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在一條熟悉的道路上

我的青春是一場煙花散盡的漂泊 作者:(俄羅斯)伊萬·阿列克謝耶維奇·蒲寧


在一條熟悉的道路上

巴黎的某個春夜,我漫步在林蔭大道上,繁茂的嫩葉遮住了星光,使得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朦朧的月色中,樹下的路燈閃爍著金屬般的光芒,此時我感到輕松而又愜意,仿佛重回到了青春時代,不禁想起了一首詩:

在一條熟悉的道路上,

一座古老的宅邸讓我難以忘懷,

高高的樓梯暗淡無光,

還有那扇拉上窗簾的窗戶……

多么美妙的詩??!令人感到驚訝的是——我也曾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莫斯科,普列斯尼亞區(qū),荒涼的街道上白雪皚皚,一幢幢木質的小市民的陋室矗立兩旁,而我呢,還是個大學生,至今仍無法相信自己曾有過這樣一段經(jīng)歷……

那兒有一簇神秘的火花,

深夜時分仍舊熠熠生輝……

那兒有一簇泛著幽火的燈光。屋外暴風雪肆虐,狂風卷起木屋頂上的積雪,如煙霧般將它們吹起,而在高處、在閣樓上、在紅色印花布的窗簾后,幽幽的燈光閃爍不停……

啊,神秘的女郎,

深夜時分讓我魂牽夢繞,

她解開了發(fā)辮,

將我領進閨房……

我曾擁有過這樣一位女郎。她是謝爾普霍夫的一名教堂執(zhí)事的女兒,拋下清貧的家庭,只身來到莫斯科求學……我踏上堆滿積雪的木質臺階,拉了一下通往門廳的鈴環(huán),門廳里那洋鐵皮制成的門鈴隨即發(fā)出叮叮的鈴聲。我聽到門后有人飛快走來,腳踩在陡直的木梯上發(fā)出咚咚的響聲,門被推開了,狂風夾雜著暴雪席卷而入——吹向她,吹向她的披肩,吹向她那白色的上衣……我上前擁吻她,把寒風擋在門外。我們沿著寒冷徹骨的黑漆漆的樓梯一路奔向樓上的閨房,屋里也是冷冰冰的,只有一盞煤油燈在那孤零零地閃著火光……窗上掛著紅色窗簾,窗戶下方的小桌子上擺著那盞煤油燈,靠墻放著一張鐵床。我把軍大衣和便帽隨手一扔,坐到床邊,將她擁入懷中,抱在自己的膝上,隔著裙子就能感覺到她的身體和骨骼……然而她的發(fā)辮并沒有散開,而是盤了起來,淡褐色的發(fā)辮顯得楚楚可憐,她的臉龐極富民族性,因饑餓而顯得蒼白無比,農(nóng)民式的雙眼也是那么得蒼白,嘴唇非常柔軟,只有虛弱無力的姑娘才會擁有如此柔軟的嘴唇……

她怎能不像孩童那般,

熱情似火地吻上我的嘴唇,

渾身戰(zhàn)栗著,在我耳邊低語:

“聽著,讓我們遠走高飛吧!”

遠走高飛!前方在何處?為何要遠走他鄉(xiāng)?想要逃離什么?這句熱情洋溢的孩子氣的蠢話多么能蠱惑人心——“遠走高飛!”我們并沒有“遠走高飛”。然而卻擁有這世上最甜美柔軟的嘴唇,因幸福才奪眶而出的熱淚,還有慵懶無力的年輕的肉體,倦到我們把頭靠在了彼此的肩頭。當我解開她的上衣,輕吻她那乳白色的少女的胸脯,以及胸脯上那變得堅硬、如同尚未成熟的草莓般的乳頭時,她的雙唇就像是火燒一般,灼熱無比……她清醒了過來,隨即跳下床,點燃了酒精燈,把一壺淡茶放在上面加熱,然后邊喝茶,邊吃白面包和裹在紅色砂紙里的干奶酪。我們不停地討論著未來,感覺到一股股嚴冬的寒氣從窗簾下鉆入屋中,聽到風雪敲打著窗戶……“在一條熟悉的道路上,一座古老的宅邸讓我難以忘懷……”還有什么能讓我無法忘懷?我永遠忘不了那年春天在庫爾斯克火車站與她離別時的情景,我們拎著她的柳條筐和用皮帶捆卷起來的紅被子在站臺上匆匆而行,沿著即將啟程的長長的列車一路奔跑,看到一節(jié)節(jié)綠皮車廂里人頭攢動……我還記得她終于跳上其中一節(jié)車廂的通過臺,我們互相親吻著對方的手,依依惜別,我承諾兩個禮拜之后就去謝爾普霍夫去看望她……此外便記不清任何事情了。也沒有什么事情值得銘記于心。

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五日

  1. 教堂執(zhí)事指的是正教教會中等級最低的工作人員,主要負責朗讀《圣經(jīng)》、敲鐘等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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