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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蛇年的記憶及其他

物質(zhì)女人 作者:邵麗 著


關(guān)于蛇年的記憶及其他

在很多年里,我都不知道自己屬蛇,其實是不知道有“蛇”這個屬相——我小時候,正是破“四舊”、立“四新”的年代,父母很少使用舊歷;我和哥哥有時候跟著姥姥、有時候跟著奶奶生活,她們根本沒有說過蛇年或蛇這個屬相——在她們嘴里,只有一個“小龍”,我于是知道自己是屬小龍的。

蛇這個小東西,在中國文化里很少有喜興味道:與人有嫌隙不過,是男的便被罵蛇蝎心腸,女的則落個美女蛇稱謂;天氣不順年景差,就責(zé)怪龍蛇之孽;遇到偽君子,常以佛口蛇心相贈。

在西方文化里,蛇更沒落個什么好兒——雖然它是智慧的象征,可是對亞當(dāng)夏娃的引誘,讓所有人從出生起就帶著原罪。估計這讓很多人想不通,莫非血統(tǒng)論起源于《圣經(jīng)》?如此說來,這耶穌的贖罪,跟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的江湖術(shù)士,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不過蛇也有輝煌的時候,“劉邦斬白蛇起事”,刀下之鬼竟然是白帝之子,幸虧劉天子也是“太子黨”——他是赤帝之子,否則事情會鬧得不可收拾。據(jù)說,很多權(quán)杖(包括現(xiàn)在外交使節(jié)的權(quán)杖)上都雕著蛇,因為它是最高權(quán)力的象征。看來蛇也手眼通天,黑紅兩道通吃,橫豎我們都得罪不起。

——說遠(yuǎn)了。

小時候放假去姥姥家,姥爺帶著我的倆哥哥為生產(chǎn)隊看過瓜園,他們在地頭搭一個三角形的小棚子,白天晚上都住在那里。哥哥常常帶著我去給姥爺送飯。吃完飯,姥爺就坐在地鋪上給我們講故事。有時候會講到蛇,如果是故事里的蛇,已經(jīng)跟人沒什么區(qū)別了,會走路、說話,也會愛——他說的是喜歡。青蛇、白蛇、老法海和許仙的故事,我就是那時候聽到的。如果是現(xiàn)實中的蛇,則要兇險很多。姥爺說,蛇都是走彎路的,如果你拿個竹竿,它就會很怕,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你,因為它爬到竹竿上脊梁骨會撐斷。還有,姥爺告訴我的哥哥們,游泳的時候遇到蛇,“那是水上漂,你只要別看它,它就不理你”——好像蛇也跟小流氓一樣,只要不惹它,它就不會找你的茬兒。

有一次,姥爺用竹竿挑起一片瓜葉,讓我們看盤在田壟里的一條小青蛇。那蛇非常干凈,干凈得讓人渾身發(fā)冷,可能“冷血動物”這個詞,就是從這兒來的吧。它把頭一會兒擱在身體上,好像我們上課時那個懶洋洋的樣子,一會兒抬起頭來搖搖晃晃地東張西望,像喝醉了一樣;不知道它有沒有看清楚我們,它的眼瞼像抹著一層淡緋色的眼影,眼皮眨都不眨一下,身子沒動,也沒有驚慌??赐曛螅褷旐樖终艘粋€西瓜,到了棚子里切開,那瓜皮看起來竟然跟一條條蛇一樣,讓我的脊梁骨發(fā)冷?!斑^去啊——”姥爺?shù)墓适驴偸沁@樣開頭,然后會停很大一陣子,等著我們慢慢起急,讓他的故事充滿戲劇的張力,“我爺爺?shù)臓敔?,有一天在地上鋪了個席子睡午覺,睡起來掀開席子一看……”

我趕緊爬起來,覺得屁股底下的席子非??坎蛔?。

說起戲曲《白蛇傳》,最喜歡的還是張火丁演的京劇那一出,我是二〇〇五年在現(xiàn)場看的。且不說唱腔余音繞梁,就是白娘子的一顰一笑,都是活脫脫的。不過總的說來,我喜歡張火丁勝于喜歡白娘子——人間事已經(jīng)夠煩憂的了,她又何必來插這一杠子,惹出一大筆孽債?后來我去河南的安陽搞調(diào)研,人家告訴我,《白蛇傳》的傳說是源自當(dāng)?shù)氐慕鹕叫旒覝洗?,到了南宋宋室南遷時,被人帶到了蘇杭一帶,才改編成戲劇。此說未必可靠,也未必牽強(qiáng)。記得我在河南的汝南縣掛職管文化的副縣長期間,曾邀請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的專家們,把“梁祝之鄉(xiāng)”的大匾,掛在了該縣梁祝鎮(zhèn)——人家梁、祝、馬三家的墳苑,還都好好地在那里保存著,專家們即使有疑問也說不起嘴??!

其實,既然是傳說,就用不著那么較真,只要能為中國的文化添色添彩,又“何必分襄陽南陽”呢?

只是有時候,仔細(xì)揣摩一下白素貞的簡歷,常常會有世事無常之慨,又會有“千里姻緣一線牽”之嘆:

素貞我本不是凡間女,

妻原是峨眉山一蛇仙。

都只為思凡把山下,

與青兒來到了西湖邊。

…………

愛情這東西,不管是在西湖、峨眉山還是徐家溝,你只要給它點陽光,再怎么著它都會燦爛——這可不是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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