去南京參加考試。太守寫了一封信催促季本回來去參加考試，季本回信說：“建寧府所能依恃的，只有我們兩個人。軍事勢的變化就在瞬息之間，而往返科場考試要四十來天?，F(xiàn)在江西方面勝負未知，土匪如何活動也不可猜測。沒有我們兩個，建寧交給誰去守衛(wèi)？就是僥幸沒有出事，在此關(guān)鍵時刻我們離開，即使試名錄上有我們的名字，傳播開去，也將被人們認為我們不懂事情輕重，留給別人許多笑柄啊，違背巡按御史的命令和耽誤國家大事相比哪個更要緊呢！”太守深深佩服他的這話，最后沒有去參加科舉考試。

【夢龍評】協(xié)辦科舉考場的任務(wù)是一件美差，別人正想極力爭取，誰想舍棄甜美而去吃苦？遇事避重就輕的人看了，應(yīng)當(dāng)羞愧。

【評鑒】無論為政還是處事，都應(yīng)從大處著想，全面衡量。比如用人，“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有眼光者善于發(fā)現(xiàn)優(yōu)點，任以合適的職位，既避免了人才的浪費，又可贏得被用者的感激和忠誠。至于寬宥下人的過失，不僅不加懲罰，而且委以重任，則更需要一定的胸懷和膽識，非一般人所能做到，所以馮夢龍感嘆“尋常所悟，豪杰所了”。像奸臣秦檜不加罪于模仿他筆跡的士人且?guī)推涞霉?，所以成為一代奸雄；金兀術(shù)不殺小卒之妻，不愧為胡虜中豪杰。當(dāng)然，為政者要胸懷國家，不計私利，又要有非凡的智慧才能做到既秉公執(zhí)法，又顧全大局，所以馮夢龍說：“舍其細而全其大，非弘智不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