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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眼淚(1)

懂,是對這個世界的溫情告白 作者:李軍奇


“你把這些都裝上?!贝笤缟闲褋恚赣H已給我備好了行李,林林總總,攤了一地,其中有她曬干的蘿卜絲、豆角干,幽幽地散發(fā)著陳年的氣息。如果是在前幾年,我早就會埋怨:“不要,誰喜歡這個?!蹦菚r母親會心疼地翻翻自己的勞動成果,心有不甘地說:“又不重?!?/p>

確實不重,在母親眼里,凡是能省錢的,都不是問題。

父親常年在外工作,我們姊妹五個是她一人帶大的。如今我們都已生兒育女,在自覺累成狗的時候,常常想起母親的不易。母親說,那時冬天河水再冷,她也要洗姐姐的尿片,“哪像你們現(xiàn)在這么方便,有一次性的尿片”。各種從被面和衣服上裁剪下的尿布,五顏六色,如旗幟般晾曬于小院的鐵絲上。母親伸出手來,比畫著說:“手指凍裂了,就纏著膠布洗?!?/p>

母親不會抱怨,更是很少主動埋怨自己的丈夫。在我看來,已幾近“愚忠”。父親不怎么親近我們,在我的記憶中,多是他威嚴的臉色和狠狠的呵斥。十多歲時,我和姐姐隨父親去門前山坡上耕種,不記得我哪里做錯了,父親便開始責(zé)罵,接著就是追打,我哭著沖下山坡,當(dāng)晚不敢回家,也不敢遠離家門。母親找到我,勸我給父親道歉:“快,給你爸認個錯,不要死倔?!蔽覈樀貌桓乙姼赣H,就掙脫母親的手,跑遠了。待天黑,我躡手躡腳地爬到窗戶底下,聽房間里的動靜。窗下是雞窩,糞氣撲鼻,我才不在乎這些,默默地等著父親睡下。父親的鼾聲響起,我才悄悄地推門,門虛掩著——原來是母親給我留著的,但不巧的是,門還是痛苦地吱呀響了一聲。“你還有臉回來!”父親的聲音炸雷般地響起,我蒙了,硬著頭皮進屋。父親要抽出皮帶,母親趕緊攔著:“趕緊給你爸道歉?!蹦赣H被父親推到一旁,隨后父親的幾聲不客氣的責(zé)罵也砸了過去。母親只好嘆著氣,顯得束手無策。我挨了幾皮帶,被罰跪。長夜漫漫,我?guī)状吸c著頭睡著,卻又被膝蓋的刺痛弄醒。后半夜,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把我拉上了床。

至今遙想那晚罰跪,我的膝蓋還在隱隱作痛。父親已經(jīng)離世,一次,我笑著問母親:“你怎么那么怕我爸爸,他不讓你護我,你就一聲也不敢出。”母親只是無奈地說:“你爸就是那壞脾氣,勸了不聽,再說,又要罵人,讓你們看大人難堪?”

母親說,在父親去世那年,他時而有幻覺出現(xiàn),言之鑿鑿地說家里進了小偷,便順手拿起刀來,母親勸說不下,就奪下父親手中的刀,厲聲地說:“說啥怪話呢,屋里啥都沒有!”我驚訝于母親的勇氣從何而來,她過去只有挨罵的份兒,哪有反抗的舉動?。 澳惆帜莻€時候已經(jīng)沒力氣了,再不阻止,會出事的。”母親解釋道。我勸母親:“那也怪不了我爸?!薄耙惠呑訅钠猓瑳]像別的大人那樣稀罕過自己的娃?!蹦赣H說著說著就哭了。我強忍住淚水。在姊妹幾個中,我最沒資格譴責(zé)父親——早早上學(xué)離開父母,大學(xué)畢業(yè)后又未能服侍雙親,而且脾氣大,受不了父親的批評。而母親在艱苦的生活條件下,堅硬的父權(quán)下,盡可能地給我們扒拉出一點點溫暖,而她幾近無人憐惜,我又怎能埋怨她。在她有限的認知中,父親這個男人能吃苦,會掙錢,心地善良,不喝酒、不賭博、不亂花錢,即使脾氣壞,又能怎樣呢?

母親雖一生吃苦,忍受生活的艱難,但我很少見她哭過,反而是在訴說父親去世前的種種怪異表現(xiàn)時,容易帶著哭腔。我準備迎接母親隨之而來的哭訴,母親卻抹了下眼淚,又笑了:“這下他走得干脆,不受罪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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