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

【黃巢】（？－884）唐曹州冤句（今山東菏澤）人。鹽商出身。曾赴長安應舉不第。乾符二年領導農(nóng)民起義，廣明元年在長安建大齊國，登皇帝位，年號金統(tǒng)。戰(zhàn)敗自殺。

不第后賦菊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黃巢是唐末農(nóng)民起義領袖。最初，他和一般讀書人一樣，幻想通過考試的道路解決前途問題。在他落第之后，才對社會和個人的命運作了深刻的反思，重新選擇了人生的道路。這首詩題一作《菊花》，通過詠菊來抒發(fā)叛逆思想。與陶淵明的愛菊不同，黃巢并不把菊花視為花之隱逸者，而是由菊花又稱“黃花”作想，把它視為自身的幸運花和起義的標志。

這首詩不是一般的菊花詩，而是一首重陽作的菊花詩。劈頭一句“待到秋來九月八”，就不尋常。明明重陽節(jié)是“九月九”，而這句可以不押韻，就寫成“九月九”也沒關系。然而，為了定下一個入聲韻，與“我花開后百花殺”的“殺”、“滿城盡帶黃金甲”的“甲”葉韻，以造成一種斬截、激越、凌厲的聲勢，作者愣是將“九月九”寫成“九月八”，不但韻腳解決了，不平凡的詩句也造成了。緊接著，“我花開后百花殺”，菊花開時百花都已凋零，這本來是見慣不驚自然現(xiàn)象，句中特意將菊花之“開”與百花之“殺”（凋零）并列，構成鮮明的對照，意味就不一樣。親切地稱菊花為“我花”，當然是從“黃花”的“黃”字著想，而與“我花”對立的“百花”，無非是現(xiàn)成社會秩序（帝王將相、文武百官，諸如此類）的一個象征。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極寫菊花盛開的壯麗情景，和農(nóng)民革命軍入城的想象。最耐人尋味的，是兩個形象，一是從菊花的香而生出的“沖天香陣”，把濃烈的花香想象成農(nóng)民軍的士氣；一是由菊花的形色而生出的“黃金甲”，把黃色的花瓣想象成農(nóng)民軍的盔甲?！瓣嚒薄凹住倍峙c戰(zhàn)爭與軍隊相關，“沖”“透”二字，分別寫出其氣勢之盛與浸染之深，充滿戰(zhàn)斗性和自豪感，表現(xiàn)了作者對農(nóng)民起義軍必定攻占長安，主宰一切的勝利信念。

黃巢的菊花詩，無論意境、形象、語言、手法都使人一新耳目?！皾M城盡帶黃金甲”這句詩特別氣派而富于視覺美感，無怪喜歡安排視覺盛宴的大導演張藝謀非要用它來做一個影片的名稱不可。

題菊花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宋人張端義《貴耳集》載：“巢五歲侍翁父為菊花聯(lián)句，翁思索未至，巢信口應曰：‘堪與百花為總首，自然天賜赭黃衣?！仓腹钟麚舫?，乃翁曰：‘孫能詩，但未知輕重，可令再賦一篇?！矐唬骸S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這個故事你信嗎？有許多所謂本事，大多是后人編造的。然詩以事傳，事以詩傳，有助于其詩的傳播倒是真的。

“颯颯西風滿院栽”二句，寫菊花在清秋開放。秋花不比春花，氣候比較寒冷，花形較瘦。宋詞人李清照給菊花的造形就是瘦：“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保ā蹲砘帯罚帮S颯西風”就寫秋風，“颯颯”二字象聲，造成肅殺凜冽之感。“滿院栽”是賦菊，是愛菊人之所為。宋人周敦頤說：“晉陶淵明獨愛菊”（《愛蓮說》）。黃巢說不然，菊花稱“黃花”，故作者謂之“我花”。比之“采菊東籬下”，何如“滿院栽”。雖然是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雖是遭遇冷落?！叭锖憷洹笔枪潞男蜗螅朴谒稳肆皱凸P下的梅花。林和靖有“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之句，蜀中才女黃稚荃斥為格調(diào)不高。不如“蝶難來”三字簡勁。作者懷才不遇的憤懣，亦隱然字里行間。

“他年我若為青帝”二句，抒寫作者的志向抱負。第三句以假設為一轉，這個假設十分大膽，“青帝”是司春之神，傳說中五天帝之一，居東方、行春令。這比項羽脫口而出地說“彼可取而代也”（《史記·項羽本紀》）、《西游記》中孫猴子赤裸裸地說“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要好，因為有變形，形象思維就是變形?！扒嗟邸倍嘤性娨?，比皇帝好，再說是管百花的神，也有改變菊花命運的權限。第三句說如果，第四句就該說那么?！皥笈c桃花一處開”就是說那么，意思是宣布菊花與桃花一樣，在春暖時節(jié)開放，這是公平公正，“報”是公開。話說得非常痛快，興味盎然。倘有喜歡抬杠的讀者問，在春天開放了，那還是菊花嗎？這事要不要和陶淵明、李清照商量一下？那就煞風景了。須知詩之忌，在理太周。不能像制定政策一樣面面俱到。

這首詩與《不第后賦菊》一樣，是作者青年時代，科舉考試失利后，發(fā)動起義之前所寫的托物言志的詩。洪秀全也有這等經(jīng)歷，但沒有這等詩?！端疂G傳》宋江潯陽樓題寫的反詩：“他時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币膊蝗琰S巢賦菊花的兩首詩寫得好，不但是敢想敢說，而且出以形象思維，興會淋漓，所以為佳。正是“莫言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皆解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