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9)

我是即將來到的日子 作者:熊培云


在詩與思的辯難中,我看到的最有力的文字來自同樣“富有熱情與痛苦”的雪萊。1821年,雪萊在《為詩辯護》中寫到,推理與想象是人類的兩種活動,自有人類即有詩。而語言最初的發(fā)明,本身就是詩。在他看來,廣義的詩人是具有審美能力的人。詩人的隱喻式表達,思想的片斷,層出不窮的聯(lián)想,這些雖然不能繪出人類思想的全景,卻有助于表現(xiàn)人類崇高的目的,領(lǐng)會世間的真善美?!霸娤崎_了帳幔,顯露出世間隱藏的美,使得平凡的事物也仿佛是不平凡;詩再現(xiàn)它所表現(xiàn)的一切。”自古以來,當科學攻城略地不斷擴大我們生活的疆土時,詩歌已經(jīng)借著想象,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一個宇宙。所以,雪萊贊美詩人“是世間未經(jīng)公認的立法者”。

我常常為英年早逝的雪萊的生命感動不已,雖然我至今沒能參透人為什么會來到這個世界上。大多數(shù)時候,我覺得人生是荒謬而無望的。但也正是這種荒謬而無望,給了我們賦予自己人生意義的可能。一個人活得好與壞,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自我賦予意義的能力。我們需要找到并擁有自己所熱愛的東西,借此擊碎現(xiàn)實的荒謬。正如辛波斯卡所說:“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p>

既然詩歌與個人尋找生活的意義有關(guān),一定程度上屬于私域范疇,那么,自古希臘以來的這場詩與思的爭辯就顯得荒謬無比,驅(qū)逐詩人更是無從談起。詩歌不同于社論,雖然人們也會將它拿出來發(fā)表,但是它所具有的私人屬性也是不容忽略的。有些詩歌,讀者看不懂,作者自己或許也不全懂,但是無關(guān)緊要。世界在模糊中運轉(zhuǎn),他需要的可能只是獲得一種審美上的存在感,至于交流,以及什么是美,都在其次了。

這不表示我鼓勵詩人都去自說自話,固步自封。既然文學首先是人學,既然詩關(guān)系到人的自我塑造,那么,詩歌也因此具有了某種公共性。需要強調(diào)的是,無論是私有性,還是公共性,詩的價值都在于意義的賦予和美的呈現(xiàn)。這也意味著在公共領(lǐng)域和私人領(lǐng)域之外,還交織著一個文學搭建起來的意義領(lǐng)域,安放寫作者的靈魂。

我時常提起,盡管我讀過些理論書,也寫過些評論,但真正讓我終生受益、恩澤靈魂的還是文學。究其原因,就在于文學所構(gòu)建的意義世界,為我塑造了一顆超拔現(xiàn)實的靈魂。我雖然不曾信仰某一個具體的宗教,但在我看來,諸如《圣經(jīng)》在內(nèi)的許多宗教經(jīng)典,其所用的語言也都是文學的語言。文學的價值,不在于拯救這個世界,而在于你可以借著好的作品豐富你的內(nèi)心,保持你意義世界的完整。這是一個不容侵犯的私人領(lǐng)地,即使世界崩潰,你的意義維度還在。人有追求意義的激情,也有逃避意義的激情,但人終歸生活在意義的世界里。如果你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天命和意義,剩下的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你要改變世界,而是不要讓世界改變你。這一點,在我讀席勒的《我的信仰》時體會尤深。

我信什么教?你舉出的宗教,我一概

不信。——為什么全不信?——因為我有信仰。

關(guān)于信仰,托爾斯泰在《戰(zhàn)爭與和平》里的話同樣耐人尋味——“假使每個人都只為他自己的信念去打仗,就沒有戰(zhàn)爭了?!?/p>

存在之詩

生活有許多巧合,思考也是。就像我中學時寫詩,將睫毛比作柵欄,后來在詩刊上也看到了相同的比喻。我不是在閱讀了哲學書籍后才接受有關(guān)存在的哲學的,它更多源于我日常的思考。這種巧合讓我欣喜,也讓我失落。欣喜的是我可以在思考的路上走很遠,失落的是別人已經(jīng)走在前面,比如加繆,好像也沒有我什么事了。當然,就思考人的本質(zhì)而言,這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我承認人生是荒謬的,但另一方面我也承認人內(nèi)在的神性,承認意義女神對每一個生命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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