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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州的粗野氣質(zhì)

遠行譯叢:老巴塔哥尼亞快車 作者:[美] 保羅·索魯 著,陳朵思,胡洲賢 譯


得州的粗野氣質(zhì)

得州的驕傲,一種和善但百折不撓的粗野氣質(zhì),表現(xiàn)在那個肥得異常的男人身上,他戴著十加侖容量的帽子,二月時分,待在沃思堡市中心的銀幣酒吧里面。也許是一種反抗的表態(tài)——天色變陰,氣溫降低,酒吧則暗得有如監(jiān)牢(唯一的亮光是威士忌架上冒泡的魚缸里隱隱的閃光)。我鉆進這兒取暖,打算靜靜地瀏覽《沃思堡明星電訊報》。眼睛一習慣黑暗,我便挨到靠近魚缸的地方看報。我還有個決定必須要下:是要在沃思堡過一晚,還是在幾個小時之后前往拉雷多。但我已經(jīng)把行李留在火車站了。我并不喜歡沃思堡的外觀。

有人曾向我推薦,相較于達拉斯,沃思堡友善多了,而且易于理解,但在二月的午后,它看上去一片灰暗,沙塵彌漫,只不過是一個驕矜而無足輕重的得州城市,沙漠之風卷起沾滿番茄醬的“血淋淋”的三明治包裝紙,直吹到緊抓著滑稽帽子不放的人臉上。公共場所處處展示著同款的不祥標識(或者該說兩個標識?我沒把“你不用瘋到來此地工作,但真來了,也不錯!”算進去)。警告如下:

這棟建筑物及其周圍所屬土地,可能已被攜帶霰彈槍的警員占據(jù)。如果命令您停步,請遵從指示!

——沃思堡警察局

也許這是為了表達沃思堡人的友善。必須時時提醒當?shù)氐木用?,攜帶霰彈槍的人是在辦正事,而非什么擲飛鏢的好戰(zhàn)分子。

每家貸款公司門前都擺著這個標識,販賣西方甲胄與武器的店面亦然。沃思堡充斥著這兩門行業(yè):隨便走到哪個角落,都可以輕易取得抵押單據(jù)及金銀錦緞裝飾的牛仔裝束。捐血中心前也有一個同樣的標識(一品脫五十美元,有兩個邋遢家伙正等著讓人戳破他們的血管),狹小的保釋人辦公室(告示上寫著二十四小時無休,并畫有一個手戴鐐銬的可憐魔鬼)及各家香辛料小鋪也不例外。銀幣酒吧亦然,但當我棲息該地時,這個標識已經(jīng)出現(xiàn)太多次,失去了恫嚇的效力。

在水流汩汩的魚缸照明下,我翻閱著報紙。頭版頭條是令當?shù)厝藨崙嵅黄降牡胤绞聞?。我直接跳到體育版,這里的頭條是一則興高采烈、巨細靡遺的報道,主題是西南部的肉畜競技表演。沒有棒球,沒有足球,沒有冰上曲棍球,只有美國的名產(chǎn):熊狗相斗戲。競技表演?這也算運動?那則報道占據(jù)了整版的篇幅,下一版也是(“騎?!薄疤遵R”)。這些人十足認真。

“沒多久以前?!贝髦觼雒弊拥姆逝帜腥苏f,他的語法結(jié)構(gòu)對我而言很新鮮,而且他說得很慢,聽起來好似一個完整句子?!案偧急硌莸姆謹?shù)如果不登在報紙上,當?shù)厝丝墒菚l(fā)動革命的!哈,有競技表演我們高興都來不及?!?/p>

但是,競技表演新聞不單單是折磨牛的牛仔勝負表。我覺得它還蘊含了一種神秘的勝利。兩千美元的積累(文中未提及技術(shù)問題),等于一首欠缺優(yōu)雅(如果并非毫無價值)的凱歌。殘酷的那一面姑且不提,我首次在體育版看到分數(shù)下還附有價碼。

我希望能看些輕松愉快的東西,便翻到《致編者信》。再怎么說,如果我打算在這兒過夜,了解一下本城的個性多少會有幫助。第一封信的開頭說:“眾所皆知,公立學校視進化論為事實,納入課堂……”接下來則是頗為拙劣的冷嘲熱諷,指責科學對“道德價值”的腐蝕,無不顯示斯科普斯之類的猴子審判案很可能繼肉畜競技表演,成為沃思堡人下一個津津樂道的話題。第二封信:看在上帝的份上,保住巴拿馬運河!第三封信則是超乎常理的指責:反對得州民主協(xié)會邀請凱薩·查維斯造訪得州。文中暗示,查維斯先生妄想組織農(nóng)場工人,是個專門惹是生非的家伙。這封信的結(jié)尾寫道:“破壞我國的經(jīng)濟,提升失業(yè)率與通貨膨脹率,該工人協(xié)會實為罪魁禍首?!?/p>

工人協(xié)會、巴拿馬運河、《圣經(jīng)》:沃思堡人不從基本面來討論——他們永遠也沒法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我實在沒有精力和亞當夏娃與兒童勞動法纏斗,就把手上的報紙遞給胖子,走出銀幣酒吧,行經(jīng)寫著“請聽鄉(xiāng)巴佬階級專屬電臺!”的廣告牌,回到火車站。

火車脫班,但等車時我遇到了一個快樂的男人。他說,他是沃思堡的新居民,但六個月的生活已使他深信,這個我花一個下午就決心拋棄的地方蘊藏了無窮的契機。

“網(wǎng)球、高爾夫、保齡球,”他說,“游泳!”

我說:“這些事你在克利夫蘭也可以做?!?/p>

“在這兒,你可以做任何事。”

任何事?

我說:“你是英國人?”

沒錯,他是倫敦人,在倫敦南部一個破破爛爛的區(qū)域擔任警察,但他已經(jīng)厭倦了稅務、隨處可見的陰沉,以及英國人對“外行領導內(nèi)行”及“失敗”的熱衷。他移民至沃思堡“主要是為了孩子”。

待在倫敦,當個身著可笑盔甲的警察,除了警棍和哨子之外手無寸鐵,他不時被人恥笑。他一直想打高爾夫球,可是倫敦的警察是不打高爾夫球的。他喜歡游泳,可是待在圖亭的公共澡堂,實在無法讓人成為像樣的泳者。過去他位于有薪階級的最底層,社會階梯的最末一級。然而在沃思堡,這個充斥著騎牛者、套牛人、保釋人員、牛仔服飾批發(fā)商、說話慢吞吞的激進人士,以及鄉(xiāng)巴佬階級(這是套用他們自己的說法)的城市,當個酒店人員,氣聲不斷的倫敦南部口音使他有如貴族,享有丘吉爾一般的權(quán)威。

“我要在這兒長居久安?!彼f。

“你可以在這兒當警察?!蔽艺f。

“他們做得不錯了?!彼f。

我祝他好運,離開的決心更為堅定,沿著對面的牛車道,也就是已被鐵路繼承的奇澤姆牛車道,匆匆趕向拉雷多。

  1. 一九二五年,田納西州中學教師J. T. 斯科普斯因講授進化論而被控違反州法。
  1. 他建立了全國農(nóng)場工人協(xié)會,是美國農(nóng)場工人運動領袖。
  1. 此人說“任何事”時帶有倫敦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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