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秋瑾:襟抱誰識?(1)

青蒼 作者:耿立


在2011年的第一天,人生第一次路過杭州,中間有四個鐘點的停頓。什么都沒看過,什么都是第一次,從岳廟出來的沉重,暗合了靈隱的香煙。然后坐上一紹興小伙的出租車,要看西湖,誰知他把我們擲到一片有水的地方。其實這里在辦絲綢展,并不是真正的西湖。我和朋友自嘲,阿Q的后代一闊臉就變,在城里早已褪凈了鄉(xiāng)間可愛的淳樸。

沒有購物的興趣,匆匆出來,許久沒有等到出租車,這時真的感到上當了,既想去西湖,又要趕火車??偹惆緛硪惠v從郊區(qū)到城里的公交,如掏火似的急匆匆趕赴西湖。

下午的陽光很好,沒有游覽圖,只是在西湖邊游蕩,就忽然撞見了蘇小小的墓,就忽然撞見了秋瑾的墓。蘇小小距離秋瑾只隔一座石橋,千年的蒼茫只在這對望里。這一兩年,我正尋訪辛亥的史實與人物,秋瑾是繞不過的。就在辛亥百年到來的第一天,猝不及防,我和這高貴的靈魂撞見了。是冥冥中命運之掌的撥弄,還是文字是有靈性與生命的?有人說有靈魂的文字是可傳的,況關乎秋瑾這高貴靈魂的筆墨?

我知曉,作為一女子,秋瑾命運何其周折,不只生前顛簸,毀譽無算,歿后也不得靈魂的安寧,忠骨一次次被反復折騰,來來回回從紹興到杭州,從杭州到紹興,然后到湖南,最后落腳西湖,曾埋葬達十次之多。我看到一張老照片,那上面有英文的介紹:“攝于光緒三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時值被不公正地殺害的女教師秋瑾的棺柩從山陰運往杭州,經(jīng)過蘇堤第六橋。當時下午一點,靈柩下葬于西泠橋左側墓地。吳芝瑛料理此事。”

從這張留有滄桑的黑白照片上可以清晰看到四位腳夫抬著靈柩,與一前一后兩位男子肅立于西泠橋上。橋堍的桑樹葉盡落,嶙峋骨立,一片肅殺冬景。

不能不感慨這冬日里溫熱的友情,我有一句話:在冬日里取暖的最好方式是友情的棉衣。在一個政權失去了合法性的時候,即使這個快要落幕的政權再如何狂妄掙扎,總有一些人拼卻身家性命去沖決鐵幕羅網(wǎng)。作為秋瑾知己的吳芝瑛為死后的朋友踐諾,在鐵幕和羅網(wǎng)的罅隙中,把秋瑾歸骨于西泠。

一諾千金,曾在我們民族的血液里晝夜喧嘩過。那是一種大義,人們把然諾、把知己看得過于生命、高于性命。在人們心目中然諾常存在于須眉男子間,而吳芝瑛、徐自華這樣的巾幗女子的作為更令后人心熱敬仰。歷史上重然諾的荊軻是大家所熟知的,但我更看重的卻是能被司馬遷不惜筆墨在《史記》中濃墨重彩占有一段的高漸離先生,這是位善于擊筑(古樂器)的音樂家,同時也是位朋友死后不惜毀容易貌接近秦王為朋友復仇,雖最終惜敗,卻留下一段血寫的友情高誼于青史的偉岸的男人。

我想把秋瑾和吳芝瑛、徐自華的友情看成晚清的荊軻與高漸離的友情。雖然時光的流逝早已模糊了《史記》里荊軻、高漸離的形象,但那種為友情護持的血氣卻不會退色。在危難的關頭,那紅塵的世間,友情仍會給墮落的人們以警醒,如一塊蒙塵的玉,在關鍵的節(jié)點閃出它們驚艷的光澤。

荊軻是孤獨的,就如秋瑾。荊軻在戰(zhàn)國時代與文人交而口不能說書,與武士交而言不能論劍。那時的生存曾把他逼得性情怪僻,賭博嗜酒,只有到市井的角落來尋找溫暖。于是荊軻就和流落市井的藝人高漸離終日唱和,相樂相泣。

圖窮匕首見,荊軻死掉了。剩下的高漸離更顯孤獨,他帶著到今天我們早已看不到的樂器——筑,獨自靠近嬴政始皇帝。他被始皇帝認出是荊軻黨人,就被殘忍地剜去眼球,階下奏筑以供朝廷逸樂。但誰知高漸離暗中在筑中灌鉛,樂器充兵器,拼掉性命再一次實施生命的轟然的攻擊。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hotzeplotz.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