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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瑾:襟抱誰識?(7)

青蒼 作者:耿立


1905年是秋瑾在日本留學的第二年,當時魯迅已經(jīng)在日本待了兩年。在這個時間里魯迅也經(jīng)受了幻燈片的刺激,看到自己的同胞被日本人砍頭,旁邊的看客也是中國人,魯迅的心是隱痛的。也就是在此時,留日學生遇到了一件大事,日本政府與清政府勾結(jié),為限制留學生反清政治活動頒布了“清國留學生取締規(guī)則”(應(yīng)該注意,“取締”一語在日語中主要意為“管束”、“管理”)。規(guī)則一公布,立刻在留學生中卷起了洪波巨瀾,當時的秋瑾再也坐不住了,熱血沸騰,櫻花的國度再也不能安靜放下一張書桌了。此時的日本報紙《朝日新聞》發(fā)表社論,更是烈火烹油,嘲笑中國人“放縱卑劣,團結(jié)薄弱”。

一向自尊的陳天華感到自尊的傷害已經(jīng)到了臨界點,他決計以性命反駁蔑視,于是選擇投海自殺。

陳天華在《絕命書》中說,中國受列強之侮,因為中國自身有滅亡之理。某者之滅,乃自己欲滅。只是中國之滅亡若最少需時十年的話,則與其死于十年之后,不如死于今日。若如此能促諸君有所警動,去絕非行,共講愛國,更臥薪嘗膽,刻苦求學以養(yǎng)實力,則國家興隆亦未可知,中國不滅亦未可知。

弱國是沒有尊嚴的,弱國的子民是沒有尊嚴的,讀到陳天華憤而投海的史實,我總是悲憤難抑。他的死,也許換取了警醒,也許只是水中蕩起的漣漪,最后歸于虛無。陳天華死了,活著的還在爭吵。去和留,拯救與逍遙,面對著糾纏如麻的留日同學,秋瑾忽地秀出了短刀,以刀擊案,怒喝包括魯迅在內(nèi)的留日學生,說出那句“吃我一刀”的話。也許,你能想象曾纏足的秋瑾暴烈起來,猶如持刀挾持人質(zhì)的恐怖分子。但秋瑾拔刀的目的和最大的正義恰是消弭恐怖,革命最大的正義就是讓弱小者免于恐怖而前行。

瘦小的魯迅,顯然是不入秋瑾的襟抱的,雖然越東自古是慷慨悲歌臥薪嘗膽之地,也許她覺得魯迅們身上多的是陰柔或者是柔韌,少的是爆發(fā)是血氣的蒸騰。在晚清的年代里,秋瑾身上的男子氣概是超于一般女性的。阿倫特曾說“紅色羅莎”盧森堡身上散發(fā)著一種“男子氣概”(manliness),在歷史的進程中是空前絕后的。但我想阿倫特不知道秋瑾,如果她知道秋瑾會改變自己的看法的。我想僅有男子氣概也可能只是粗野的強蠻的專橫的,盧森堡說:“我這個人太柔弱了,比我自己想象的還要柔弱。”正由于有了柔弱的人性做底子,有人道主義做質(zhì)地,革命的刀與火才是可為人間所接受的。其實秋瑾身上何嘗沒有柔弱,正因為她不忍看到故國那些弱小者的涕淚而走向了俠義,走向了拯救,走向了血與火。

法國詩人雨果有一首贊頌巴黎公社的女英雄、詩人米歇爾的詩,題目是《比男人還偉大》。面對秋瑾這樣的有奇行的女性,我們除了沿用詩人雨果的話,還能有什么更恰切的詞語去描寫么?“比男人還偉大”!秋瑾自己也說“英雄也有雌”!我知道在1903年的中秋節(jié),王廷鈞叫秋瑾準備晚宴要請客吃飯,誰知他自己卻在晚宴前被人拉走去吃酒了。中秋之夜,秋瑾獨自一人面對一桌酒菜,天上一輪明月,只有對影成三人,于是,她換上男裝,帶一個仆人,毅然到一個戲園去看戲。這是秋瑾第一次著男裝。待看罷戲回家,時間已過午夜。正巧王廷鈞也剛剛吃完酒回來,當他得知秋瑾身著男裝去戲園看戲,不禁勃然大怒,竟然動手打了秋瑾。秋瑾自小是學過武的,真要動起手來,王廷鈞怕不是對手。秋瑾采取的是冷眼看著這狂怒的男人。

拳腳侮辱、所謂的家法和夫權(quán),已使這位比男人偉大的女子忍無可忍,如娜拉一樣走出家門。于是在朋友吳芝瑛紗帽胡同的宅第里,就誕生了和岳武穆相媲美的《滿江紅》詞章:

小住京華,早又是,中秋佳節(jié)。為籬下,黃花開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殘終破楚,八年風味徒思浙??鄬z,強派作蛾眉,殊未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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