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個溫熱的跳動就是活著(3)

看見 作者:柴靜


好像“轟”一聲,什么都塌了,工作停了,學校停了,商店關了,娛樂業(yè)關了,整個日常生活被連底抽掉。

我們只能守在急救中心,跟著他們轉(zhuǎn)運病人。到哪兒去,運到哪兒,都不知道。

二十二號,突然通知有臨時轉(zhuǎn)運任務,開出兩輛急救車。長安街上空空蕩蕩,交警也沒有,司機周師傅開金杯面包車載著我們,跟在急救車后面開了個痛快。那年天熱得晚,來得快,路上迎春花像是憋瘋了,純金的枝子胡亂抽打著往外長,襯著灰撲撲的荒街。老金杯在長安街上開到一百二十碼,窗開著,外頭沒人,風野蠻地拍在臉上。我原來以為這一輩子,就是每天想著怎么把一個問題問好,把衣服穿對,每天走過熟悉又局促的街道,就這么到死,沒想到還有這么一天。

到醫(yī)院,車一停下,我看到兩個醫(yī)生推著一個蒙著白布的東西,顛簸著跑過來。

我嚇了一跳。

他們把它往救護車上抬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是個輪椅,一個老太太坐在上面,從頭到腳被白布罩著,白布拖在地上。她是感染者,但沒有穿隔離服,沒有口罩,從普通的客梯里推出來,身上的白布是病床上的床單,大概是臨時被拽過來,算隔離手段。

病人一個接一個地出來,很多人自己舉著吊瓶,我數(shù)了一下,二十九個人。這不可能,公布的沒這么多。我又數(shù)了一遍,是,是二十九個。

運送病人的醫(yī)生居然沒一個人穿隔離服,眼罩、手套也都沒有。只是藍色的普通外科手術服,同色的薄薄一層口罩。我攔住一個像是領導模樣的人,慌忙中,他說了一句“天井出事了”。事后我才知道,他是北京大學附屬人民醫(yī)院的副院長王吉善,一周后也發(fā)病了。

晚上回到酒店,大家都不作聲。編導天賀抽了一會兒他的大煙斗,說:“覺得么,像是《卡桑德拉大橋》里頭的感覺,火車正往危險的地方開,車里的人耳邊咣咣響——外面有人正把窗戶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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