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心

蔡寧

他無怨無悔地說著那段歲月，娓娓地說著他這次來寧為深圳一家公司開拓長江區(qū)域市場的前景，仿佛車窗外的春雨也在飄灑著愛心。

春雨中，我與從深圳來寧的大衛(wèi)乘的士到一家南北貨商場去洽談業(yè)務(wù)。

突然，公路邊有位老太太晃著一把小紅傘招呼停車，指著路邊柳樹下一位裹著墨綠雨衣的少婦急切地說：“師傅，請幫忙把我兒媳送到醫(yī)院去吧!她快要生娃了?！?/p>

司機脧了脧風(fēng)雨中的孕婦說：“車已被從深圳來的先生包了。你們招呼別的車吧!”說著意欲行車。

“慢，送她們?nèi)メt(yī)院，款我付?！闭f著，大衛(wèi)從后門下車，招呼著她們婆媳兩人上車，自己坐到了前座。我的眼光從他的背影滑向他的側(cè)面，定格在他左頰一塊傷疤上。或許是他從反光鏡中看到了我的神態(tài)，便回眸一笑，似是問我：“難道不該這樣嗎?”

我的思緒蕩向遠方。20多年前，我從石城下放到徐州的一個農(nóng)場，與彭城去的邢小虎分在一個知青排里。他額頭光潔，濃眉大眼，鼻梁高挺，一臉剛毅，且身骨高大。一位搞美術(shù)的“插子”說，他有些歐洲石膏像大衛(wèi)和味兒，并率先喊了他“大衛(wèi)?！?/p>

那年初春的一個夜里，萬物似在悄悄勃發(fā)著綠色的憧憬。大衛(wèi)點起了墨水瓶盛油、古銅錢制作燈頭的小油盞，在水泥澆制的臺子上擺起了楚河漢界，說：“聽，像是有人呼救?！?/p>

我們急忙起身出門。呀!知青點前的一個小村子里有火光。我們急步奔去，噢，是出身地主的二黑子家失火。二黑子又去窯石守夜去了，他老婆發(fā)瘋般直喊“屋里還有小娃兒!”大衛(wèi)猛然甩開我的手，脫下上衣向院里泔水缸一浸，朝頭上一披，就沖進了煙火彌漫的草房。頃刻間，他抱著一個襁褓一腳跨出門檻。誰知就在這剎那間，一扇呼呼燃燒的門板脫楣砸向他的左肩，一塊燒紅的木炭迸向他的左頰?！斑辍币宦曔B烙帶剜，削去他臉上一塊肉。

大衛(wèi)出院后聽人說，上頭派人來調(diào)查他的事跡后認為他救個地主小崽子不宜宣傳，獎勵自然也取消了。事情過了幾個月后，他對我說：“這救人一命可是勝造七級浮屠的功德，豈不比拿那花花綠綠的獎狀有意思?就如這春天，不管在什么樣的風(fēng)雨中總是有生命的綠色?！?/p>

聽斯言，觀其色，我感到他內(nèi)心的隱傷遠比他臉上的創(chuàng)傷來得更疼痛。他這愴然卻灑脫的思想著實讓我心靈震顫。是啊，誰又能扼殺春之綠色呢?

的士在一家醫(yī)院門口停下，大衛(wèi)拉門送走了那婆媳兩人。的士仍舊在春雨中前行著。我由此又提到了那次壯舉：如若發(fā)生在今天，他定然會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人物。他若有所思，驀地又睜開眼睛動情地說：“人之所以為人，乃是因為有一顆區(qū)別于一切動物的心。在關(guān)鍵時刻，如若做出與人心相悖的事來，靈魂一輩子也休想安寧?！?/p>

他無怨無悔地說著那段歲月，娓娓地說著他這次來寧為深圳一家公司開拓長江區(qū)域市場的前景，仿佛車窗外的春雨也在飄灑著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