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笑：“了解刺猬的人應該知道，這其實是種溫良的小動物，很少主動攻擊。那副刺甲之下，是極其柔軟的血肉，不堪一擊。刺猬幾乎把全身所有的強硬都集中于刺甲之上，刺甲一般不張，除非感到傷害將至，才會瞬間炸刺自保。對于自保的刺猬，你會認為它發(fā)神經(jīng)嗎？會認為它不可理喻嗎？”

她堅定地搖搖頭：“不會。”

“仙人掌也是一樣，生于茫茫沙漠之中。沙漠意味著什么？缺水！水是生命之源，所以沙漠也意味著生存艱難。仙人掌生于沙漠，缺水怎么辦？當然是想方設法節(jié)約水，想方設法將水資源利用到極致，為了活下去，它只好把自己的葉子凝縮再凝縮，直到變成一根根硬刺。同時，這些刺也在告訴世界：你最好離我的身體遠一點！”

“我懂你的意思了，其實你是在說，暴躁君之所以攻擊人，是因為她覺得我們受到了外界的威脅。這一點像刺猬，也像仙人掌。所以朋友們才這么說我們?！彼f。

“你很聰明，”我說，“那你知道仙人掌之所成為仙人掌，是什么導致的嗎？”

“因為缺水？”她回答。

“沒錯，是因為缺水，”我說，“那刺猬缺什么呢？”

她想了好久，說：“這個，還不大清楚?！?/p>

我繼續(xù)說：“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漫長的進化中，刺猬的柔軟之軀，應該是無數(shù)次受過外界傷害之后，才漸漸長出了聊以自保的刺甲；仙人掌若不是極度缺水，也不會拋棄原本好看的闊葉。于這兩者而言，外界的攻擊和缺水，都意味著生命的某種缺失。這種缺失是什么呢？擬人化來說，它們?nèi)钡木褪菒?。生命之初，世界無視它們的脆弱之軀，對它們太殘酷，威脅到它們的生存，讓自己長出刺來，實屬無奈之舉。刺猬何嘗不想擁有猛虎一般的力量？仙人掌何嘗不想像雨水充沛之地的植物一樣展示闊葉之美？外界給它們的愛不夠，它們只好自己愛自己，讓自己長出刺來，這已是最好的選擇。在雨水充沛的環(huán)境下長大的喬木，當然不能理解仙人掌的樣貌。馳騁于草原的獵豹，擁有天賦的力量與速度，自然也無法理解刺猬的選擇。但這并不能成為喬木和獵豹笑話刺猬與仙人掌的理由?！?/p>

她沒說話，似乎若有所思。

我接著說：“人類也是如此，從我們呱呱墜地那一刻起，命運就給了我們各不相同的境遇。有人幸運，生下來就被濃濃的愛意滋養(yǎng)著。有人不那么幸運，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感受被冷漠折磨過的滋味。這不同的開始，注定了兩種不同的人生旅程和境遇。

“人需要愛的滋養(yǎng)，如同植物需要水分。缺水的植物會設法留住水，缺愛的人，也會設法留住愛，甚至搶奪愛。愛有多種，比如尊重之愛、認同之愛、理解之愛、崇拜之愛、呵護之愛……每缺失一種，你的心就會破出一個洞，需要你一生不停地去填補，直到你意識到自己的缺失，能夠自己從內(nèi)心生出這種愛。很多人意識不到自己的缺失，或者意識到了，也一時無法停止向外的索取，一旦索取受阻，心必受傷。

“舉個例子，你給了一個一直缺乏被認可的人以認可，他會倍加珍惜，并以加倍的認可回敬你，同時更加努力證明自己值得認可。但是，一旦你某天因某種原因，給了他不再被你認可的感覺，哪怕只是一句不經(jīng)意的玩笑話，他的內(nèi)心也會涌起很大的失望和憤怒。因為對他而言，你們之間關系的基石被抽掉了。你們關系越好，你對他的傷害就會越大，對他而言，無異于被信任的人冷不丁捅了一刀?！?/p>

“我明白了，”她說，“其實我們兩個是因為缺愛，所以才會一個成為脆弱君，一個成為暴躁君，我們兩個才會成為連體一般的雙胞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