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種生活方式

仰望星空:這個星球上站得最高的靈魂 作者:亞瑟.克里斯托弗.本森 著


生活,我很熱愛它,但我并不被它奴役;自由,我很向往它,但我從未被它束縛。我常常在家里做生活實驗,以檢驗一些淺顯易懂的道理,但知易行難。然而,生活中故意為之而嘗試的失敗,通常要比循規(guī)蹈矩的成功更具價值。

生活,我很熱愛它,但我并不被它奴役;自由,我很向往它,但我從未被它束縛。我常常在家里做生活實驗,以檢驗一些淺顯易懂的道理,但知易行難,不過好在只是做實驗而已,況且作用在我這個卑微之人身上,于大眾也無傷大雅,所以各位看客切莫大驚小怪。社會上,有著許多對生活充滿積極向往之人,因此,我對自身所做的實驗,并不感到懊悔和沮喪。如果諸位問我:做這些事情是否值得?我的答案只有某種遺憾之情。

當我靜下來的時候,我常想作為一個單身漢,在一年之中有約莫半年時間從事學(xué)術(shù)研究,而另半年則老老實實待在一處,我這樣做的意義到底有多大?我也常常捫心自問,自己到底要干嗎?于是,我便不想繼續(xù)待在大學(xué)宿舍里,并非因為我經(jīng)濟拮據(jù)所致,而是在校園里,我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疲于一些人情世故。雖然,我在大學(xué)校園里,也有不少情投意合的朋友,但我卻不想自己成為一只到處游蕩的鴿子,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尋覓棲身之地。

與很多在各種社交場合下疲于奔命的人不同,我喜歡一個人獨處。在皓月當空時,一個人靜靜地咀嚼思想,讓靈魂與自己的心神一次次碰撞,接受昨天、今天、明天各種思潮的洗禮。綜合以上因素,我便極為喜歡在自家的火爐旁、椅子上、書堆里,尋找愜意的生活方式。因此,要是非我本愿,而屈就于其他家庭里的一些繁文縟節(jié),受制于他人的安排,那就等同于將我扼殺了一般。而且,當門鈴意外響起,要是非我本愿而擱下手中的筆,強迫自己滿臉堆笑地迎接不速之客,那便等同于拿刀殘害我一般。此外,或是在別人的帶領(lǐng)之下,到我不愿去的地方,那將是對我的折磨一般。即便如此,我也必須拋下心中的向往,接受或者忍受這些非我本愿,因為我終究還是不想失去與他人的交往。

在我一些日常工作中,有大部分的時間要在與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中一點點消磨,但是,我的內(nèi)心卻常常涌動出一種向往,即過上一種靜思與反省的生活。每當我一想到要到處與人做恭維式的拜訪時,內(nèi)心就倍感煩悶,因為這些流于表面的應(yīng)酬形式,恰恰是一種缺乏活力的生活方式。當我不得已而為之時,我就時常叮囑自己不能過于放縱,而要時刻增加自身的活力。

手中之筆,一直是我難以割舍的手足,它既是指引我生活的良師,也是排遣我胸中寂寞的益友。與那些形式上的拜訪不同,創(chuàng)作對于我來說,可以做到對靈魂的解讀、情感的宣泄、情操的陶冶,是一種充滿激情、陽光的舉措。要想不被這些流于形式的拜訪所干擾,有一劑“婚姻”藥能將自己解脫出來。但是,婚姻不能草率,更不能等同于兒戲,要是出于完成一種責任,或者提高生育率而婚配,那么,就我本身而言,擁有婚姻的可能性也在逐漸降低。雖然,我承認世界上那些幸福美滿的婚姻表現(xiàn)得唯美和高尚,我也愿意放棄所有而矢志不渝,但是,這種狂熱的激情終有一天將要淡化,某種欲望與現(xiàn)實終究要進行一番刀光劍影的廝殺,最后讓現(xiàn)實占據(jù)上風。

逃避根本于事無補,反而滋長消極的情緒。我只是一個卑微的人,無法避開世俗的困擾,即便我成日仰望蒼穹,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不食人間煙火,但我終究無法自欺欺人,也擺脫不了吃五谷雜糧的宿命。當我為自己不幸的人生悲哀時,有位睿智且溫柔的阿姨曾悄悄點化我:你的生活,從未真正放開。面對阿姨苦口婆心的勸說,我一時語塞,羞愧難當。誠然,我并沒有奢求過其他任何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我只是經(jīng)過小溪時,會駐足沉思一會兒,然后光著腳丫洗去一身的塵土。

我已經(jīng)確信自己陷入了一種深沉的情感之中,對于這種憂思,我仿佛從畫家雷諾的一幅畫中得到禪悟。畫中,有位可愛的小女孩在一條小溪里,緊緊地抱著一只體態(tài)臃腫、聳拉著頭的西班牙獵狗,小姑娘所有的動作與神情,旨在告訴看客:她擔心它會淹死。我必須承認,看了這幅畫之后,我以往的一些堅持似乎跟著有了一絲松動,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了吧,我只能這樣遺憾地安慰自己。我總是幻想一種關(guān)系,那就是親密與浪漫的關(guān)系,當我沉迷在這種唯美的關(guān)系里不能自拔時,便被折磨得身心疲憊。爾后,我讀到羅伯特·布朗寧與伊麗莎白·巴雷特兩人之間的情書時,我瞬間意識到,要是沒有上天的恩賜,他們這種至高境界的愛情也會無望,也會落地,也會摔得粉碎。即便如此,我仍舊會抱怨這些唯美的東西不能拿一個花瓶來盛裝。我的這些沒頭沒腦的抱怨,就好比卡萊爾親愛的母親總是不斷嘮叨著自己不佳的健康狀況。

那么,像我這樣一個極端熱愛自由卻又憤懣的單身漢,到底該怎么辦呢?每每想到這里,我便輾轉(zhuǎn)反側(cè)、徹夜難眠,后來我拿定了主意:我不能繼續(xù)住在城鎮(zhèn),忍受如此喧囂的生活,盡管我已經(jīng)住了半年的光景,而且也非常喜歡城鎮(zhèn)里的朋友,但是我現(xiàn)在還是不愿意與他人頻繁地打交道。因為我的性格使然,我沒有理由為了獲得一些樂趣,而經(jīng)常性地參加一些讓自己都覺得了無生趣的社交活動。那么,我也不能逃避現(xiàn)實吧!我也不能圈一塊地,將自己隱居起來吧!終于,我做了一個決定:選擇做自己內(nèi)心所向往的事情。我有一間寬敞的房子,在一個極為寧靜的鄉(xiāng)村里,裝修得特別舒適、溫馨。許多朋友“慕名而來”,與我一起分享這份快樂的生活。在此,我很想與大家一起分享一下自己獨居的生活狀態(tài),那么,就從這段隱士般的生活開始吧。

我隱居的地方名為“埃里島”。埃里島歷史悠久,坐落于英格蘭東部沼澤地帶的中央,四周環(huán)繞著低矮的沙礫山丘,形狀類似人的手掌,而河流恰似在人的手腕上流過。埃里島則在河流之上,島上鶴立著高大的棕櫚樹。向西邊延伸的“手指”,使得這片沼澤托起了一個廣闊的平原,平原上面幾乎全是泥煤,地下則是潟湖。幾個世紀以來,這里不斷分解的水草等植物逐漸堆積,便形成了今日的奇觀。在島上舉目眺望,可以看到位于紐馬克特布蘭登山脈低矮的山頂,同時在亨廷頓貧瘠的荒原上也能“偷窺”到戈格馬格斯的倩影。北邊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河流翻滾而奔騰著,一直流至瓦斯這個地方。依山而走,可以看見山勢向海延展的坡度漸緩,海浪洶涌澎湃、呼嘯而來,足有數(shù)百英尺高,直撲南部的耶里恩大橋。在那里,則可以欣賞到舒緩地流淌在清澈的池塘與蘆葦叢間的烏斯河。

小島“手指”的最南端,有一座村落矗立在古老的教堂旁邊。透過錫卡萊爾的樹叢,仍可勾勒出幾英里外教堂粗獷的尖頂輪廓。早在一千二百年前,一位名叫歐文的教士曾住在那里,他便是大名鼎鼎的、被修道士們喚作歐文納斯的牧羊人。因為,歐文當年在這片荒原上只是負責為圣·埃塞德麗達(埃里島的統(tǒng)治者兼修道院長)看管羊群。當這位教士在低矮的山丘上來回往返時,看著洶涌而來的海水,不知這位村野氣息濃厚與熱心傳教的教士會有怎樣的觸動?我想,在夜幕之后,他肯定能聽到濕地上水鳥的鳴叫,也能看到“小精靈”般的火光在蘆葦叢邊的洼地上閃爍。但是,我又想,或許好些景象根本沒有觸及他的心靈。后來,他在這里修建了一座規(guī)模很小的教堂,及至后來,他也被埋葬在那里。多年以后,這里修道士的數(shù)目逐漸增多,這些修道士建造了一座大教堂,以紀念當年那位牧羊人。在教堂地下,我想,他正酣眠著。

倘若你站在低矮的山丘上,便會看到令人迷醉的一番景象。我時常會在腦海中浮現(xiàn)這樣的疑惑:在這一望無垠的平原里,歷史上卻從未有過詩人或藝術(shù)家從中感受到絲毫的魅力,這一切,究竟為什么?肥沃的黑土、順直的溝渠、寬闊的水流路線,一直順流到目力窮盡、人跡罕至的遠方。入夏后,山巒之間呈現(xiàn)出一派蔥翠的綠,一簇簇樹葉在微風吹拂下,輕輕搖擺著,環(huán)繞這座孤寂的牧羊人欄棚,滿眼都是靛藍的色調(diào)。然而,遠處的教堂輪廓依稀可見,黑乎乎的尖頂高過村莊的榆樹,縱目遠望,盡是一片低低的荒原,將那些小灌木叢與樹林凸顯出來,極有層次的美感。

將視野移至南方,站在劍橋的城堡或教堂塔頂上,能看到山那邊一縷青煙不知從哪兒升起,掛向天邊,宛如朵朵浮云,就像置身于夢境中那些虛無縹緲的城市所勾勒出的絲絲倩影。稍稍扭轉(zhuǎn)頭,朝東尋去,遍野都是薩福克郡黑色的松木。在這個方向,視野極為開闊,高曠的藍天,白云朵朵簇擁,從南天奔來。在天邊的一角,清晰地看到一股深墨般的翡翠綠,使人不敢相信,這是玉還是云。在此之前,我從沒見過這樣一種綠,綠得扎眼,深得叫人發(fā)慌,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

山清水秀的環(huán)境,給人一種祥和與平靜,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意境。當你置身于這種人間仙境中時,倘或遇到怡人的天氣,草木便從樹林中寬廣的空間里破土而出,空氣中彌漫出泥土的氣息與花兒的清香,那種靜謐與渺遠的生活意象,便在這種超然的自然狀態(tài)下有感而生。當你穿梭在廣闊的牧場上,便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村民們都在默默無語地來回往返,似乎在向外界的世人宣告他們美好而幸福的一天:那么和諧,那么從容,那么幸福,那么滿足。

到了送秋迎冬的季節(jié),這里的景致更有一番味道。若是對苦行生活有些許品味的話,那么,這里的冬天理當為這種人而更替。木葉凋零,整片原野蕭索肅殺,似乎被一些最為精致與柔和的顏色所渲染,牧場則被黃色的葦草所浸染,干枯的殘梗、肥沃的原野,浸透著含蓄而內(nèi)斂的色彩。及至黃昏,遼闊的草原便被迷霧鑲上金邊,殘陽則在地平線上奢侈地燃燒,西邊云霞則鍍上一條金紫色的彩帶。若等到夕陽西沉,天空也將浸透出黃昏般的精彩,出現(xiàn)一片純碧,海天一色。若是細細觀察,云堤也會越發(fā)暗淡,悲觀的人若是逮到這一景象,便會發(fā)出不祥征兆的感慨,而零散的農(nóng)場中遙遠的燈火如星星般閃爍。

我所居住的房子,外表看起來很普通,里面的裝飾才是這所房子全部的精華。這是一位伯爵留下來的房子,昔日,伯爵常常用它當作狩獵的小屋。每每仔細打量這座“宮殿”,我就在猜想,這座房子的原材料莫非是伯爵從陸軍或者海軍那里定制的?黃色的磚塊、藍色的石板瓦,透出哥特式的凄涼,讓人看了心生寒意。房子坐落的位置卻不佳,四周被樹木所環(huán)繞,唯有一條荒廢的鄉(xiāng)間小道可以通行。而且,為了建造這座房子,房屋的主人將原先一幢極富特色與美感的房子拆卸了,這豈不是一項糟糕的舉措。

這里,曾有一座迷人的公園,道路兩旁都是修剪過的樹木,酸橙與榆樹雜呈其中,像極了浩瀚的宇宙中點點繁星。即便遭人破壞,現(xiàn)在仍可看到通往大堂的臺階以及土丘上廢置的魚塘,還有已然荒草叢生的游樂園。在這個公園里,所有的樹木排列有序,角落里還有一個果園,果園里稀松的果樹還能結(jié)出果,乍看上去,我還以為這是一座古羅馬城堡。

為什么我會這么神經(jīng)兮兮,斷想幾千年之外的文明?那是有一天,有位園丁將半塊精致的古羅馬水瓶的手柄塞給我看,水瓶是一件陶瓷,周身泛紅,全身被抹上了數(shù)層灰泥,擦拭一下后,便能發(fā)現(xiàn)兩張精美的笑臉浮在水里。接下來的幾天里,我感覺自己像中了魔法一般,成天懷疑自己真是幸運之至,比起薩摩斯島的波律克拉鐵斯,我雖沒像他一樣是位暴君,但我卻同他一樣運氣極佳。后來,我在果園里散步時,竟然發(fā)現(xiàn)了與園丁手里那件一模一樣的手柄,而且那些殘碎竟然驚人的吻合。于是,我好奇地在這座園子里尋找,竟然發(fā)現(xiàn)附近一帶的土堆與泥炭下面,都可找尋到古羅馬人的遺跡。

就在不久前,有人在沼澤地帶犁地時,“淘”到了一個紅色的花瓶,周身還帶著些許犁鏵。后來,這些驚聞被散了出去,引得一些考古學(xué)者對這一地帶展開了大規(guī)模的挖掘,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類似的甕,埋藏的位置也都在泥炭下面。出土之時,它們?nèi)耘f“披金戴銀”、十分光亮。據(jù)說,此地在50年前,還被浸泡在一片汪洋之中,所以,推理人分析,這個地方留下的金銀,肯定是途經(jīng)此處的一條滿載瓷器的貨船“落馬”所致。

在陡峭的峰巒向平坦沼澤地延伸的地方,距公園半里之外,有個家丁挖掘出一個銅制的刨尖頭。當這個人將此物拿給對珍奇異寶感興趣的莊園主看時,附近的其他莊園便聞風而來,將周圍這片肥沃的土地仔細地翻了一遍,翻出不少刨尖頭,這其中還包括一把做工精致的銅制寶劍。這把寶劍的把手上,有著許多孔,大得可容皮帶穿過。

現(xiàn)在,在我手上,有著一把做工精致的刀,刀身極為平滑,讓人瞠目結(jié)舌!這把刀,極有可能是古羅馬時期制造的,或者更為久遠。除了這些,還有類似于矛的殘片,就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它物了。由此,不少人猜想,這可能是一艘載滿士兵的船,還未來得及趕赴戰(zhàn)場,就連同武器一起沉沒在這潟湖里了。

我們由此斷想,當這艘船下沉的時候,士兵們只顧著逃命,便沒有人在意這些價值不菲的武器。的確如此,后來經(jīng)考古學(xué)家考證,這里便是在赫爾威德時期發(fā)生過激烈戰(zhàn)斗的遺址。當時,諾曼人在南面的威林厄姆扎營,那里至今還留有一排不深的塹壕,現(xiàn)在那里被稱為貝爾塞爾草原。但是,不管稱謂如何,諾曼公爵確實當年正在這里指揮了一場戰(zhàn)爭。這里,在當時,還算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在這密密麻麻的荊棘叢中,那些黃鸚鵡盡情地歡愉,唱出甜美而又刺耳的歌聲。參與這場戰(zhàn)斗的諾曼人則用柴草與泥土在沼澤地上筑起了一道道堤壩,一直延伸至烏斯河古老的航道上。至于為什么要構(gòu)筑堤壩,還是與這一帶的地質(zhì)結(jié)構(gòu)有關(guān),因為據(jù)勘探,這里實在無法建造一座大橋。諾曼人曾想用平底船渡過這條河,卻被赫里沃德的士兵一次次挫敗。就這樣,諾曼人的船只只得一次次沉沒于河流中,那些無辜的數(shù)以百計的英勇士兵便葬身在這片軟泥的河床上。

當我佇立在這條靜靜流淌的河床邊,看到水面上漂浮著的那些莎草、柳草,視野再延伸到寬闊的平原,河水流向歸至了劍橋。于是,我便陷入了沉思中,往日這段悲烈的歷史,仿佛就在眼前拂過,多么讓人觳觫。

還是收一收遐想,回到我所住的房子吧。打量起這座房子,讓我想起了埃里島上那些修士們的農(nóng)莊。農(nóng)莊上的房間不多,只有疏落的幾間。當年,那些身體抱恙的修士與初學(xué)的修士被送到這里后,這些修士便常常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領(lǐng)略鄉(xiāng)間生活的樂趣。與我花園接壤的地方,有一堵殘垣,墻上砂漿的顏色早已模糊,磚頭的碎片零落滿地;另一堵墻則依然屹立著,顯得高大威武。其實,這里原本有一個面積碩大的鴿子馴養(yǎng)場,后來為了興建伯爵的狩獵小屋,而被拆掉了。所以,整個花園里,堆滿了年代久遠的石雕、梁楣、直欞、柱頂,甚至還有一尊留著長須的古怪人物的雕塑,其腰間用繩子緊緊束著短祭袍,豎立在假山的對面。誠然,這些都是過往的東西了,只能當作一點懷念?,F(xiàn)在,在灌木叢與胡桃樹的遮蔽下,有座極具倫敦特色、時髦的房子拔地而起,俯瞰著這一片片廢墟。

盡管這座房子建立在廢墟之上,而且外表看起來顯得殘舊,我還是不能貶低了自己的“巢穴”,因為這座房屋就是我心中的“宮殿”,它內(nèi)部的舒適與方便正是我向往已久的。這座房子,結(jié)構(gòu)堅固、設(shè)計合理、寬敞明亮、擺設(shè)得體,讓人聯(lián)想到贊歌中那句——“只有錫安的孩子們才會明白長久的快樂與無盡的財富”。誠然,對我而言,這房子實在是怡然自樂的人間天堂。

這座房子的魅力在于,穿梭果園,能發(fā)現(xiàn)地勢傾斜到廣闊的牧場,六里之外,在格蘭提這片黑沉沉的沼澤地上,埃里島突顯得那么優(yōu)雅美麗、耀眼奪目。在萬里晴空的日子里,可以看到陽光在鉛色屋頂上閃耀,而造型精妙的八角形則在飽經(jīng)風霜的頂尖上與陽光一起舞蹈。每每欣賞到這一美景,我都由衷地感嘆造物主的仁慈。埃里島水塔上的巨大磚石,從西邊一直延伸過去,穿過恢宏的教堂門廊,似乎要將雜草叢生的維納斯神廟與周圍的大教堂融為一體。

諸位要是想到埃里島展開虔誠之旅,那么,最好的季節(jié)便是在蘋果園百花盛開的時節(jié)。在這里,能看到山形墻的屋頂、尖尖的塔樓、昏暗的窗戶,配上草原上大片白色的花朵,如詩如畫般地展開。而距此六里之外的大教堂,更是美不勝收的壯景,且看它在霧氣氤氳的天色里,仿佛從一片順滑的藍色石塊上雕刻出來一樣。倘若在天色晦暗的日子里,教堂四周更像險象環(huán)生的峭壁、嶙峋的巖石,映襯著遠天的雷聲隆隆,一幅恐怖慘淡的白色畫景掛置天邊。

這些或喜或悲的景色,我既能感到其中的壯美,又能體會個中的悲傷。因為這代表著那些表面宏大的構(gòu)想、完善的體制,現(xiàn)在只不過是審美學(xué)上一個象征而已。這也同樣代表了美好的東西時常漸行漸遠,包括正在從我們身邊流失的東西。經(jīng)年的腐蝕,這些景致失去了原先的光鮮,更是失去了先有的內(nèi)涵。然而,景物本身有其興衰,在那些飽受藝術(shù)熏陶的人心里,它們似乎不再蘊含某種戰(zhàn)斗著的力量。

有人喜歡城鎮(zhèn)的喧囂,有人喜歡鄉(xiāng)村的寧靜,但是,任何景物都有看厭倦的時候。那么,這個鄉(xiāng)村的另一個特色,就是會令來往的游客或者定居于此的人百看不厭、流連忘返。跨過了薩頓,領(lǐng)略高大雄偉的教堂,塔頂上點綴著高貴的八角形;村落沿著果園邊上一條細長的山脊錯落地“棲息”,沿著山路向西行,穿過一個名叫“貝里斯特”的美麗農(nóng)莊,就會看到一座古老的教堂。這條道路同樣可通往沼澤地上的兩個大平原。

從村莊往遠處眺望,會發(fā)現(xiàn)村莊與日夜咆哮的海岸線之間有一片牧場,這片牧場名叫瓦斯的牧場。在夏季,這里是放牧的最佳去處,等到了雨季,這里就會落滿雨水,從南北兩端奔向遠方。當游客走完這幾條路,再跨過黑色木材制造的橋梁,便能欣賞到在一片沼澤地上,滲透出來的水流,最終流向大海。

此外,這里還是鳥兒的王國。有一天,我在不經(jīng)意間打擾了紅腳鷸的窩群,一些騰地而起的母鳥,就在半空中盤旋不息,發(fā)出凄厲的尖叫。然而,它們飛得低的時候,只要我伸出雙手,便可輕易將他們抓住。它們似乎在向我挑戰(zhàn),是我侵占了它們的地盤;又似乎在責問我,難道這就是人類所謂的“文明”?我舍不得再驚擾它們,便抽身走開,將原本自由、和諧的棲息地,再度交還給它們。

從鳥兒的天堂再往下走,便是一條古老而原始的小溪。就在不久前,有位樵夫看到小溪中似乎有異常猛烈的騷動,又似乎是某種巨型的魚類緩慢穿行,便嚇得魂飛魄散,抬腳離去。后來,當水位下降后,居住在這里的人們便在這條小溪里,捉住了一條體型龐大的鱘魚。當時,我也在現(xiàn)場,我便猜想這條魚極有可能是因為迷路而擱淺在這里,也可能是這條魚在奮力想辦法找一個產(chǎn)卵地,便游到了這里。后來,我詢問了專家,據(jù)說,這一帶的鱘魚都在英吉利海峽的水域里覓食,同時也知道了這是鱘魚一個代代相傳的習(xí)性。按照主權(quán)劃分,這片水域?qū)儆谟?,但在這種情況下,根本沒人愿意去管這些。

由此再往北走,可看到一輛大型的貨運列車冒著濃煙,發(fā)出低沉的“叮當”聲,成天在這片沼澤地上穿行。而我這個將自己隱居起來的“閑云野鶴”,便常常在這片充溢著河水的草地上,沿岸散步一兩里路,一直走到梅泊爾這個破舊的小村落。駐足遠望,便可發(fā)現(xiàn)對面一座面積很小的古老教堂,在群山中若隱若現(xiàn)。據(jù)說,在古代,曾有一位廷臣埋葬在那里。后來,經(jīng)人考證,這位廷臣是一位英國人,原本是詹姆斯一世的侍臣,后來,他被放逐到法國,從此便隱姓埋名隱居起來,而他主要財富卻在里斯本附近。后來才清楚,有些事情比較離奇,這位廷臣就在葡萄牙與巴厄爾沼澤地,度過了自己的余生。我們沒有必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暫且接受這種幾乎神奇的傳聞。

那么,在這個偏僻的小島上,我的生活究竟過得怎樣呢?我覺得在整個大不列顛島上,再也找不到第二處比這里更加安靜的地方了。在這座島上,只有兩三個地主,還有幾個傳教士,但這里的村落卻是龐大與繁榮的。居住在這里的人們,十分友善,而且自主、精明。他們當中,大多數(shù)人都有一個聽起來便覺得可親的名字,但卻又夾雜著零星的撒克遜名字的點綴。例如,卡特拉克(Cutlack)就是加斯拉克(Guthlac)的變形;還有諾曼人的名字,如坎普斯,則可能是當年某位在戰(zhàn)場上受傷的士兵,在他居住于此之后便流傳了下來。

雖然村落龐大與繁榮,但這里與外面的世界幾乎沒有任何聯(lián)系。等到了屬于集市的日子里,火車慢悠悠地從埃里島駛向圣·艾芙島,接著就是兜著圈原路返回。居住在這里的村民,十分熱情、勤勞、純樸,他們所關(guān)注的,除了日常生意的狀況外,便是從宗教和民謠中尋找生活的樂趣。他們沒有改變祖先的遺風,整個村落里,到處充溢著三節(jié)拍的調(diào)子。

埃里島還有一個魅力,就是這里飽含著寂寥之處。你若選擇居住在這里,可能好幾個星期都沒有一位拜訪者,這里同樣也沒有那么多社交場合,也沒有大家公認一致的歡愉節(jié)日,更沒有令人頭疼的集會。這里的人們,可能一個月之內(nèi),才會與某位鄰居閑聊一次,或者到某位好客的牧師家里喝上一杯茶。因為,居住在這里的人們,喜歡按照他們的原則做事,同樣喜歡做自己的事情,而不愿意唐突地騷擾他人或被人突如其來的打攪,他們似乎約定俗成,喜歡待在自己的圈子里過著屬于自己的生活。然而即便這樣,鄰里之間仍然洋溢著一種靜謐安詳?shù)姆諊?/p>

這里的居民,相當尊重他人挑選這個悠閑與安靜的地方,作為居住地的選擇。他們覺得,不論來者出于何種動機,都不可能是源于一種對社交狂熱的追求。我曾在英國的許多地方待過,但還沒有哪個地方的悠閑能趕得上這里,這座村莊給了我很多自由,而且他們也并不排斥外地人。我居住在這里不久后,便能發(fā)現(xiàn)這里的居民們,都有滿腔的誠意,并不像外界表述的那樣,說他們是外星球物種,或者指責他們不諳世事。相反,我覺得這里的居民,天性中有種良好的教養(yǎng),似乎不需要管理者來約束,就能自發(fā)地朝著文明的國度進步。

因此,生活在這里,就能置身于一種具有精確價值與衡量自身品性的境界。不管我們是在這個村莊,還是身處在外面的花花世界,作為人本身,每個人都必須獨立,也必須要獨立起來。同樣,這里的居民也十分獨立,他們對陌生來客并不會多加猜疑,而只是覺得,來者可能只是為了找尋某種明確的生活方式而已。所以,他們的這種觀念,讓來客可以很自然、輕松地融入到生活當中。因為這里少了往日的喧囂,只見得到平靜、安寧的生活。

少了那些虛無縹緲的社交,少了那些流于表面的應(yīng)付,居住在這里,日子便像在廣袤無垠的平原上靜靜地流淌而逝,任何計劃都能自行展開,沒有人會去打探他人的去向,也沒有人會為自己的工作或是追求而搞得焦頭爛額。倘若某人需要幫助或是建議,別人都會給予友善與熱心的支持,而不會想著從中謀取任何報酬。

有一件小事,一直感動著我。在我房子周圍,原先有一條路,由于之前長時間沒人光顧,一位友善的農(nóng)民便在這里豎起了一塊告示牌,說明這條路是私人領(lǐng)地,希望人們不要再繼續(xù)走這條路。一兩天后,告示牌卻被人扔到溝渠里了。對此,我感到不滿與驚訝,覺得自己日后與鄰居之間的友好相處便會蒙上一層陰影,于是,我向一位地主朋友征詢此事,他卻大笑道:“沒人會想到做這種事的,我向你保證,他的屬下已經(jīng)見到了那位將告示牌扔掉的‘人’,只不過這個‘人’是一匹馬而已。在路經(jīng)此處的時候,不小心給撞倒了?!钡拇_如這位地主所言,我在這所村莊,與大家的關(guān)系都很和睦,而且我也有了自己獨立的生活。

時光,就在這種單調(diào)但有趣的生活中流逝著。我“獨居”宅內(nèi),時而閱讀、時而寫作,時而在花園里靜坐或踱步。要是碰上灑滿陽光的午后,我則繞著整個村莊走上一遍。這里有許多宏偉的教堂與房屋,距離都不算太遠。比如在威茲比奇與林恩附近的大教堂,還有十多間雄偉的十字架建筑。這里的人們,可謂窮盡了想象之本能。這些建筑商,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建造出莊嚴的城墻,純木工制作的建筑物便一座座高聳在這鄉(xiāng)野當中。

然而,這里的建筑,起初的構(gòu)想并沒有涉及真正的功利用途,純粹出于一種樂趣和自我欣賞。在這些巧奪天工的建筑師手上,蓋上了許多博普雷式建筑風格的房子,大堆大堆的磚石壘成的房子,似被數(shù)不盡的“幽靈”禁閉著,而且圍繞其中的卻是錯落有致的果園。我常猜想,這里的山形墻滲透著都鐸時代的磚石工藝。許多建筑物的大廳內(nèi),鑲嵌著富麗堂皇的木板,顯得雍容而華貴。雖然,這里起初沒有設(shè)想到將這些建筑物用于功利性的經(jīng)營,然而在這座村莊,卻也有供人朝拜的廟宇。所以,想要說服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來分享自己的寂寞,卻也并非一樁難事,可以邀請他去朝拜廟宇,也可以邀請他去一起欣賞這些古老而精致的建筑物。

在這里,許多時光都跟隨者靜寂無聲的隱居生活,悄然無聲地溜走了。我手上的書卷也在一天天翻閱中泛黃和破損,然而蘆葦叢卻依然在溝渠的保護中自由地隨風搖曳。

我并不想在這里一年接著一年,周而復(fù)始地耗掉時光。其實,這里的生活波瀾不驚,提不起欲望,雖然少了各種社交,但是缺乏思想上的交流。對于一個曾在喧囂而擁擠的城鎮(zhèn)里居住的我來說,每天都沉浸在責任、討論、利益沖突之間度過,這里就好比是一個無垠的綠色牧場與舒適的港灣。但是,若選擇在這里長期居住,也是很危險的,危險在于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慵懶和不安。其實,人本身都好像透過一面放大鏡來看待身邊的事物,那些極為瑣碎的事情,在這面放大鏡下,也會渲染得過分重要。但是,事物都有兩面性,一面是積極;另一面充滿了消極。

長時間待在這山溝溝里,能夠獲得一種自我均衡感,比如滌蕩心胸、忘懷世俗。但是現(xiàn)在,世間的影像充斥著紛擾的人與事,所有的聯(lián)系與交流,都在自我的心靈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我們會認為,只有當一個人像巫師那樣沉迷其中,才會真正陷入到迷失之中。這就好比同時將十多個球拋向空中,給它們施加一種魔法,從而讓它們都能不掉到地上。這種“體操式”的鍛煉的確讓人變得靈敏、身手敏捷。但這卻證明了一點,我們來到這個世上,要懂得“雁過留聲、人過留名”,若是匆匆而來、空空而去,對這個社會沒有做出絲毫的貢獻,那就枉為人生。也就是說,即便某人通過商業(yè)手段獲取了財富,卻也不能說明此人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其自身最高遠的人生理想。一個精明、敏銳與尖刻之人,通常是讓人反感與討厭的,因為這些人的成功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那些世俗眼中所謂成功的人,只不過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不斷地累積財富而已。我認識許多世人所認同的成功人士,但我不敢說他們都是真正的成功者。這些人一般都是非常自信的,而他們明顯的缺點,就是對一些無能之人有著與生俱來的蔑視。而另一方面,熱衷于沉思的人往往會變得出乎意料的冷漠,讓人倍感沉郁與壓抑,他們給人的感覺是似乎別人的所作所為與他毫無干系。但換個角度來看,沉思之人有時的確能思考出對這個社會有所幫助和貢獻的方法。倘若我們將一生的精力用于指導(dǎo)或是建議別人,那么,自我的良好感就會膨脹得不可收拾。有時候,我們的干練或是自身的能力讓自己得意忘形,其實在很多時候,別人只是在容忍我們,而非真正地需要我們。我們最好還是在上帝賜予的休閑時光中徘徊,不要不耐煩地將上帝之手強加于別人。真正讓一個國家或民族成長、繁榮的力量,并非是社會的立法機構(gòu)或是組織,而是每個個體不斷提升的道德力量。有時,機構(gòu)與組織只是后者的一個標志而已,并不能起到挑起社會進步的擔子。然而,一個在智慧、善良與知足心態(tài)上做出榜樣的人,要比一個追求實用功利者對友善之人說三道四更為有益。

人們可能會發(fā)問,在這方面,我是否想樹立起一個榜樣?我選擇這樣的生活,完全是因為我自己喜歡,而非出于任何哲學(xué)或是博愛層面上的思忖。但是,若更多的人能在這方面遵循自身的本能與直覺,認為美德必須與汗水聯(lián)系在一起,或是美德必須與一國的力量以及一些毫無必要的商業(yè)有所關(guān)聯(lián),那么,這種認識對整個社會都是大有裨益的。我想要闡明的觀點是,心靈與道德上的平衡,最好是在深思熟慮的權(quán)衡、思考中獲得。在這點上,大多數(shù)人都對獲取的過程忘乎所以,沒有時間去分類或整理過往的種種。其實,生活本身就該歸結(jié)到一種圓滿。一部分用于獲取物質(zhì)財富,一部分用于獲得精神上的指引。正是在始終如此匆忙的累積之中,我們漸漸邁向通往墳?zāi)沟牡缆贰?/p>

有時,我不禁會有這樣的感慨:活于世上,自身存在的意義是否要比行為本身的意義更為重大呢?我們?yōu)榱艘患褐降臐M足,卻假稱自身的所為是為了他人的利益。但是,這種所謂的“幫助他人”,只能將自身這種焦躁不安與狂熱的“細菌”傳染給別人,只會使得這個陷入一種更為險象的環(huán)境當中。

無論怎樣,正如我在開篇已經(jīng)說了,這只是一場實驗而已,我隨時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來結(jié)束它,同樣也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意愿選擇繼續(xù)執(zhí)行。即使證明是失敗的,這也只不過是一場無關(guān)痛癢的實驗而已,而別人也許能從我的失敗中領(lǐng)悟到某些智慧。因為,我希望讀者能夠牢記一點:生活中故意為之而嘗試的失敗,通常要比循規(guī)蹈矩的成功更具價值。一般而言,人都是謹小慎微的,他們可能會覺得冒險必須要遭受懲罰,而且覺得不劃算而放棄試驗;或者,他們覺得人生苦短,容不下一些嚴重錯誤的空間。然而,換個角度來思考,那些畏首畏尾之人卻時常遭遇災(zāi)難。即便在賺取金錢時,也難以感到半點喜悅,因為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只是將賺錢看作一種存活的方式,機械地重復(fù)著,直到成為一堆白骨。記得一位叫作喬伊特的牧師曾說過一句至理名言:“生活,在于永不放棄?!蓖瑫r,我也發(fā)現(xiàn),遠離讓自己覺得煩惱的環(huán)境,讓自己全身心地從事一場溫和的人生實驗,體驗一下不同尋常的生活,是一件人生快事。

  1. Zion錫安的宗教含義:主所賜予的名稱,用來稱呼那些一心一德、居于正義之中、沒有任何貧苦者的人民(無價珍珠,《摩西的書》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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