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追憶哈隆教授(1)

莫問他鄉(xiāng)與故鄉(xiāng) 作者:季羨林


1935年深秋,我來到了德國的哥廷根。

我曾有過一個公式:天才+勤奮+機遇=成功。

我十分強調(diào)機遇。我是從機遇縫里鉆出來的,從山東窮鄉(xiāng)僻壤鉆到今天的我。

到了德國以后,我被德國學術交換處分配到哥廷根,而喬冠華則被分配到吐平根(Tübingen)。如果顛倒一下的話,則吐平根既無梵學,也無漢學。我在那里混上兩年,一無所獲,連回國的路費都無從籌措。我在這里真不能不感謝機遇對我的又一次垂青。

我到了哥廷根,真是如魚得水。到了1936年春,我后來的導師E. Waldschmidt調(diào)來哥廷根擔任梵學正教授。這就奠定了我一生研究的基礎。梵文研究所設在東方研究所(都不是正式的名稱)內(nèi),這個研究所坐落在大圖書館對面Gauss-Weber-Haus內(nèi)。這是幾百年前大數(shù)學家Gauss和他的同伴Weber鼓搗電報的地方。房子極老,一層是阿拉伯研究所、巴比倫亞述研究所、古代埃及文研究所。二層是梵文研究所、斯拉夫語研究所、伊朗研究所。三層最高層則住著俄文講師V. Grimm夫婦。

大學另外有一個漢學研究所,不在Gauss-Weber-Haus內(nèi),而在離此地頗遠的一個大院子中大樓里。院子極大,有幾株高大的古橡樹矗立其間,上摩青天,氣象萬千。大樓極大,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樓中也很少碰到人。在二樓,有六七間大房子、四五間小房子,撥歸漢學研究所使用。同Gauss-Weber-Haus比較起來寬敞多了。

漢學研究所沒有正教授,由一位副教授兼主任,他就是G.哈?。℅.Haloun)教授,這個研究所和哈隆本人都不被大學所重視。他告訴我:他是蘇臺德人,不為正統(tǒng)的德國人所尊重。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同德國人有什么來往。哥廷根是德國的科學重鎮(zhèn),有一個科學院,院士們都是正教授中之佼佼者。這同他是不沾邊的。在這里,他是孤獨的,寂寞的。陪伴他出出進進漢學研究所,我只看到他夫人一個人。在漢學研究所他的辦公室里,他夫人總是陪他坐在那里,手里擺弄著什么針線活,教授則埋首搞自己的研究工作。好像這里就是他們的家庭。他們好像是處在一個孤島上,形影不離,相依為命。

哈隆教授對中國古籍是下過一番苦功的。尤其是對中國古代音韻學有深湛的研究。用拉丁字母來表示漢字的發(fā)音,西方有許多不同的方法。但是,他認為,這些方法都不能真正準確地表示出漢字獨特的發(fā)音,因此,他自己重新制造了一個嶄新的體系,他自己寫文章時就使用這一套體系。

在我到達哥廷根以前若干年中,哈隆教授研究中心問題,似與當時歐洲漢學新潮流相符合,重點研究古代中亞文明。他費了許多年的時間,寫了一篇相當長的論文《論月支(化)問題》,發(fā)表在有名的《德國東方學會會刊》上,受到了國際漢學家廣泛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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