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伽利略傳》

書邊人生 作者:楊建鄴


《伽利略傳》

我是如何認識湖北出版社的編輯丁渝先生的,已經忘記了。好在1997年12月4日我寫的《伽利略傳》后記里提到了這本書寫作的緣起:

今年春天,丁渝先生希望我為他們出版社寫一本科學偉人的傳記,而且由我自己選擇傳主。這是很難得的機會。挑選誰呢?值得寫的科學偉人多得很,還真是讓人眼花繚亂,下不了決心。幾經思考,我決定寫伽利略。我們都知道,愛因斯坦曾經說過:“伽利略的《對話》,對于每一個對西方文化史及其在經濟和政治發(fā)展上的影響感興趣的人來說,都是一個知識寶庫?!?/p>

《伽利略傳》,楊建鄴、李繼宏著,湖北辭書出版社,1998年7月出版

英國劍橋大學盧卡遜講座教授斯蒂芬·霍金在寫的《時間簡史》里也曾經鄭重地指出:“伽利略可能比任何其他人更有資格稱為近代科學的奠基人?!だ允亲钤缱龀鋈缦抡摂嗟娜酥唬喝祟愑型斫馐澜缡窃鯓舆\行的,而且我們還能通過觀察現實世界來做到這一點?!?/p>

從這兩位20世紀科學偉人的講話中我們可以知道,伽利略對人類文明進步有著特殊的重要性。但遺憾的是,這位已去世335年的科學偉人,在我國還沒有一本傳記,連翻譯的都很少。

作為一個科學史研究工作者和科學家傳記的作者來說,這簡直是無法向廣大讀者交代的。于是我下定決心寫這本書。我知道,由于資料奇缺,寫起來困難一定很多,想寫得很好就幾乎成了奢望。但由于我對伽利略的高度的崇敬,以及我的責任感,使我鼓起了勇氣去克服一切困難,決心要填補這個令人遺憾的空白。幸好黃石教育學院物理系的李繼宏副教授(1)愿意與我合作,這使我的困難減小了許多。

書終于寫完了,但我心里卻輕松不起來。我寫過《玻爾傳》,寫過《居里夫人傳》,寫過《法拉第》……每次寫完后都有一種比較輕松的感覺,唯獨寫完這本書卻怎么也輕松不起來。因為資料奇缺,我無法斷定我們的取材以及選取的角度能否為讀者和專家們接受、認可。廣大讀者所熟知的一些關于伽利略的故事(如比薩斜塔實驗、1633年審判后伽利略說“地球還是在轉動”等等),據專家們的考證都不是真的,這樣照實寫出來豈不讓一些有先入為主之見的讀者們感到失望嗎?我們雖然想了一些辦法來妥善處理這些問題,但是能夠讓廣大讀者感到滿意嗎?能讓專家們認同嗎?

還有,我們的讀者可能有各種各樣的要求:有的希望在了解伽利略本人的同時,還要了解那個時代的各種背景、伽利略的思想方法等等,認為這樣才能全面了解伽利略;有的則只希望了解伽利略本人的生活、工作,而不想了解那些背景、思想方法等方面的情形。但作為國內第一本比較全面描述伽利略的傳記,恐怕只有兩者都兼而顧之了;這對于許多讀者來說,恐怕并不感到滿意。我們采取的辦法是把這些不同方面的內容,盡可能分開敘述,這樣,不同要求的讀者可以把那些自己不感興趣的內容略去不看。但是,讀者能接受這樣的處理方法嗎?

……

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我們把這本書奉獻給讀者。空白是填補上了,但不知是否平整、合適?我們迫切希望讀者和專家們提出批評和意見。最后,我們要感謝丁渝先生的鼓勵和幫助,更感謝湖北辭書出版社為我們提供了這么好的機會。

確實,我國科學史的研究至今仍然沒有多大起色,好的傳記和科學史著作很少,從事科學史研究的年輕人雖然開始涌現,但是仍然寥寥無幾。數學史的研究算是具有一定的傳統(tǒng),但是物理學史、化學史等的研究一直處于半荒蕪的狀態(tài)。年輕學子愿意從事科學史研究的還非常少,這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在中國有科學成就的科學家里,很少有人做這方面的研究。例如,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在物理學研究上頗有成就,文字能力也很好,我曾經希望他能夠寫一些科學史方面的著作,他立即表示:“那可是不能干的事?!蔽覇枺骸盀槭裁??”他回答說:“寫這些東西一般會認為你已經‘江郎才盡’,沒有研究可做?!?/p>

我立即舉國外的例子,如愛因斯坦寫了《物理學的進化》,霍金寫了《時間簡史》,塞格雷寫了《費米傳》《從落體到X射線》《從無線電到夸克》,還有萊德曼寫了《上帝粒子》……大家熟悉的楊振寧先生也寫了《基本粒子簡史》……

他打斷我的話說:“在歐美,寫科普著作,寫科學史和科學家傳記都沒有問題,他們有這樣的傳統(tǒng),例如英國很早就有‘星期五科學講座’,戴維、法拉第這些赫赫有名的科學家,經常在這個講座上為老百姓講科學研究和它的發(fā)源等,但是中國沒有這樣的傳統(tǒng)?!?/p>

此外,在大學凡研究科學的系里,對于科學史研究普遍都不重視,基本上沒有人愿意從事這一研究。我國幾乎所有做科學史研究的或者寫科學家傳記的人,都在哲學系或者類似的系里。而這些系里的研究者有多半對科學研究本身又沒有多大的功底,寫出來的作品多半不會得到有關科學家的認同。像我這樣在物理系里做物理史研究的人幾乎沒有,而這又與我的經歷有密切的關系。但是我在物理系因為做物理學史研究,也同樣受到輕視。雖然很多哲學系老師的科學史研究水平沒有我高,但是他們很早就被評上教授,我卻直到退休前一年才勉強獲評教授,而且是非正式的那一種(到幾年后這種區(qū)分才逐漸消失)。我在科學史研究方面最有權威的雜志上發(fā)表的文章(如科學院辦的《自然辯證法通訊》等),在物理系評教授時都不能算重要文章,只有在《大學物理》《物理通訊》等沾有“物理”兩字的雜志上發(fā)表的文章,才能算是重要文章。而在科學史研究的領域里,這上面發(fā)表的文章只能算是二三流文章。幸虧我當時發(fā)表文章比較多,而《自然辯證法通訊》上發(fā)文章門檻很高,每年發(fā)表的數量都有嚴格限制,因此我也把一些次要的文章寄到《大學物理》等雜志上發(fā)表,這樣的文章大概還不少,加上我寫的五六本書,我才有資格達到評教授的最低線。

那時我已經是快60的人了,對評級看得不那么重,一心沉醉于科學家傳記的寫作中,這才沒有因為不重視而放棄對物理學史的研究。寫《伽利略傳》正是在這種“沉醉”的狀態(tài)中完成的。完成是第一需要和快樂,其他根本不在我的思考之列。上文介紹《世界科學五千年》一書寫作的時候,我在襄陽一家印刷廠?!罢`”時被叫回物理系參加教授評選,才知道我有資格參加評選。

我認為有幾位世界著名科學家的傳記非常重要,所以才下定決心寫作。除了《伽利略傳》外,我撰寫的《愛因斯坦傳》和翻譯的《費米傳》都是在這種心態(tài)下決定的。

在寫《伽利略傳》的過程中,我想到了一個問題。12年前的1986年在寫《杰出物理學家的失誤》一書的時候,我寫過伽利略在研究中的一次重大失誤,當時我還不十分清楚伽利略在人生道路上也因為一次不慎重的選擇而誤入歧途——他從威尼斯帕多瓦大學回到教皇控制非常嚴和保守勢力非常強大的佛羅倫薩,結果造成晚年的一大悲劇,不僅受到宗教法庭的迫害,被迫“認罪伏法”,而且直到去世都一直被軟禁在老家,隨時受到嚴密的監(jiān)視,不準隨意接觸任何外來的人。

這一失誤嚴重損害了伽利略的健康和物理學研究,否則伽利略對物理學的貢獻會更大。假如現在我再寫《杰出物理學家的失誤》,就一定會把這次重大的失誤寫進書里。趁回憶寫書歷程的機會,我把這次伽利略不慎選擇的前因后果簡明扼要地介紹一下,現在的讀者恐怕很難看到我寫的《伽利略傳》了。

伽利略回到佛羅倫薩的事,發(fā)生在1610年6月。當時因為伽利略發(fā)明了望遠鏡,所以他對行星的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對流體力學的研究也使他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成為當時歐洲最耀眼的科學明星。這時,佛羅倫薩向他伸出橄欖枝,希望伽利略回到他的家鄉(xiāng)佛羅倫薩,出任宮廷數學教授。伽利略在認真思考后,同意回到佛羅倫薩。但是,伽利略忘記了,20年前他為什么被迫從佛羅倫薩來到威尼斯公國,在帕多瓦大學得到一份教職工作。威尼斯雖然是一個小小的公國,但是那里的思想相當自由,沒有人可以隨意迫害意見不同的學者,學者可以相當自由地研究自己想研究的問題。正是這種可以自由思考的環(huán)境,伽利略才有可能潛心研究物理學,可以自由地批判亞里士多德那些妨礙物理學研究的錯誤理論和思想。但是,隨著時間的逝去,以前種種可怕的迫害在他的思想中逐漸淡去,而新的不滿開始產生。例如,由于他的名聲越來越大,希望在他名下求學的貴族子弟越來越多,這樣當然可以使伽利略有更多的收入,但是研究的時間就會減少。于是,他想擺脫講課的重負,希望能有更多時間和金錢保證他全身心地投入物理學研究。

有一次他與威尼斯學監(jiān)發(fā)生爭執(zhí),他說:“你們支付如此低的薪水,作為不把我送到宗教法庭的交換條件?!?/p>

學監(jiān)聽了這話以后,顯然有些生氣,不由惱怒地回答伽利略說:“您這話太不公正了!太不公正了!如果宗教法庭里任何一個不學無術的修道士都有權禁止您的思想,伽利略先生,那么您從事研究的空閑時間再多,對您來說又有什么用處呢?想一想吧,有些地方科學在奴役的皮鞭下呻吟!而在威尼斯,您的思想無論多么大膽,我們共和國都無限歡欣地予以接受。在這里,您可以研究!在這里,您可以工作!沒有人監(jiān)視您,沒有人壓迫您!在這里,誰都不能容忍您的工作受到絲毫干擾,不能允許管閑事的人給您添麻煩……”

聽到這兒,伽利略受到了觸動:“是啊,我為什么又想回佛羅倫薩呢?僅僅因為那兒是我的故土就非回去不可嗎?別忘了那兒還有許多對我懷有敵意的人呀!學監(jiān)說得也不無道理,在威尼斯有許多在佛羅倫薩不可企及的優(yōu)越條件,可以不受拘束地、自由地研究自己想研究的東西,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呀!但是……”

1609年發(fā)生的一件事對伽利略十分重要:佛羅倫薩的費迪南德大公于這年2月1日去世,科西默王子即位。伽利略趁此機會給托斯卡納宮廷一位叫杰拉迪尼的官員寫了一封長信,坦率地說明了自己的心愿。他在信中寫道:

我現在已經工作過的20年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歲月,但時間和精力也就這樣零碎地花掉,以滿足每一個效勞對象的要求。在我的職業(yè)當中,上帝和我自己的努力都沒有給我才能。我現在的愿望是在我去世之前能獲得足夠的閑暇和安靜的環(huán)境,讓我能夠完成手頭三大部著作,將它們出版問世。我不能從任何別人那里得到這種幫助,我只想寄希望于大公。

顯然,這是一封試探性的信,他期望杰拉迪尼能把信中所提到的事讓新上任的大公知道。這位當年的王子曾對伽利略夸過口,說他一旦成為大公,就會聘任伽利略為宮廷數學教師?,F在王子果然成了大公,伽利略想回佛羅倫薩的舊念又被重新喚起。幾年前,當科西默還是王子,而伽利略還負責教他使用計算儀器時,也曾寫過信給科西默王子,向他表示敬意。伽利略在信中說,任何一位統(tǒng)治者都需要幾個有才干的侍從,而“我將是最忠實可靠的一名仆人”,“寧愿受您的使喚,而不愿找其他主人。因為在我看來,您的態(tài)度溫和,天性仁慈,使得任何人都情愿受您的驅使?!?/p>

伽利略寫給科西默王子的信,現在的讀者看起來可能有點肉麻刺耳,但當時意大利的文牘往來,是一種規(guī)范和習慣,并不會讓人感到伽利略在阿諛奉承、低聲下氣。不同的時代和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交往規(guī)范。

伽利略想趁科西默大公上任之機重提舊事。伽利略發(fā)現木星的4顆衛(wèi)星以后,他的聲譽在歐洲更加輝煌。1610年底,他寫的《星辰信使》付印后,他給佛羅倫薩宮廷秘書芬達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我無限感謝上帝,他使我有幸單獨一人首先見到了過去從未有人知道的星空秘密?!?/p>

芬達很快給伽利略寄來了回信:“我已將你的信轉呈大公看了,大公被你這位超常天才的新發(fā)現弄得驚詫莫名?!?/p>

伽利略見信后十分高興,覺得回佛羅倫薩宮廷任職有眉目了。這時伽利略已經知道,威尼斯政府雖然聘他為帕多瓦大學終身教授,而且許諾年薪將增加1倍,開始伽利略還以為這些許諾可以馬上見效、立即實施,但后來才發(fā)覺這一許諾要等他現在的聘期滿了以后才能實施。伽利略感到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因此更加堅定了想回佛羅倫薩宮廷任職的決心。于是在收到芬達的回信后,他立即再次寫信給芬達:

“我正想出版一本叫《星辰信使》的書,只希望得到大公一人的支持。”伽利略還說,按照慣例,他有權為他發(fā)現的新星命名,他寫道:“我想讓大公的名字與諸星同輝、永遠存留,但我有點弄不清楚的是,我是把木星的4顆衛(wèi)星奉獻給大公一人,稱之為‘科西默星’,還是奉獻給大公兄弟4人,稱之為‘美第奇星’(Medicean Stars)呢?”

伽利略肯定知道選擇的結果。果然,佛羅倫薩宮廷帶來信息說,“科西默”(Cosimo)這個詞是從希臘文“kosmos”轉來,有“宇宙”之意,是一個意義廣泛的名詞,不可能專指大公一人。于是伽利略就采用了預料會采用的“美第奇星”。

伽利略可謂“一箭雙雕”。一是伽利略想以此討好佛羅倫薩宮廷,為到宮廷任職鋪平道路;二是伽利略深知他暫時還不能把木星衛(wèi)星看作他個人專有的發(fā)現,因為他還沒有測出每一顆木星衛(wèi)星的運動周期,如果有人搶先測出,那他就會功虧一簣。有一位那不勒斯的學者馬基尼(1555—1617)就曾不懷好意地說:“發(fā)現木星衛(wèi)星沒啥了不起,測出它們的周期才會受到贊揚。”

佛羅倫薩為了獎賞伽利略的命名,獎給了他一條價值400弗羅林的金項鏈,鏈子下面還系著一枚大公勛章。這樣,木星衛(wèi)星首先發(fā)現的名聲和它們的命名權,總算確定了下來。

盡管伽利略覺得有一大堆理由說服自己回到佛羅倫薩,但是他的同事沙格列陀知道他想回到佛羅倫薩的時候,覺得伽利略簡直瘋了!他堅決反對伽利略的這一不智之舉。他非常嚴肅地對伽利略說:

“朋友,我看見你已經走上了一條可怕的道路。你看見了真理,還信賴人類的理智,但你不知道你正走向毀滅!你難道不明白,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怎么可能讓一個知道真理的人自由自在地到處活動呢?即使這真理只是無比遙遠的星體的真理!你以為你說教皇錯了他會不知道?你以為他會信服你的真理嗎?你以為他會像你一樣在日記上寫上:‘1610年1月10日,天被廢除了’嗎?你口袋里裝著真理,手里拿著望遠鏡,居然還異想天開,要離開威尼斯共和國,自己鉆進陷阱里去!你在科學上的懷疑能力那么強,但你對佛羅倫薩宮廷卻又那么輕信;你懷疑亞里士多德,卻完全不懷疑佛羅倫薩的大公!

“伽利略,當你剛才用望遠鏡向天空觀察時,我仿佛看見你站在烈焰熊熊的柴堆上;當你說你相信真理不可戰(zhàn)勝時,我似乎已經聞到了燒焦的人肉味啦!我愛科學,但我更愛你。伽利略,我的朋友,請你三思而行,不要去佛羅倫薩吧!”

但伽利略只鐘情于天空的奧秘,似乎失去了對形勢判斷的智慧。他回答朋友的勸告時仍然固執(zhí)己見:“如果佛羅倫薩接受我,我還是決定回去?!?/p>

還有一位朋友得知伽利略打算離開威尼斯共和國回佛羅倫薩后,專程到他家勸說:

“你為什么想到要回佛羅倫薩?”

“我會有更多的時間在實驗室里工作,而不必忙于授課?!?/p>

“你的意思是說,你主要的目的是在佛羅倫薩繼續(xù)觀察天空和寫書,是吧?”

“正是。”

這位朋友用不解的眼光盯了伽利略一陣子后,搖了搖頭說:

“朋友,我們許多人都承認你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智者。但是在許多方面,你卻又純真得像一個小孩一樣。你難道不知道,現在已經有某些教會有權勢的人在攻擊你在《星辰信使》一書中的發(fā)現,說你在變著魔術蠱惑人心,說你對《圣經》不敬……在帕多瓦你享受了18年的完全自由,這是因為威尼斯共和國的統(tǒng)治者對羅馬教皇的權勢無所畏懼,而且在必要時可以挺身而出,為你抵制、抗拒由于‘冒犯上帝’而進行的宗教審判?!?/p>

伽利略聽到朋友的話之后,心靈確實震動了一下。伽利略對于回佛羅倫薩之事也不是沒有顧忌,他曾幾度壓下了自己的思鄉(xiāng)之情,但每想到父親對達·芬奇客死他鄉(xiāng)的詛咒時,他就有一種不顧一切返回故鄉(xiāng)的決心,這使他不愿考慮未來種種可能的下場。更何況,科西默大公如此仁慈和信任他,而且如此迫切地希望他回到佛羅倫薩為故鄉(xiāng)爭光,那種敬賢之情讓他感動。他如果只考慮自己的得失,豈不枉對江東父老?

最后他還是決定回佛羅倫薩,他轉身對朋友說:“在佛羅倫薩,我可以在科西默大公的保護之下研究天空。他急切地盼我歸去?!?/p>

“但據我所知,佛羅倫薩是受羅馬教廷直接控制的?!迸笥颜f。

“我想,在必要時,我將親自去羅馬解釋我的新發(fā)現。那兒有我的不少朋友,我看沒有必要認為教會有審判我的敵意吧?”

朋友換了一個角度問:“難道你在帕多瓦度過的18年使你不愉快嗎?”

“不,不,在帕多瓦度過的18年是我生平最快樂的18年。在這兒我享有真正的自由,沒有這種自由探索的風氣,我不會有今日的成功。但我忘不了我父親提起達·芬奇客死他鄉(xiāng)時的憎惡情感。朋友,誰不愛自己的故鄉(xiāng)呢?不管它是偏僻窮困的山村,還是亞得里亞海的天堂威尼斯。對我來說,佛羅倫薩是我生身之地,是最親愛的地方,我應該回到它的懷抱里去。”

朋友沉思了半晌,然后對伽利略說:“現在沒什么可多說的了,我和許多朋友已經警告過你了,但你不為所動。好吧,讓我祝福你回佛羅倫薩之后繼續(xù)成功和幸福!無論怎么說,帕多瓦大學因為有過你這樣偉大的學者應該感到驕傲和滿足了。”

伽利略送走朋友后,不由黯然神傷,落下了幾滴眼淚。是啊,今后在佛羅倫薩能有威尼斯這兒的忠實朋友嗎?

1610年9月12日,伽利略終于孤身一人離開了生活了18年的帕多瓦。因為妻子甘芭沒有與他正式舉行過婚禮,不能進入佛羅倫薩宮廷,所以最后留在了威尼斯,兒子文森佐暫時由甘芭撫養(yǎng)。

緊跟著伽利略的歸來,對他不利的告密材料在1611年就被秘密送到了羅馬異端裁判所——伽利略險惡的命運也就此拉開序幕。

1616年2月24日,教廷告誡伽利略放棄“地動說”;同年2月26日,大主教傳喚伽利略。不過,在此期間還沒有強迫伽利略取消任何言論,畢竟這時宮廷還有人保護他。但是到1624年4月,新教皇烏爾班八世登基以后,形勢開始對伽利略越來越不利。1632年3月,伽利略的名著《關于兩種世界體系的對話》(以下簡稱《對話》)出版以后,教皇烏爾班八世大發(fā)雷霆,《對話》被禁止出售;同年9月30日,教會召伽利略到羅馬受審。

1633年底,伽利略以帶病之軀出發(fā),1634年2月才到達羅馬。3月12日開始審判伽利略,6月22日判決。伽利略在教會的淫威下宣讀了他的悔過書:

我,伽利萊·伽利略,佛羅倫薩市已故文森佐·伽利略之子,現年69歲,出席法庭,跪在你們面前,向尊貴的紅衣主教、宗教裁判長對著圣福音書起誓,我過去永遠信仰、現在信仰并在上帝幫助下將來仍然信仰神圣的天主教和使徒的羅馬教會所認為正確的,以及它所宣揚和教導的一切。因為貴神圣法庭早就對我做過正當的勸誡,以使我拋棄認為太陽是世界的中心且靜止不動的偽學,不得堅持和維護它,不得以任何口頭或書面的形式教授這種偽學,但我卻撰寫并出版了敘述這一受到譴責的學說的書,雖然沒有得出最后結論,但頑固地引用了對它有利的論據,而沒有給予反駁,因此受到審判,認為我有嚴重的異端嫌疑。也就是說,我認為并相信太陽似乎是宇宙的中心并且靜止不動,而地球不是中心并且運動著。

……我不是虛偽地而是誠心誠意地放棄上述謬誤和異端邪說,我擯棄它們,擯棄所有不符合神圣教會的謬誤和宗派。

我宣誓:將來無論在口頭上或書面上都不再發(fā)表、談論或維護任何可能引起人們對我的類似疑慮的言論;而且,只要我得知任何異端邪說或異端嫌疑分子,我一定立即向教皇、神圣法庭,或地方宗教裁判所以及我所在地的主管部門舉報。此外,我還宣誓:我保證履行施加于我的或將施加于我的一切宗教懲罰,并且確切執(zhí)行和遵守這些懲罰。如果(但愿上帝保佑我不致發(fā)生?。┪疫`反了我的諾言、聲明和誓言,根據神圣的教規(guī)和其他一般的或特殊的法令,我甘愿承受這一類法令所決定和公布的一切懲罰和制裁。愿上帝幫助我,并以我雙手所捧的圣福音書起誓。

我,伽利萊·伽利略,已放棄自己的主張,并已發(fā)誓、許諾和約束自己,有如上述;口說無憑,謹在這份悔改書上親筆簽字,并于1633年6月22日在羅馬密涅瓦修道院逐字逐句宣讀如上。

伽利萊·伽利略

1633年6月22日

伽利略被法庭判決以后,精神幾乎完全崩潰。他從恐怖中脫身出來,卻又陷入了更加折磨人心的悔恨和羞愧之中。每天夜晚他無法入寐,不斷向上蒼呼叫:“主啊,饒恕我的罪孽吧!”

正當伽利略處在痛苦中時,伽利略的朋友們沒有忘記他,設法把他從無望的監(jiān)獄生活中拯救出來。佛羅倫薩托斯卡納大公費迪南德二世在最終判決前,未敢為伽利略說情;判決后,他立即冒著教皇可能會感到不快的危險,要求烏爾班八世給予伽利略以寬大處理。他還聯合了尼科里尼和伽利略的一些很有地位的朋友,一起向教皇請求。烏爾班八世的一口惡氣已經出了,殺雞儆猴的目的也已經達到,加上說情的人都是不可輕視慢待的人物,于是他就來了個順水推舟,表示愿意幫忙。

1633年7月,宗教裁判所的法庭宣布,準許伽利略離開羅馬,到佛羅倫薩南方不遠處的錫耶納大主教皮可羅米尼家住,由皮可羅米尼履行監(jiān)護責任。

1633年12月底,伽利略獲準回到老家阿圣翠山莊。在這里,伽利略在宗教裁判所的密探監(jiān)視之下度過他的余生。

雖然在阿圣翠山莊被監(jiān)視,但伽利略并沒有完全被擊潰,寫出了《關于兩種新科學的論述和對話》這部偉大的著作。但是回想起來,伽利略在1610年9月不聽友人的勸告執(zhí)意回到佛羅倫薩,不僅使自己蒙受不白之冤,而且使科學的發(fā)展也受到了無可挽回的損失。正如羅素在他的《西方哲學史》一書中所指出的那樣:

大家知道,伽利略在1616年受到宗教裁判所的秘密定罪,后來又在1633年被公開定罪;在這第二次定罪時,他聲明悔過改念,答應不再主張地球自轉或公轉。宗教裁判所如愿以償地結束了意大利的科學,科學在意大利經幾個世紀都沒有復活。

意大利哲學家安東尼奧·班菲在他寫的《伽利略傳》中更是沉痛地寫道:“譴責伽利略對意大利有害的后果之一,是使科學研究喪失了效能。因此,我國文化長期遭受災難,并且繼續(xù)遭受著災難,尤其是在哲學科學領域內。”文藝復興時代在哲學、藝術和科學領域里產生過多少偉人的意大利,從此失去了它昔日的光彩,而大批學者卻不得不在“神圣法庭”各種各樣的迫害和摧殘下,痛苦地呻吟!

如果伽利略不回到佛羅倫薩,至少教廷沒有機會審判他,那么中世紀科學的發(fā)展有可能就會是另一種局面。對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來說,他在關鍵時刻的任何一個選擇都會深刻影響到世界科學的發(fā)展。正如1932年愛因斯坦選擇到美國逃避德國法西斯的迫害,使得整個世界科學發(fā)展的局面,發(fā)生了徹底的轉變——世界科學中心從德國轉移到了美國。


(1)李繼宏后為黃石理工學院師范學院教授(已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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