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我們要小心，在我們譴責(zé)的時候，好像我們就站在了正義的立場上，好像我們就是正義，好像被我們譴責(zé)的與我們絕然無干。真是這樣的嗎？他們行惡，我們正義，他們卑下，我們高尚，他們和我們到底怎么就成了如此截然的不一樣？我們不是和他們要著利益這同一個東西嗎？那憑什么以為他們低而我們高呢？

68

不要相信詩人對這個世界的要求。我是這個意思。因?yàn)樵娙藢κ澜绲囊笥肋h(yuǎn)是苛薄的和過度的。而你不是詩人是幸運(yùn)的，因?yàn)檫@個世界對你很可能是合適的，你就好好地過世上的日子吧，完全不必去理睬詩人還有什么見鬼的要求。

69

現(xiàn)在看來我很像是死了的人。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所以死亡是沒有的。我又好像死過了，可以往前推想。這都是玄理。誰也不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那么在這個意義上，死亡是一個概念；也就是說死亡只是我們對死亡的一個想法，如果你沒有了這個想法，死亡也就沒有了。

70

我活的時候，我可以變化多端做一切事情，做魚做鳥，做人，說話；我死了的時候，我像泥土一樣安靜。這是整個同一的過程，我想它需要休息，變得干凈，就像樹林里落滿雪。真有死亡的話，恐怕也是這樣一回事情。

我到過中國東北，那兒有冬天；春天來的時候，所有的樹、所有的花都格外新鮮。可是在新西蘭沒有冬天，它所有的樹一直綠著，綠到后來很疲倦。我想如果有死亡的話，這便是它的意義所在。死亡好像一個季節(jié)，讓萬物得到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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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個《滴的里滴》說：“門開著門在輕輕地?fù)u晃”——“整個下午都是風(fēng)季”——“你是水池中唯一躍出的水滴”——老子說嘛，人在這個世界上充滿了恐懼，是因?yàn)橛幸粋€身體，所以“及我無身，何患之有”？佛教的“空”和“解脫”和這個都有關(guān)系。我覺得到這只是一個開始，從這以后呢，你可以開始你真正的生活了。

你可以在這個世界上做一切你喜歡做的事情，而這種活潑自在不是源自對人世的絕望，不是放縱、發(fā)泄和破壞，那是十分自然的一個生活，像是孔子說的“從心所欲不逾矩”?！熬亍笔莾?nèi)心律法，因此“從心所欲”也就是它的“矩”；你進(jìn)入完全的自由，也就是不再選擇。就是這樣一種如是的生活——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這樣的，十分自然的，最為簡單的，完全是你自己的真實(sh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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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般有目的的人講，你也有目的，他以己度人能理解，也容易知道怎么對付，所以會不太害怕；而碰上沒目的的，他就不解了，他不能想象沒目的是怎么回事兒，他就老猜你的目的，結(jié)果猜了半天，還是不覺得抓住你了，他就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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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人比黃花瘦”，除了美麗之外，還非常蒼涼。實(shí)際上就像有一種平衡，如果有上帝的話，他給你最好的，必給你最壞的，就是你一定要受這個懲罰。

面臨永生和死亡，幾乎都是同時的。如果真有愛情的話，最美的跟最折磨你的都是同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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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感是人人不同的。最高貴的人可以不在乎當(dāng)奴隸，因?yàn)樗恍枰詣e人的眼光肯定自己。越?jīng)]高貴感的人才會越想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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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一切中間，這所有的生命中間，都被一個宿命貫穿著。你是一朵花你就要長大，就要開花兒，就要結(jié)果，這是它的宿命。一個花不會想這個問題，一個橘子也不會想，但是一個人會想。為什么？因?yàn)檫@是人的宿命。

人不是橘子，生命之水充盈在生命里；人是一個倒空的杯子，精神——人的生命之水，生命之光輝，生命之涵義——離開了，所以人需要重獲這個生命之水。

盡管每一次到來的生命之水都是嶄新的，不一樣的，但是人只有在獲得了它時才能算是活的，算是有生命的，才能達(dá)到充分的平衡和安寧。這是我一直困惑的一個問題，為什么這么美好的生命要離開我們？為什么這么美麗的精神我們不能保存它？我用我全部的虔誠保存它，還是不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