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或日，現(xiàn)在北上廣外來人口過于膨脹，所以才會有龐大的租房人群，在封建農(nóng)耕社會，過的還是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吧……其實人口向發(fā)達城市流動是城市化的必然趨勢。翻翻書就能發(fā)現(xiàn)，無論哪個朝代，首都和大城市永遠是人滿為患，寸土寸金。權(quán)貴多吃多占，商人倒騰房地產(chǎn)，讀書人到京城奮斗謀職，當(dāng)京漂，幾十年也只能租房住，唯一可安慰的是能攢錢在老家起一所好點的宅子，以為致仕后終老之計。

唐以前的資料不好找，就從唐說起吧。李唐時期中央官員人事變動頻繁，在首都長安的窮京官大多租房住。白居易有租房詩《卜居》：“游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長羨蝸牛猶有舍，不如碩鼠解藏身。卻求容立錐頭地，免似漂流木偶人。但道吾廬心便足，敢辭湫隘與囂塵。”此時他的職位是禮部主客郎中、知制誥，相當(dāng)于皇帝身邊的機要秘書，代天子擬誥，還是攢不夠買房的錢。杜甫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則是在縣署公租房里寫下的。

宋代的大城市，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向近代城市邁進的趨勢，坊巷制度崩潰，居民可以按照喜好自由選擇住所。然而北宋時期，首都開封的房價奇高，沒點家底的窮措大，管你如何才高八斗、名動九州，也萬萬當(dāng)不起開封業(yè)主的。歐陽修貴為一代文宗，執(zhí)衡樞密，始終置不下房產(chǎn)，“嗟我來京師，庇身無弊廬。閑坊僦古屋，卑陋雜里閭”。不但沒間房產(chǎn)，連租房也租的是一條破里弄的老屋子，環(huán)境很糟糕。蘇軾在開封給兒子蘇邁辦喜事，沒有新房，租用了朋友范景仁閑置的房子?；蛟唬芴K轍怎么沒幫一把？因為小蘇詩文之才稍遜乃兄，窮困之狀旗鼓相當(dāng)。小蘇有詩曰“我生發(fā)半白，四海無尺椽”，“我老未有宅，諸子以為言”，頭發(fā)斑白了還沒混上套房，兒子們老拿這個當(dāng)話把兒敲打我。

老租房的人，就老得搬家，哥倆都寫了好多遷居詩。大蘇《遷居臨皋亭》：“我生天地間，一蟻寄大磨。”搬家就像在螞蟻洞之間爬來爬去?！哆w居》：“前年家水東，回首夕陽麗。去年家水西，濕面春雨細。東西兩無擇，緣盡我輒逝?！备孔記]緣分啊，平均一年就得搬一次。蘇老二《汝南遷居》：“病暑暑已退，思歸未成歸。人事不可期，當(dāng)受不當(dāng)違?？途尤昴铣牵从X吾廬非。忽聞鵲反巢，坐使鳩驚飛。三繞擇所安，一枝粗得依。”

即使是租的房子，破漏了也得修，蘇轍有修房詩，《葺東齋》《葺居五首》，“敝屋如燕巢，歲歲添泥土。泥多暫完潔，屋老終難固”。他也知道客不修棧：“況復(fù)非吾廬，聊爾避風(fēng)雨。”反正不是我的房子，馬馬虎虎算啦?！吧鷣矸θA屋，所至輒成趣?？嗪逕o囊金，莫克償?shù)刂?。投老付天公，著身豈無所”。最后還要勉強說幾句豁達的話兒。蘇轍在七十歲時買上了房子，不是在首都，是在許昌買的。

到了南宋，房屋租賃業(yè)已經(jīng)十分發(fā)達，政府設(shè)有公租房，也有不少私人出租房屋的。租房干什么的都有，租門臉兒做買賣的，租房子存貨物的，租房辦書院的，甚至還有道人租店面賣卜。有時政府機關(guān)還租用民房當(dāng)辦公室。公家能提供的宿舍嚴重不足，官員們大部分都要租房住，朱熹道：“且如祖宗朝，百官都無屋住，雖宰執(zhí)亦是賃屋。”宰相李昉、呂端微時曾一起租房，老來回首，老呂贈老李詩曰，“憶昔僦居明德坊，官資俱是校書郎”。僦，即租賃。又有王禹偁詩：“老病形容日日衰，十年賃宅住京師?！崩贤跻苍侔葜普a、翰林學(xué)士，也跟白居易一樣窮。至于貶謫出京，知黃州，建了聽雪聽雨聽投壺的黃岡竹樓，似乎倒比當(dāng)京漂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