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春天開始，我失眠了。

我睡眠一直都很淺。加上自二三月起，我就一直準備法國各大美院的面試。除了照常上課，我要創(chuàng)作修改自己的作品集及填寫一大堆法語材料，壓力很大。當時口語也很差，面試時我總這樣開頭，“首先，請原諒我糟糕的法語……”

睡覺時我有個習慣，除了頭，其他部位都要藏在被子里。所以季節(jié)過度，天氣慢慢轉(zhuǎn)熱時，我就會很難睡著。小時候，我母親防止我踢被子，老嚇唬我要把手腳收好，不然晚上會被小偷抱走。當時我睡床尾妹妹睡床頭，我一邊害怕著，一邊看著妹妹的腳，露出來了就幫她蓋回去。

失眠久了也習慣了。我安慰自己說，人又不是機器，怎么可能想睡就睡呢。后來覺得躺著干瞪眼也浪費時間，就起來燒水泡茶看書，或去深夜的街上溜達，最后開始爬山。

富維耶山又稱為祈禱山，老里昂就是沿著這山盤旋而建的。白日里，會有纜車來回于山下城區(qū)與山頂之間。

我只在有月亮的夜里才去爬山。早春的夜很冷，需穿的比白天多。從我家乘著電梯下樓，輕推開厚重的木門，左轉(zhuǎn)就到街頭，穿過了紅索橋，對面就是藍頂小教堂。那小教堂就在山腳下，對面有一條階梯，我都從這里爬山。這階梯要特別小心，一是睬上去聲音特別大，二是這條階梯實在太陡了，深夜上面積有露水，不小心就會滑倒。

等爬完窄小的階梯，前方的視野也開闊起來。沿著彎曲的石板路，兩旁都是居民樓。同山下的房子比，這里的建筑大多是狹長型的，很多都直接靠著山壁建造。雖然是深夜，山上總有些房間是亮著的。它們主人的影子淺淺打在窗簾上，我就邊想象著他們長什么樣子，可能在干什么邊向上爬，沒空害怕。

山頂上是有名的富維耶圣母堂，純白色的建筑在夜色里好像發(fā)著淡淡的微光。不過里昂老一輩人并不太喜歡這個建筑，因為同傳統(tǒng)的哥特式教堂相比，它顯得不夠莊嚴。在教堂旁邊，有一個巨大的金色圣母像，慈悲的望著山下。這時候，月亮已經(jīng)爬得很高了，月光把整個城市照的亮堂堂，好像這世界從來不存在過真正的黑暗。

回去時累了，可以坐在山腰上看風景。整座山靜悄悄的，好像這個世界就剩我一個人。黏人的風吹來，卷起石階上的櫻花花瓣。我仰起頭看著天空，已經(jīng)有一兩顆星星開始出現(xiàn)，內(nèi)心充滿了無法言狀的鄉(xiāng)愁。

小王子說，“你抬頭望著星星，我無法給你指出我的那顆星星是在哪里。這樣倒更好。你可以認為我的那顆星星就在這些星星之中。那么，所有的星星，你都會喜歡看的。”

在遙遠的星星那頭，小王子會不會偶爾也這樣仰望著，想念著地球呢。

6

對我而言，里昂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我來法國后的人生就是從這里展開的。離開里昂很久后，有一天夜里我點開天主教大學的網(wǎng)站，在上面居然看到了自己的照片。那一刻的感覺又開心又感動，覺得自己終于被這個城市所承認了。

想想在里昂的那段時間，大多數(shù)日子碌碌無為，生活散漫。沒課的時間里，我背著相機穿梭在它的大小街道。關(guān)于學業(yè)，想得起的細節(jié)不外乎暴雪后的清早艱難起床，趕到班上發(fā)現(xiàn)停課之類的小情緒。而攝影，對我真正的意義，是讓我學會慢慢從自我為中心的世界里走出來，開始去觀察他人的生活，觀察這個的世界。

不知道大家乘夜車時注意過否，車廂內(nèi)有光的話，車窗就反光的只能看得到自己。光影變幻的人生不也如此？只有藏起身后光芒用力看才能看到外頭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