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們越來越需要美好的情感

夜空中最亮的星 作者:秦朔,周水水 著


人們越來越需要美好的情感

田磊/文(原載于“秦朔朋友圈”2015年11月7日,有改動。作者曾任《南風窗》雜志主筆、副主編。后離職創(chuàng)業(yè)。)

2015年的兩部神劇《花千骨》和《瑯琊榜》,我都是跟著年近六旬的岳母開始看起的。每天晚上吃過飯,她會準時調好頻道,一天兩集,慢慢悠悠地,生生花費了兩個多月的晚上時間,把兩部劇給追完了。

我沒有辦法抽出這樣的閑暇,在看出了點意思之后,便利用一些碎片化的時間在互聯(lián)網上追。每部都是看到一大半時,社交媒體上的討論就已呈刷屏之勢,到現(xiàn)在也還余波未平,各自衍生出的網絡游戲瘋狂吸金中,甚至都有人開始琢磨著做“赤焰手環(huán)”等實體產品了。

兩部劇一個是講男女間的蝕骨戀,一個是講大丈夫的報恩仇,跟古往今來、年年歲歲的大眾文化產品沒有什么兩樣。以前在《南風窗》雜志社做文化編輯的時候,對這些虛構類的文化產品是頗為不屑的,對于文化我總是保有著比較精英化的想象:它應該啟迪靈魂,應該滌蕩心靈,文化總是應該與意識形態(tài)、與霸權、與“左中右”相關種種。

現(xiàn)在轉換了一個角色,成為一家影視文化公司的領導者,才開始明白,在這個絕大部分事物都可以貨幣化的時代,那些精英主義的文化想象已然退縮到多么微小的一個地盤。大眾文化對精英文化的壓迫或者說消解,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但互聯(lián)網時代的生產和傳播機制,極大地加劇了這一情勢。

如果仔細比較,《花千骨》還談不上全民共追,其火熱多半是借了湖南衛(wèi)視播出平臺的光,這個電視臺的受眾跟《花千骨》這類題材的受眾重合度實在太高。但是《瑯琊榜》卻呈現(xiàn)出跨階層、跨年齡、跨行業(yè)的普及度。尤其是當我的朋友圈里,從歷史學教授、投行經理、醫(yī)學博士、報紙總編、廣告公司老板,到初中畢業(yè)的地產中介、樓下天天賣停車票給我的保安,個個都在談論這部劇的時候,多半是其中藏著這個時代人們心靈需求中的某個最大公約數(shù)。

文化人從中看到了“克己復禮、赤子之心”的儒生理想。劇中有這么一個橋段:朋友們?yōu)樯碇袆《镜拿烽L蘇找來救命的冰續(xù)草,但卻必須用十個人的性命為藥引,梅長蘇斷然拒絕,其中一個屬下痛苦地說:“為何蒼天如此不公?殺害別人保全自己的人活下來了,像宗主這樣不肯傷人的卻要去死?”

梅長蘇淡然回應:“在世人眼中,生死是天大的事??稍谏咸炷抢?,世間之大,蒼茫萬劫,浩浩宇宙,眾生的公平絕非體現(xiàn)在某一個人壽數(shù)的長短上?!?/p>

這一類高階對白,穿插在緊張刺激的文攻武斗中,使得整部劇張弛有度,無法不吸引我這類觀眾。何況,我們是從小就被金庸小說塑造的千古文人俠客夢洗過一次腦的一代。我那些金融、法律、營銷這類專業(yè)背景出身的朋友多半喜歡談論其間蘊含的各種計謀策略、機巧布局。

不過,對于喜歡這部劇,最樸素也最具公約數(shù)價值的回答,還是老岳母提供的,她說:“看個熱鬧唄,現(xiàn)實生活中哪里尋這樣的熱鬧去?”這話“翻譯”一下便是:生活越庸常,我們需要的文化產品越得具備極致的品相、極致曲折離奇的故事、極致深沉或者扭曲的情感。否則,是斷斷不可能取得“現(xiàn)象級”商業(yè)成就的。

在中國社會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由廣義的“知道分子”主導的不少媒體,多半是以問題和批判為導向的。由互聯(lián)網主宰的社會新聞傳播,更是以“壞消息”、“負能量”打先鋒的。

于是,我們正在生活著的這個世界似乎糟糕得一塌糊涂。人們內心所需要的那些美好的情感,便只有交給虛構的、基于市場邏輯的文化產品了。

現(xiàn)實生活中,上哪里去尋找《花千骨》里奮不顧身、清澈純美的情與愛?上哪里去找梅長蘇這般既擁花樣美顏,又有赤子之心的好男兒?到了最后,大功告成,人卻即將倒下。原本想著可以放下一切,與摯友、愛人安穩(wěn)度殘年,卻又碰上外族入侵、國難當頭!對曾經謀殺了其全家的王朝,他的選擇仍舊是舍命維護,哪怕有情人再次生離死別:

“如同當年默默看著梅長蘇入京時一樣,金陵帝都的巍峨城門,此刻也默默看他離去。到來時素顏白衣、機詭滿腹,離去時遙望狼煙、躍馬揚鞭。兩年的翻云覆雨,似已換了江山,唯一不變的是一顆赤子之心,永生不死?!痹≌f中的這般描寫,單是文字便已動人,何況,再經一個沉靜俊美的演員傾情演繹。

前些日子在北京,恰逢清秋,被那種南國難得一見的秋景所感染,自然想到了郁達夫那篇《故都的秋》:“北國的槐樹,也是一種能使人聯(lián)想起秋來的點綴。像花而又不是花的那一種落蕊,早晨起來,會鋪得滿地。腳踏上去,聲音也沒有,氣味也沒有,只能感出一點點極微細極柔軟的觸覺。掃街的在樹影下一陣掃后,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看起來既覺得細膩,又覺得清閑,潛意識下并且還覺得有點兒落寞,古人所說的梧桐一葉而天下知秋的遙想,大約也就在這些深沉的地方。”

在那個離亂的時代,這些平常之景被書寫出來,都足以打動人心,使得作者“愿把三分之二的壽命折去,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在今天這個越來越安逸和庸常的時代,哪里還存在這樣的可能。我們的感動越來越難了,越來越需要借助各種各樣形式主義的外在力量來生成,這不能不說是個悲劇。但對于文化商品的生產者和販賣者來說,這絕對算得上是一個極好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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