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友情

仰望星空:這個星球上站得最高的靈魂 作者:亞瑟.克里斯托弗.本森 著


法國有一句著名的諺語:“若想被愛,先充滿愛?!睂τ谶@句飽含深意的諺語,許多小孩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不解其味;年輕男女則不以為然、嗤之以鼻;中年人聽了之后,先會感到驚訝,接著疑惑這是否真的具有某種價值;老年人則會頷首點頭,深悟其中奧妙,并為自己當(dāng)年讓機會溜掉而感到后悔,或是遺憾自己虛度光陰于毫無用處的地方。

法國有一句著名的諺語:“若想被愛,先充滿愛?!睂τ谶@句飽含深意的諺語,許多小孩在腦海中一片空白,不解其味;年輕男女則不以為然、嗤之以鼻;中年人聽了之后,先會感到驚訝,接著疑惑這是否真的具有某種價值;老年人則會頷首贊同,深悟其中奧妙,并為自己當(dāng)年讓機會溜掉而感到后悔,或是遺憾自己虛度光陰于毫無用處的地方,而感到后悔莫及。實際上,許多有理想的人,在人生起步階段也并不一定想過自己是否具有價值的問題,覺得這個問題更多只是一種裝飾門面的東西。我們總是覺得,這種考慮正如約瑟夫在兒時的夢想一樣,太陽、月亮還有十一顆星星仿佛這些都在向我們致意,更別提那些云層了。我們總是希望自己能給別人耳目一新的感覺,讓別人感受到自己的美好,感受到自己散發(fā)出來的影響力,從而受到別人的尊敬與愛戴。然而,當(dāng)我們的人生之路不斷向前延伸時,這種美好的前景卻逐漸黯淡下來。最后,在某個安靜的角落,只要還有一個人向我們點頭致敬,我們也會感到滿足。而至于那十一顆星星,它們壓根兒就不知道我們的存在,他們也并沒有對我們點頭哈腰!這之后,當(dāng)我們進一步深思,覺得自身仿佛極有影響力時,其實這只不過是我們自身過于狂妄罷了,而且財富也只不過是讓我們免于貧窮的護身符,只是讓苦痛與悲傷稍微短暫一些而已。美好的外衣,逐漸蛻變?yōu)榭菰锱c單調(diào)。

但是,真正的影響力源于那些無心追求的人;最美好的影響力,則是屬于一些甚至不知道自己擁有如此影響力的人。贊美本身不過只是看上去更加奪目的谷殼而已,然而,谷殼里面可能包含一顆完整的核,也可能空空如也。但是,妒忌卻恰似一杯毒酒,傷得人體無完膚。我們也真切地意識到,最華麗的皇冠往往落在那些根本無心也并未刻意追求的人頭上。心智清明與無私之人,卻常常能獲得雄心勃勃的野心家所得不到的獎賞。

這個美好理想消逝的過程,時常被稱之為幻滅。對于那些永遠只能看到人生這枚銀幣一面的人而言,美好的消失的確讓他們黯然神傷。當(dāng)美好幻滅時,他們會因失落與失望而郁郁寡歡。在此基礎(chǔ)上,他們的余生就會在憤世嫉俗與單調(diào)無聊之中,慢慢被湮沒。但是,這種幻滅,甚至可以夸張地言為羞辱,對于胸襟廣闊的人,對于一些虛榮心不強的人而言,卻是世上最具價值與美好的事情。因為,這種幻滅讓他們從此意識到,這些偉大的禮物是真實與實在的東西,他們必須讓自己努力去達到某種層次,才懂得真正擁有,而不是要一味地陷入追求本身,進入泥潭而不能自拔。也許,這些人會懷著謙卑與希望的虞城,重新開始人生的工作與生活。倘若他們無法挽回過往的種種,無法彌補逝去的錯誤,他們也不會繼續(xù)在無謂的遺憾中蹉跎歲月,反而會為僅存的愛意與溫柔而感激上蒼賜予了自己幸福的本源。畢竟,他們真切地活過,經(jīng)歷了人世的風(fēng)雨,盡管這一切都未能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但是,他們依然會抱有一顆感恩之心。也許,理想就在前方不遠吧,但誰又知道它在何處呢,誰又知道它在哪朝自己招手呢?因此,我們應(yīng)該有一個美好的開始,但是這個開始卻在任何時候,無時無刻,我們都在出發(fā);時時刻刻,我們都在準備著出發(fā)。

在社會上,有很多哲學(xué)家煞費苦心地想要追溯人類所有情感最原始的狀態(tài)。誠然,就生活中最為親密關(guān)系的男女之愛、母子之愛而言,也都夾雜著生理、本能與原始的情愫。但是,有一點卻不容忽視,在這些形形色色的人群當(dāng)中,尚有許多未加分析與縷清的關(guān)系。有些關(guān)系存在的基礎(chǔ),并非是生理的欲望或者出于保護的本能,也并非建立在與任何利益或是收益的寄望之上。各種各樣的情感都可能有助于加強、鞏固這些關(guān)系,乃至成為維系這些關(guān)系的紐帶。但是,在所有關(guān)系中,有一種關(guān)系最為基礎(chǔ),卻又最為簡單與重要,那就是友情。朋友之間的友情,無怪乎存于那些可以患難與共、同甘共苦的人。生命因為有了朋友,無論遠近,而變得更加甜美、圓滿、宏大。人活一輩子,若身邊有幾個朋友相伴,是一件極為幸福的事情。即便身邊不能與朋友長相廝守,但是這些朋友都會在遠方守候彼此的情誼。這些朋友會通過書信的往來,分享各自的生活與經(jīng)驗,通過相互交流,傾吐彼此的仰慕之情,增進雙方的情意。但是,因為利用別人而得不到朋友的人,便失去了活著的基礎(chǔ),幸福也沒有棲身之處。若想得到幾個朋友,在交往中萬萬不可摻雜私利、嫉妒、利用等卑鄙行為,因為交友這種行為本身與朋友所具有的利用價值并無關(guān)系。如果朋友具有高尚的品質(zhì),我們?yōu)榇硕粗厮?;若朋友身上有些明顯的缺點或毛病,我們要學(xué)著去包容,甚至忽視這些缺點。我們要常想,我結(jié)交的是朋友這個人,而不是他的言行,或是他還沒有說出來的言行。掌握了這些,再去交友,這就已經(jīng)足夠了。當(dāng)然,在這里,我要選擇交友的人,并非不分是非黑白,胡亂地結(jié)交一些狐朋狗友。

當(dāng)然,有時候我們會發(fā)現(xiàn),開始結(jié)交的朋友與自己的性格迥然不同。但是即便如此,若我們心中對彼此的敬意猶存的話,這段友情依然能持續(xù)保持下去。因為,在友情極為深厚的兩個朋友之間,他們的人生觀可能大相徑庭。我們可曾想過,當(dāng)我們?yōu)榕笥艳q護,為其辟謠或是為他揚長避短時,這是多大的一種滿足感!印度有一句古老的諺語:“雷聲轟轟之時,壞蛋聚在一起?!边@句話的意思是,當(dāng)面臨著共同的危險時,兩個邪惡之人可能會沆瀣一氣。但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友情最本質(zhì)的一點,就是雙方的互相信任與自信。當(dāng)朋友可能為人不義的謠言滿天飛時,我們要堅信,這一切動搖不了朋友之間的信念。往往在這個時候,我們心中會有一種莫名的本能在告訴自己,朋友絕不是那樣的人,朋友絕不會去做那樣的事。即使確鑿的證據(jù)擺在眼前,我們也覺得他只是一時犯錯,絕不會再犯第二次了。所以,對待朋友,每一個人都應(yīng)該有一顆寬宥之心。

也許,在與朋友進行某次會面之后,我們應(yīng)該向彼此解釋一下,自己的內(nèi)心充滿本能的神奇。也就是說,為什么某人會以一種神秘的方式影響著我們?我們所審視的人,可能沒有任何明顯吸引他人的天賦,也沒有優(yōu)雅的舉止或是風(fēng)度,但我們之間卻存在著某種莫名的紐帶。我們似乎在某時或某地已經(jīng)一起分享過一些經(jīng)歷,無論朋友說話還是沉默,同意還是反對,在我們的眼中,都會顯得很有趣。我們也總是會感覺到在某個神秘的境域,朋友充滿了真誠。一位拉丁詩人說過:“有某種東西,我說不上來,但卻牢牢地將你我的命運拴在了一起?!庇袝r,我們與朋友之間也會產(chǎn)生誤會,一時的親密感也很快就消失,但是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概率并不多見。那些讓我們莫名的心跳,雙手無緣的顫抖,都是源于某種更為深刻與重要的情感,這些都是建立在朋友之間的友情上,這其中充滿了精神上的緣由。

當(dāng)然,人與人之間有許多差異之處,每個人在感覺這種相互吸引能力時,會有很大的差別。就我個人而言,當(dāng)我與陌生人會面時,我總是懷著希望能結(jié)交成為朋友的心愿。也許,某個未來的朋友正坐在我的對面,掛著一個我所期望的笑容。但是,在數(shù)千次失望之后,這個希望仍然在心底存在。許多人都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而逐漸少了朋友。一方面是因為我們再也沒有那么多情感可以消耗了,另一方面是我們變得更加小心謹慎了。但是,這其中最為重要的還是,我們越發(fā)意識到,友情背后所蘊含的責(zé)任感。因為我們不愿意再去承擔(dān)更多的責(zé)任,許多人缺乏了之前的浪漫氣息,卻活得更為自由自在。而且,有些本來能成為朋友的人,卻在我們的交往上表現(xiàn)得冷漠相待。還有一些人開始覺得,自己再也難以接受新的觀點和新鮮事物,而將自己縮成“刺猬”,使得自己與陌生人之間隔了一層難以拆卸的心墻。也許,上述理由都難以稱得上比較好的推辭,但是不管出于何種理由,我們還是越來越少地嘗試著結(jié)交新朋友。其中的主要原因,也許是我們已經(jīng)獲得了屬于自己的某種觀點,就死死地堅守那個觀點,然后再將別人套進自己的這種觀點之中,而不是根據(jù)不同人的性格而有所改變。但是即便這樣,一些胸襟廣闊與心靈善良的人則會繼續(xù)擴大自己的交友圈子,不因年齡的增長而停滯,也不因?qū)κ挛锏恼J識意見相左而舍棄本能成為朋友的人。

當(dāng)然,正如我所說的,友誼的類別也是難以盡數(shù)的。友情的開始,可能只是從一種習(xí)慣或是近似行為中產(chǎn)生單純的同志情感。每個人都有能力,選擇與人形成這種關(guān)系。史蒂文森曾說:“謙虛的人會發(fā)現(xiàn),其實找到友情是非常容易的?!彼囊馑际?,若某人慷慨大方、為人仁慈,那么,他就不會發(fā)出“為什么自己生活的圈子會如此狹隘”這樣的感慨,也不會覺得人與人之間缺乏人情味。其實,我們可從朋友那里找到最好的一面,看到普通人可愛的一面,類似于這種友情可能激發(fā)出最為美好與純粹的忠誠感。有人曾說,在一些村莊里,若是將長久以來套在公牛脖子上的軛拿掉,公牛就會日漸消瘦,甚至因此而“郁郁而終”。有時候,人類的友情則是以血緣紐帶來維系的,比如兄弟姐妹間的親情。有時,婚姻也會演變成類似于親人的感覺,這是一件相當(dāng)平靜、美好與值得祝福的事情。

同樣,友情也存在無數(shù)的層次,正如老與幼、師長與學(xué)生、父母與孩子、護士與嬰兒、雇主與員工等關(guān)系,所有這些關(guān)系在某種程度上都是一種不平等的友情,但卻可能觸發(fā)成為最深刻與純潔的友情。例如,卡萊爾之于父母,博斯韋爾之于約翰遜,斯坦利之于阿諾德一樣。這種典型而又重要的友情,直到最后被兩位年齡相差不大、同性之間、奉獻與關(guān)懷的友誼所取代。讓人感到驚訝的是,這種類型的友情,許多都是在學(xué)?;蚴谴髮W(xué)期間形成的。通常在某段時間之后,就會以自然的速度逐漸地消退,消退的原因,是因為這種友情建立在彼此生活與思想相似之處,而這一紐帶被將來組建的家庭、地域的分離所隔離,那么就會漸行漸遠,但是彼此的情意有時會隨著距離的增大而拉近。然而,婚姻通常是埋葬這些友情的重要原因,周遭的環(huán)境一般也都會扼殺掉這種友誼。因為,除非有某種持續(xù)的思想或觀念上的交流,否則,年歲的增大會逐漸拉大雙方的分歧。但也有如紐曼與菲茨杰拉德那樣的情形,能將這種具有浪漫氣質(zhì)的友情持續(xù)到人生的最后。

有位老牧師的女兒,曾告訴我一件關(guān)于這種友誼結(jié)束的故事,讓人聽后頓感悲傷,同時也是十分典型的個案。他的父親與另一位年老的教士在少年時期,曾是一對忠誠的朋友。后來,人事變遷,雙方很長時間都沒有了聯(lián)系。在接近三十年音訊全無之后,這兩個曾經(jīng)要好的朋友相聚了。那位老教士按照約定,前往牧師的住處,然而,隨著見面時間的臨近,牧師明顯焦急起來,口中還時刻嘮叨著精心準備的會面,相信一定會讓雙方都能感到歡樂。因為,他要讓這位訪客感到賓至如歸。他的女兒每天早上帶著教士出去散步,他的妻子下午則帶他出去兜風(fēng),而牧師本人則與兒子一起待在煙室里。到了晚上,老牧師覺得自己再也不能為了這位訪客而打破以往的生活習(xí)慣,或是再為娛樂一位客人而讓自己的精神倍感負擔(dān),終于,他只在晚餐上與那位三十年來未曾謀面的少年伙伴見了一面。兩位久違重逢的朋友,在這之后再也沒有說過話,當(dāng)會面結(jié)束之后,牧師談起這位少年的朋友時,難掩同情與失望的神色。他說,“可憐的哈里??!他老得可真快啊。我從沒見過一個人改變會如此之大,興趣變得如此之狹隘。我親愛的朋友,他失去了當(dāng)年的幽默,也罷,也罷……無論怎樣,見到他我也挺高興的。對于我倆的重逢,他也顯得挺焦急的。我想,這對于他來說,顯得更難熬。在一間陌生人的房子里,他變得不知所措,說起話來支支吾吾。可憐的老哈里??!當(dāng)年三十歲的他,真是雄姿英發(fā)??!”說罷,牧師不勝唏噓。

還有,撒克利在談到與菲茨杰拉德在大學(xué)的一段時光時,感慨地說:“當(dāng)時,我們的友情是多么富于激情??!”這句話,暗含著某種憂郁之情,表達了對當(dāng)年朋友之間那種無邪的純真友情的回憶。撒克利話里有話,他已經(jīng)暗示自己與朋友那種熱烈的情感,已經(jīng)從自己現(xiàn)在的生命中消失,也許,這么多年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用那雙善于洞察的雙眼,去探究人的心靈,鉆研人心靈中似是而非的一面。他擁有者寄予希望的權(quán)利,但是夢想與現(xiàn)實讓他不得不做出一個對比,也就造成了心理的落差,使得他不再想繼續(xù)當(dāng)年的友誼。倘若曾經(jīng)這種如火的熱情、激烈的敬仰、憐憫的同情心在人們心中死去的話,難道我們當(dāng)中的每一個人不應(yīng)該感到羞恥嗎?難道我們當(dāng)中的每一分子不應(yīng)該感到惋惜嗎?

讓自我始終保持著青春的活力,讓周圍的事物都彌漫著一種充滿活力與浪漫的因子,這難道真的不可能做到嗎?原來,現(xiàn)實的落差告訴人們,能做到的人只有鳳毛麟角。為這個世界增添某種充裕的寬容,某種洶涌的柔情,某種深邃的雙眼,隨著年齡的遞增,相信不少人都能做到,但是相比于原先偏頗的理想主義,相較于而今現(xiàn)實的落差,不少人卻迷失了自我。但是,這里面也有不少職業(yè)人群,諸如牧師、醫(yī)生、老師,在他們身上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看待別人的方式,不是在心靈深處有著時刻防備或是松懈,而是在自身情感尖銳與悸動的時候,也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在許多情形當(dāng)中,他們的憐憫心,會波及家人,因為他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才是最為珍貴和親密的。對許多民族來說,特別是盎格魯—撒克遜民族,情感的表達本身就是一種負累,只是被當(dāng)成某種必須要履行的義務(wù)而已。這些都是深深扎根于這個民族的性情當(dāng)中,但這反而讓他們的情感更趨靈活與跳躍。

另一種可能消滅友情的方式,就是許多人都想結(jié)交朋友,但卻只想得到朋友之樂,而不愿意承擔(dān)其中所附帶的責(zé)任。在這種自我沉淪的友情之中,我們會發(fā)覺,自己其實并不完全喜歡朋友的特點或是性格。朋友之間最難容忍的一點,就是同樣的錯誤一犯再犯,而且形式次次不同。比如,在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性情中,存在著一種普遍的心理特征,他們會將事物普遍而且庸俗化。也許,正是這種庸俗化,讓他們在這個講求實用的世界里,獲得了物質(zhì)上的成功。用一句直白的話來說,就是許多英國人在某種程度上都存在懶惰的心理,也許,這是封建專制殘留的毒液,至今仍在我們的血管中流淌的原因。因此,我們過分崇拜成功,希望受人尊敬,希望獲得一定的社會地位,盼望與名人交往。這一切,建立在“利”之上,同時也讓無“利”交往的朋友望而卻步。

我曾記得,兩個原本可以建立友誼的人,卻因為其中一人有我稱之為“城市”的習(xí)氣而破裂。我的意思是,此人對階級所代表的榮耀過分地推崇,這是一個根深蒂固,而且認識偏差的誤區(qū)。這個人表現(xiàn)得與一般人不同,他喜歡與有地位的人結(jié)交朋友,同時懷著一個從別人身上發(fā)現(xiàn)懶惰跡象的欲望。我想,沒有比這種行為與思想更加庸俗、更為原始的征兆了。一般而言,這種行為源于一種錯誤而模糊的認知,卻雜糅了對自身高尚本性屈服之后所產(chǎn)生的天然羞恥感。在這個特殊的例子里,此人衷心希望能夠擺脫這個誤區(qū),但他卻無法讓自己活得更為高尚一點。因此,他也無法向有地位的人,展現(xiàn)自己的殷勤與友善。我想,假如他心中沒有這般齷齪的想法,也就無須花心思去思考這個問題,相反他會真的結(jié)交上一些達官顯貴。

然而,在一群友好與上進的朋友當(dāng)中,則存在著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懶散”,這也就是我經(jīng)常提到的中產(chǎn)階級職業(yè)化的“懶散”。他們當(dāng)中的這些人,過分看重成功,只樂于與成功或顯貴之人交朋友。隨著彼此交往的加深,他們開始感到對方的缺點帶給各自的不愉快,但卻對自身的缺點一無所知,結(jié)果就造成了在一些問題上持續(xù)不休的磕磕碰碰。倘若雙方都能開誠布公,坦率地承認自身存在的一些不足,其實也是無傷大雅的。然而,他們卻都急于向別人展示自己完美無瑕的一面,想要證明自己要比對方在想象中更為無私。介于這種思想,彼此之間便難以達成共識。在他們相處到一定程度之后,即使雙方都有不錯的性情,但機器摩擦的“折損度”還是會逐漸顯露出來,而友情也會因此逐漸消融。

以上這個典型的例子旨在說明,每個人都渴望從一個自己敬佩的人身上獲得純粹的樂趣,但卻不愿去忍受對方同樣也不完美這一事實所帶來的責(zé)任,也不愿意勇敢與大度地去忍受這種不完美。這種友情最糟糕的是,始于某種過分的理想主義,而不是人與人之間平等的同伴友誼。當(dāng)友情過分理想化,則會出現(xiàn)危險,即當(dāng)兩個人都懷著這樣理想主義而相遇,一開始必然是相互吸引,他們會本能與不自覺地展現(xiàn)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接下來的深入交往當(dāng)中,雙方一旦不適,便會感到格外悲傷。一般來說,使得這種友情破裂的一個關(guān)鍵因素,都是源于其中一位理想主義的人因為對方破滅了自己原先的希望而深感失望,但卻對自己原先為何要將對方描繪成充滿理想藍圖的錯誤想法而毫不自責(zé)。

適才談到這種類型的友情,具有某種感官色彩。雙方皆因深入交往后而感到沮喪,這就好比盧梭所犯下的過錯:他將自己的孩子送到育嬰室,而不是選擇將他們撫養(yǎng)成人。其中最根本的錯誤,就在于對友情自然發(fā)展所產(chǎn)生的結(jié)果進行選擇性的逃避。這種錯誤,歸根結(jié)底還是源于自私,他們想到最多的還是自己的缺失與渴望,而不是懷著冷靜與感激之情與他們結(jié)下純真的友誼。

人們有責(zé)任與義務(wù)忠誠地敬告自己的朋友,讓他們知道錯誤所在。我覺得,這是一個完全被誤解的原則。這個問題的本質(zhì)涉及真誠的友情,其中的基礎(chǔ)就是自由。我所說的自由,并非源于責(zé)任的自由,而是一種沒有義務(wù)羈絆下的自由。當(dāng)然,我不是在提倡人們應(yīng)該只顧著索取,而吝于奉獻;而是說,人們必須要足夠尊重他的朋友,這也就意味著,在這種朋友關(guān)系當(dāng)中,不要嘗試去指引別人,除非別人有那樣的要求或是渴望。朋友的過錯,還是留給那些更為火暴的批判者指出來更為適宜,正如謝里登所說的那些有著“該死的好性情”的朋友們。但是,朋友就必須將朋友所認為美好與真實的事物視為理所當(dāng)然,盡管朋友可能在另一種途徑中追尋。朋友的義務(wù),就是去鼓勵與信任朋友,而不是去反對或是指責(zé)朋友。自己之所以與他人成為了朋友,只是自己喜歡上了朋友本身,而不是接受了別人的意見,被迫著要去喜歡上與某個人結(jié)交成朋友。這里,最為關(guān)鍵的在于,這必須要建議在一個完全自由的環(huán)境,而不是為了相互提交交際的技巧,除非這是一項協(xié)議或者條款,否則沒有任何理由將兩個原本沒有瓜葛或者原本合不來的人,拉扯到一處而勉強成為朋友。畢竟,人到最后只能向上帝負責(zé)。一個陷入歧路的人,正如一只迷途的羔羊,但另一只羊卻并沒有義務(wù)用羊角將其頂回正確的道路上,除非這只迷途的羔羊明確地給出了求助的信號。

人們可能會說,現(xiàn)實生活中有牧師或是導(dǎo)師作為引路人,但他們與我們的關(guān)系絕非是地位相等的朋友。若朋友之間真的有地位高下之分,那么處于低下的人必須要心甘情愿地為處于高位之人作嫁衣;而身處高位之人也一定不能去強求低下之人如此這般去做,否則兩者地位不平等,就難以成為互訴衷腸的朋友。社會上,真正牢固的友誼始于平等的同伴關(guān)系,在這些人當(dāng)中逐漸升華為某種自由情感最為原始的自然交流。在這個階段,兩者并不需要質(zhì)疑雙方的忠誠度。因為,這種紐帶是由許多簡單的舉動與平常的話語所組成。在理想化的狀態(tài),就是以全新的坦誠與真摯,將兩顆裸露的心串起來,那些即便是錯誤的舉動,也不會讓對方感到羞恥。所以,這樣的友誼是世上最為純粹、燦爛與牢固的情意。但是,這是多么奢侈而稀有啊!

往往更為常見的,便是兩個人處于敏感或情緒化的心態(tài),當(dāng)他們相處在一起后,起初會互相交流經(jīng)驗,從各自的記憶中搜尋一些美好與富有教益的東西來談?wù)?。但愿雙方都會有這樣的感覺:此人的性格簡直就是自己一個絕佳的互補;在他面前,我可以輕松自在地袒露自我。若如此,則是一個多么微妙與有趣的過程??!接下來,就是互相探尋,相互發(fā)現(xiàn)的過程。做一個譬喻,遠觀時,城市顯得楚楚動人,尖尖的塔頂與高大的城墻,透露出某種榮耀感;當(dāng)我們接近時,卻發(fā)現(xiàn)道路崎嶇不堪,路上泥濘難行,集市死氣沉沉,見不到半個人影。在近距離觀察時,錯落的房屋陰沉沉的,人也顯得古怪與畸形,滿臉愁容、疲態(tài)盡顯。穿過大街,或從窗戶往外望,城內(nèi)盡是廢墟,陰郁的生物在暗處閑蕩。當(dāng)我們將一塊石頭翻過來,所有神秘與古怪的東西在陽光下打滾,迅速遁逃。我們開始尋思,這似乎不是我們想要抵達的地方。原先,對此浪漫的想象純屬電光石火之間的一個意外響動而已,也只是我們心中升騰起的某種無解的情緒。然后,我們接著啟程,繼續(xù)搜索另一個城市。在地平線上,我們可以看到一座小山,之后就是另一座城市了。于是,我們就能離開這個尋常人生活的無聊地帶了。但是,想要從最基本的同伴開始培養(yǎng)友情,就要日復(fù)一日地從探尋每條街道與小巷開始,堅持不懈。當(dāng)我們將城鎮(zhèn)走了一遍,就會開始發(fā)現(xiàn)其中的魅力所在。我們會深深意識到,其中蘊含著一種激烈與充滿渴望的生活。倘若居住其中,就可分享到這種樂趣。那些走馬觀花式的旅行者,都無一例外地難以抵達終點。之后,美妙的情愫漸漸在心底冒芽,對家庭的愛也開始堅忍起來,在這之中,我們也會感到許多額外的驚喜。當(dāng)我們進入一扇門之后,看到之前從未見過的景象,接著便進入一座廟宇,里面香霧繚繞,夕陽在沾滿灰塵的窗戶上顯得五彩斑斕。在人來人往的祭臺上,進行著神圣的儀式。這一切,都顯得多么有趣和美好。然而事實上,若是對友誼抱著一種旅行者的心態(tài),那么,友誼便永難形成。如果這樣,唯一的收獲只是永遠在探尋浪漫與美景。有時,一些到處游蕩的旅行者可能會變得耐心起來,在這里竟然也能怡然地生活,但這又另當(dāng)別論了。最棒的友誼,通常一開始都是由于某種相近的習(xí)性而糊里糊涂地結(jié)交下來了,然后逐漸地顯露出其中的美感與價值。

為了獲得自身“精神上的平衡”,也希望別人能夠?qū)Υ吮硎緦捤 N蚁騼晌活V?、善良與大度的女士朗讀了我的一些觀點。后來,我與她們倆都成為摯友了,當(dāng)然,她們倆在社會上也享受著尊貴的地位,但我從來不看重這些。我不會將她們具體提出的寶貴建議展現(xiàn)出來,也不會寫上這些建議中的只言片語,我覺得這是對友人的一種尊重。我坦率地告訴她們,我并沒有完成這一章的寫作。在我著手完成本章的最后行文時,我需要某種靈感的激勵。在這里,我不能將她們的原話照搬過來。但我感覺,她們是以象征性的語言來闡述這個問題,就像兩個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人,將祭臺上的稻谷、酒、油都視為代表著某種神秘而美妙的事物,展現(xiàn)在我這個友人面前。但是,她們也指出,我只是在描述友情的某些外在以及一些表象而已,但也不能說是不準確的。她們談到了友誼的真正核心,對于這些,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要毫不吝嗇地說出來。但是,當(dāng)我要求她們能否舉出關(guān)于友情一兩個最高尚與美好的例子,或是只存在兩個男性或是男女之間的友情,而且又是不斷完善與充實的例子,此外雙方不能是情人或是婚姻關(guān)系之時,她們卻覺得極為困難。

當(dāng)我們篩選過往普通人之間的友情時,就會發(fā)現(xiàn)一兩個這樣的情形,但卻基本上已經(jīng)處于逐漸“凋落期”。事實是這樣的:在情感領(lǐng)域,不少女性與極少數(shù)的男性,能夠形成這樣最為高級的紐帶。我們都一致認為,男性更傾向于從婚姻中找到自己所需,因為他們對個人情感的需求更多的只是一種興趣,而非形成依賴。隨著年歲的增長,現(xiàn)實的生活、人生的紛擾、社會的變遷、結(jié)構(gòu)的更新、觀念的進步、自然的探究都會消耗男人的精力。他們會發(fā)現(xiàn),自身的情感生活存在于家庭的某種紐帶,而任何沉浸于這種情感關(guān)系的男性都會被視為多愁善感者。

真正充滿情感需要的,往往是女性,或是帶有陰柔氣質(zhì)的男性。所有這些情感都染上了淡淡的遺憾,無法傳遞任何滿足感與優(yōu)越感,正如一位母親會在孩子小小的夢想破碎之后,在他的耳旁輕聲細語,講述著另一個關(guān)于希望的故事。但我發(fā)現(xiàn),在心靈的一隅,存在著被另外一顆心靈癡迷與崇敬所吸引的角落,并且在高尚與偉大的情感中讓身心感到愉悅,而且,任何物欲的獲得或是功利的想法都難以進入這個角落。當(dāng)那些長期活在陰郁與病態(tài)壓抑環(huán)境中的人,則能第一次在陽光下沐浴一番,想象著自己可能從和煦的陽光中得到哪怕一丁點的好處。他們心中只是知道一點,這里存在著生活的樂趣與幸福。真正的人生,可以感受到溫暖的陽光帶來的愉悅與舒適。我理解她們所說的這些情感,盡管我會以另一種稱謂來指代。我覺得這其中的確飽含著愛,而且還是極為純潔的愛,是在占有欲中摻雜著一種削去陽剛之氣的愛。于是,這種關(guān)系便逐漸發(fā)展與深化,直到出現(xiàn)了某種神秘或是精神上至關(guān)重要的紐帶。所以,陰郁的心境甚至是死亡才能讓我們分開,但人們對這種關(guān)系的永恒性卻是毋庸置疑的。

兩人說話時,不經(jīng)意地四目對視,仿佛雙方能聽到對方內(nèi)心洶涌的聲音,而這種聲音卻又像建筑物回蕩的美妙聲音,牢牢地被困住,無法外泄,同時別人也進不來。但我不能懷疑這種聲音的存在,因為聲音就在那里回蕩著。但我知道,因為一些懶惰或是陳舊的習(xí)俗,被我排除在外,同時我也會毫不懷疑她們所說的話的真實性。記得一位古代教士說過:他篤信,并向上帝祈禱,幫他解決疑惑。我覺得,當(dāng)我將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無限地展開,懷著忠誠與崇敬的心情時,便完全到了另一種境界。那些性情的交融、心靈的聯(lián)合,都容不得我去懷疑!當(dāng)陽光如流水般傾瀉溫暖時,便會產(chǎn)生浴火重生的感覺,就好像一顆心灼燒之后,灰燼撒落滿地,但這也常常讓我覺得孤獨,而且這種孤獨感尤為深沉。

“??!倘若命運之手蠻橫地將你從我手中搶走,那么,這一半的靈魂,我將何處安放?何處又能安放得了我?”

這是一位世故卻又憤世嫉俗的拉丁詩人,在給他的一位朋友回信時所寫。我們常常會迫不及待地想去譴責(zé)一些人的世故與冷漠無情,但即便是在木材燃燒的火光中,也會跳躍出零星的火苗。人們真能將這個秘密時刻埋藏在心底嗎?倘若人們能將這種親密的情感不斷保持下去,隨著時間的流逝,心靈會不由自主地與另一顆心聯(lián)系在一起,大腦也分辨不出彼此所留下的印象。由此而陷入的沉醉,難道這些就不能彌補這些沉醉的價值嗎?我們都要為獲得某些東西而付出一定的代價,僅憑我們的贊譽或是渴望,薊草變成不了葡萄,橡樹也成不了玫瑰。我們無須懷疑上天將一些寶貴的天賦賜予了別人,我們也不用抱怨上帝遺忘了我們。因此,我只能心懷感激地承認,世上的確存在著某種高尚卻又讓人費解的友情。作為埃里島的居住者,我能從遠處看到這般風(fēng)景:在高高的沼澤地上,在風(fēng)呼呼而過的農(nóng)場上,可看到遠處村莊的山谷,裊裊炊煙從快樂村落的煙囪上冒起來,繚繞在樹林間,似要在那里筑巢。而尖尖的塔頂,則好像愉快地伸出了手指,此刻正指向天空。若我們所想的皆能成真,人生也蠻可憐的。若我們能滿足于眼前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物,興許也可能去領(lǐng)略其他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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