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瑾:襟抱誰識?(8)

青蒼 作者:耿立


身不得,男兒列,心卻比,男兒烈。算平生肝膽,因人常熱。俗子胸襟誰識我?英雄末路當(dāng)磨折。莽紅塵,何處覓知音?青衫濕。

在這平平仄仄的文字里,我們看到了秋瑾的雄強(qiáng)和反抗與不平。只因你是女性,所以你格外不幸。秋瑾在致大哥秋譽章的信中曾幾次提到自己在夫家的位置和境遇,“直奴仆不如”。尊嚴(yán)無論男女,平等無論男女,或者說人性是秋瑾內(nèi)心的支撐,她看到了、遭受了來自各方面慘不忍睹的暴力和人性的扭曲,但她采取了抵抗,對傳統(tǒng),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的抵抗,無論傳統(tǒng)的夫權(quán)還是滿清的統(tǒng)治。她在信中有“以國士待我,以國士報之;以常人待我,以常人報之”的文辭,面對著奴役,縱然是夫妻間,秋瑾也是采取了不茍且。俗語說的“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雖然是口上的常談,但內(nèi)在的精神還在熠熠閃光。傳統(tǒng),縱然是千年,只要是虛偽和不道德,只要是不把人當(dāng)做人,縱然是父母、夫妻和兒女帶來的,也要舉劍奮力一擊。我相信每個人的腔子里都有一股子沸騰的血,特別是處于奴役和懷才未有彰顯的時候。而這時,如果能遇到一真心以國士待你的人,你滿腔子的血就會涌頂而出。

敏感如魯迅先生,白眼和侮辱未必少于陳天華和秋瑾,但魯迅并沒有拔劍起舞,熱血相向,而是走向了另一個更加荊棘和坎凜的路途,但這個路途難免有看客的尷尬折磨著他、提示著他。

我想魯迅先生后來的文字是洗刷自己作為看客而茍活的心理的,是秋瑾的死,是徐錫麟的悲壯,是這些鄰家的同學(xué)的血釀成了魯迅心底的苦澀文字的苦澀,也釀成了后來他的《為了忘卻的紀(jì)念》那樣金石質(zhì)地的文字。

魯迅是選擇了留下來。在留下來的人中,有秋瑾的同學(xué)王時澤。秋瑾在私下,曾和王時澤就歸與留進(jìn)行過交流。那是在秋瑾歸國行前,對“歸否”一問,王的回答是“甲午之恥未雪,又訂辛丑和約。我們來到這里,原為忍辱求學(xué)……不必憤激于一時”。

秋瑾不再說話,幾天后即束裝就道,歸國而去。

歸國后的秋瑾擬了一封《致王時澤書》,以文字和理性表明了自己的立身處世志向,信文雖不長,卻見毅然和斷然,大英雄做即做矣,何須纏綿?

吾與君志相若也,而今則君與予異。何始同而終相背乎?雖然,其異也,適其所以同也。蓋君之志則在于忍辱以成其學(xué),而吾則義不受辱以貽我祖國之羞。然諸君誠能忍辱以成其學(xué)者,則辱也甚暫,而不辱其常矣。吾素負(fù)氣,不能如君等所為,然吾甚望諸君之毋忘國恥也。吾歸國后,亦當(dāng)盡力籌劃,以期光復(fù)舊物,與君相見于中原。成敗雖未可知,然茍留此未死之余生,則吾志不敢一日息也。吾自庚子以來,已置吾生命于不顧,即不獲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也。且光復(fù)之事,不可一日緩,而男子之死于謀光復(fù)者,則自唐才常以后,若沈藎、史堅如、吳越諸君子,不乏其人,而女子則無聞焉,亦吾女界之羞也。愿與諸君交勉之。

走,有走的依據(jù),秋瑾的信坦直地傾泄出自己走的理由、歸的目的。大義在肩,她不能不走,再就是作為女子的一份尊榮,她要維護(hù)一個女子的尊嚴(yán)。

其實我看重的是信中的這兩句話:君我之異,雖表面為負(fù)氣,內(nèi)里卻有大義存焉,一己的長遠(yuǎn)之學(xué)業(yè)與一國的眼前之榮辱,秋瑾無法作長遠(yuǎn)的利益之選,她的熱血無法潑灑到窗明幾凈的學(xué)問里去,她必須和這些學(xué)問中人畫下一道鴻溝,一道楚河漢界,一邊是井水,一邊是河水?!安猾@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這句話,如果對比正月間與徐自華在西湖邊的對答,已經(jīng)是一決絕一輕松。此時的秋瑾已經(jīng)歷了許多血和死,9月吳樾彈炸五大臣血殉燕市,12月陳天華的高歌蹈海,我們讀到的是秋瑾的救世的熱腸:“如許傷心家國恨,那堪客里度春風(fēng)?”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hotzeplotz.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