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譯本序

喬伊斯書信集 作者:(愛爾蘭)詹姆斯·喬伊斯 著,蒲隆 譯


譯本序

從字?jǐn)?shù)上講,保存下來的喬伊斯的書信幾乎趕得上他的小說的總量。他的書信曾編為三大卷于1957-1966年面世。后來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一些書信公之于眾。這個譯本的依據(jù)就是喬伊斯研究專家理查德·艾爾曼編選的《詹姆斯·喬伊斯書信選集》(包括編者考證翔實的注釋)?!哆x集》不僅選自上述三大卷《書信集》,而且還補充了后來新公開的書信,尤其是喬伊斯寫給妻子諾拉·巴納克爾和他的贊助人哈麗雅特·肖·韋弗小姐的大量信件。這些書信按時間順序排列,貫穿了喬伊斯的一生,并按他先后居住過的城市分為五個階段,從他19歲時作為一名文學(xué)青年寫給戲劇大師易卜生的生日祝賀信,到他臨終前9天給他弟弟斯坦尼斯勞斯·喬伊斯的一張明信片。

喬伊斯沒有自傳和日記傳世,所以書信就成了全面展示他生平和作品的惟一的第一手文字材料。這里有他對家庭、婚姻、愛情、道德、宗教、政治(尤其是社會主義)、文學(xué)(不乏對易卜生、托爾斯泰、屠格涅夫、萊蒙托夫、高爾基、王爾德、哈代、D·H·勞倫斯、普魯斯特、惠特曼、亨利·詹姆斯、龐德、T·S·艾略特等世界文學(xué)巨匠和其他一些歐洲作家的個人見解)、音樂(喬伊斯以父母雙方幾代人中都有好嗓子而自豪,他一度還專門接受正規(guī)聲樂訓(xùn)練,并且登臺演唱過,因此他作品中的語言的音樂性與這種修養(yǎng)是分不開的)等各個方面的觀點。

喬伊斯的信寫得很勤,寫得很細(xì),因此對生活中的重大事件甚至一些瑣事都不放過。他的書信集就是一本材料翔實的傳記。你從中可以看到他的大學(xué)生活、巴黎學(xué)醫(yī)、攜諾拉私奔、在語言學(xué)校任教、給私人教英語、在銀行當(dāng)小職員、夫妻生活的細(xì)節(jié)、文人之間的交往、子女的出生成長、對所到城市的印象、劇院里的見聞,甚至一些商業(yè)活動、飲食花銷、早年捉襟見肘的窘態(tài)……都有細(xì)致的描述。

喬伊斯為了養(yǎng)家糊口,教過書,在銀行干過事,甚至跟一些人合開過電影院,但他立志要成為一名作家,因此書信里反映了他從《都柏林人》的寫作到《芬尼根守靈夜》完成的漫長的文學(xué)生涯,其中講到寫作動機,素材搜集,寫作過程,出版經(jīng)歷,作品的主題、人物、結(jié)構(gòu)、語言、典故、書名的推敲以及如何將它譯成另一種語言等等。信中還有《青年藝術(shù)家畫像》、《尤利西斯》、《芬尼根守靈夜》(這個譯名遠遠表達不了原書名的高層含義,讀過這本《書信集》你就會明白)的解讀和注釋。

總之,讀了這本《書信集》,讀者會通過作者的自白看到一個復(fù)雜矛盾的喬伊斯,一個作家,一個漂泊海外的愛爾蘭人(對祖國懷著既愛又恨的矛盾心理),一個兒子、丈夫、兄長、父親、祖父、朋友……正如他給妻子的信中所說,“有些信丑惡、淫穢、野蠻,有些信純潔、神圣、富有靈氣,總而言之,都是我自己”。

自然,作為“歐洲散文領(lǐng)袖”(龐德的說法)的喬伊斯的書信在語言風(fēng)格上也不同常人。很多描寫人與物、情與景的段落使你覺得你在讀一篇小說,它是那樣的細(xì)微具體。至于隨處可見的幽默、諷刺、俏皮話、雙關(guān)語等等,使你立即聯(lián)想到他的《尤利西斯》與《芬尼根守靈夜》,讀到一些抒情的語句,仿佛把你引入了《室內(nèi)樂集》的境界。有些地方作者又涉筆成趣,用戲劇手法寫信,使人想起他還有劇作《流亡者》傳世。總之,作為小說家、詩人、戲劇家的喬伊斯的筆法有意無意就從他的書信上顯露了出來。

在古今中外的大作家中,并非個個都是語言大師。喬伊斯則不愧為一位語言巨匠。他精通英法意德等國語言,粗通的語言就更多,在他最后一部充滿文字游戲的著作中,涉及的語言有十多種。他的書信除了用英文寫以外,有相當(dāng)一些是用法文、德文、意大利文(包括的里雅斯特方言),甚至丹麥文寫的?!稌胚x集》原版照印這些原文,在腳注里印上英文譯文。這個譯本也仿照原版,僅把腳注里的英文譯文譯成漢語。在英文書信中夾雜的其他語種也大多采用照錄原文,用腳注解釋的處理手法。

喬伊斯又是文體大師。他在《尤利西斯》中處心積慮地變換文體,以達到預(yù)期的效果。隨著寫信對象的不同、寫信時心情的不同,書信文體多變是十分自然的。但文體是一個非常微妙的問題。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中的文體實驗恐怕英語國家的一般讀者都未必吃得透,要用另一種文字表現(xiàn)出來就更加困難了,譯者由于水平所限,也只能大體上予以把握,俗名決不譯成雅號,反之亦然。俏皮話、雙關(guān)語、文字游戲也盡力在譯文中再現(xiàn)出來。讀過《尤利西斯》的人大概不會忘記那段沒有標(biāo)點大寫的長篇內(nèi)心獨白,讀了這本《書信集》后你會知道這種手法并非被視為彈唱陽春白雪的現(xiàn)代派大師喬伊斯處心積慮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而恰恰是他那文化層次很低的下里巴人妻子寫信的習(xí)慣,喬伊斯只不過是從中得到啟發(fā)而已。王佐良先生在《喬伊斯與“可怕的美”》一文中盛贊“《優(yōu)力息斯》與《奧德賽》的關(guān)聯(lián)是喬伊斯的匠心獨運”。然而,讀過這本《書信集》后,你就知道喬伊斯的這種匠心受益于他讀過的荷蘭劇作家兼小說家赫爾曼·海耶曼斯的名劇《亞哈隨魯》。而“內(nèi)心獨白”則借鑒了法國小說家迪雅爾丹??梢姡粢g或研究喬伊斯,不可不讀他的書信,它們可以起到答疑解惑的作用。

喬伊斯的書信涉及范圍極廣,包括他自己的所有著作。在翻譯有關(guān)他自己的作品的段落時,譯者參考了孫梁等譯的《都柏林人》和蕭乾、文潔若譯的《尤利西斯》,還采用了其中的一些語句,在此表示感謝。


譯者

1996年6月26日于蘭州大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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