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只手掌的掌紋，何嘗不是山川大地厚土演繹而來。

古人關(guān)于華夏山水的兩部重要著作，一部是《山海經(jīng)》，一部是《水經(jīng)注》，都有涉及江西山水的章節(jié)?！渡胶＝?jīng)》一書中未記載廬山，而記載了柴桑山。這也說明《山海經(jīng)》寫作者所在年代，還未有廬山之名，但卻有柴桑山——

又南行九十里，曰柴桑之山，其上多銀，其下多碧，多泠石赭，其木多柳芑楮桑，其獸多麇鹿，多白蛇飛蛇。

《山海經(jīng)》是先秦古籍，成書時，尚未立柴?？h。東晉郭璞認(rèn)為柴桑山在潯陽柴?？h南，是與廬山相連的一座山。一座山在寫作者眼中沒有名字時，他除了依據(jù)當(dāng)?shù)刈∶竦姆Q謂外，就是根據(jù)山體狀態(tài)來命名。因為那是個命名空間無限廣闊的時代，山川大地沒有名字，他就可以直接命名寫在著作中，后人根據(jù)書本所記，就傳布開來。

《山海經(jīng)》作者根據(jù)山體多柴桑的特點(diǎn)，命名為柴桑山，是十分貼切的。從先后次序來講，是先有了柴桑山名，后有柴?？h名。

柴桑城在歷史上存在近八百年，作為尋陽郡(地級)、江州(省級)治所亦近三百年，歷史上很多重大政治事件和軍事事件均在這里演繹，不少歷史名人曾在這里活動，如慧遠(yuǎn)、陶淵明、謝靈運(yùn)、陸修靜、李白、白居易等都在柴桑踏石留印，遺下許多膾炙人口的詩篇，令后代讀者神往之至。

讀《三國演義》，其描寫的“諸葛亮舌戰(zhàn)群儒”“群英會蔣干中計”“柴桑口臥龍吊孝”等故事，都與柴桑有聯(lián)系，英雄故事流布于匡山蠡水之間。上世紀(jì)七十年代曾拍過一部戲曲片《柴?？凇罚撈v述諸葛亮吊祭周瑜的故事。很多人鬧不清楚柴桑口在什么地方，有說是在今七里湖賽湖村，這里是柴桑城故址；也有說是古柴桑所在的星子縣，但說不清具體地址；還有說是甘棠湖……莫衷一是。

我通過多年走訪，認(rèn)為柴?？诰褪蔷沤?。所謂“口”，就是一個村子、一個集鎮(zhèn)、一座城市的出水口。柴?？冢侵覆裆？h時期的出水口；而九江口則是九江城的出水口。當(dāng)我們知道了柴桑與九江其實是不同時代的同一地理概念的時候，就可以認(rèn)定，柴桑口和九江口其實是指一個地方，即今天的湖口下游不遠(yuǎn)的匯口。

長江與鄱陽湖交匯之后，向下游收納另一支長江來水，這里就是匯口。從地圖上看，匯口的陸地和江流形成近似于九十度的彎道，這里是今宿松縣匯口鎮(zhèn)所在地。匯口所在的平原，在古代叫桑落洲。匯口長江段又叫涇江口，是當(dāng)年陳友諒中流箭喪命的地方。

古代匯口屬于柴?？h的東部邊界，也是柴?？h水道的出口，因此叫柴?？谥翞榍‘?dāng)。

一村、一鎮(zhèn)、一城的水口容易分辨，而江西一省的水口則在湖口。《山海經(jīng)》寫到了贛江一統(tǒng)江西山河的局面：“贛水出聶都山，東北流注于江。”這一句話將贛江的出處和匯入處全部道出，贛水發(fā)源于聶都山，流注進(jìn)入長江。在現(xiàn)代鄱陽湖形成之前，贛江以澎湃之勢收納江西境內(nèi)的撫河、信江、饒河、修河等大小河流，統(tǒng)統(tǒng)匯入長江。

歷史上，贛江的名號很多，豫章水、章水、湖漢水等都指贛江。今天對于贛江的稱謂較為嚴(yán)謹(jǐn)，贛江即指贛州城下章江與貢江匯合以后的江水。

章水發(fā)源于崇義縣聶都山張柴洞，流經(jīng)南康三江鄉(xiāng)三江口與上猶江匯合，為贛江兩條分支之一，古人借指贛江；湖漢水，本指今贛江上源貢水，古人也借來稱贛江。

一水多名，不同時代的稱謂不同罷了。

章貢二水，一東一西，東為貢水，西為章水。若以長短和流域面積來比較，貢水遠(yuǎn)遠(yuǎn)超越章水。貢水主河長二百七十八千米，自東向西流，流域面積兩萬六千五百余平方千米；章水全長一百九十九千米，由西向東流，流域面積七千六百九十六平方千米。若論流域面積，貢水是章水的三倍多。

章水主要支流有兩條：大余的章江、上猶的猶江；貢水的主要支流卻有八條：龍南信豐的桃江、興國的平江、于都的貢江、寧都的梅江、石城的琴江、安遠(yuǎn)的濂江、會昌的湘江、瑞金的綿江。章貢二水共十條河流，齊聚于贛州城下。這使贛州自古有“十龍聚龜”之說，由此形成贛州城的獨(dú)特形勝。

若忽略歷史，以今天的技術(shù)、數(shù)據(jù)論，貢水應(yīng)為贛江正源。但歷史上，章水開發(fā)時間早于貢水，自古就形成中原與嶺南的交通要道。章水被南來北往的口碑相傳，聲名遠(yuǎn)揚(yáng)，甚至以章江代指贛江。

《水經(jīng)注》是古代涉及水文化的一部巨著，其中涉及贛水的部分約四千二百字，可謂篇幅不少。這些文字大多是交代主要支流如何與贛江交匯，章、貢合流為贛，贛水流經(jīng)廬陵，有廬水西出長沙安成(今江西安福)縣來與贛江匯合；到了新淦(今新干)地界，有牽水(袁水之誤)從宜春來會；途經(jīng)南昌時，有盱水(今撫河)從南城來與贛江匯合；又有濁水(今錦江)注入贛江，水出康樂(今萬載)縣。接下來酈道元寫到余水(今信江)、鄱水(今饒河)、繚水(今潦河)、循水(修水之誤)與贛江相會的情形?！端?jīng)注》的描述，實際上是將贛江描繪成主干，其他河流都成為分支，從不同的節(jié)點(diǎn)，先后歸入贛江，最后由贛江匯入長江。

酈道元總共寫了十條與贛江相會的水，這十條水“同臻一瀆，俱注于彭蠡”而匯入長江。在敘述鄱陽湖周邊的水系時，以贛水為綱，別水為目，將贛水提起來，其他的江河都順便提溜起來，綱舉目張。

在涉及鄱陽湖時，酈道元這樣寫道：“大江(長江)南，贛水總納洪流，東西四十里，清潭遠(yuǎn)漲，綠波凝凈，而會注于江川?！贬B道元所處時代，正是鄱陽湖發(fā)育基本成熟之時，因此，他描寫的贛水水系狀況與今天可以說基本是一致的。

贛江總攬江西境內(nèi)的其他水系。在古代，贛江水系等同于鄱陽湖水系。特別是鄱陽湖未完全發(fā)育前，江西境內(nèi)的水，就統(tǒng)稱為贛水及贛江水系。其他各水都匯入贛江，然后歸于長江。

在我看來，贛江就像鄱陽湖這只巨掌的生命線，清晰、蓬勃、深刻，鏤刻著天地運(yùn)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