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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青山見我應如是(2)

平生風義兼師友 作者:楊奎松 易中天 陳平原


學問之道十分專門,有些題目因其研究難度之高,只能是冷暖自知,能夠師生相得已是不易,至于要為行外所完全理解,恐怕不是易事。大家都知道譚先生一生的最主要貢獻是在《中國歷史地圖集》上,但并不一定了解這地圖上一條線、一個點的確定,曾經歷過怎樣的艱辛。嚴格說來,其驤師并沒有專著,在《中國歷史地圖集》之外,他的專門著述就是《長水集》及其續(xù)編,這是譚先生一生論文的結集。如果沒有編纂歷史地圖集這個工作,譚先生個人的學術成果自然會更加豐富,但依我想來也未必會有許多專著行世。因為譚師的寫作方式與別人不同,能用簡短的文章說明的問題,決不將其拉為長篇,能用文章說明的問題也不一定要用專著的形式來發(fā)表。他在擔任《歷史地理》輯刊主編時,經常會在所審閱的稿件上寫下這樣的評語:“這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的問題,為什么要寫這么一大段話?”

由于編纂歷史地圖集耗去了大部分的精力,以至于其驤師有許多想要寫的東西沒能寫出來,甚至在他最擅勝場的疆域政區(qū)方面也沒有時間留下一部書稿,使后人扼腕嘆息。好在他去世的前一年,終于撥冗寫出了四萬多字的《簡明中國歷史地圖集》圖說,才稍稍彌補了這一遺憾。他真正是將自己的一生獻給了集體事業(yè)。其實在歷史地理之外,老師還有許多真知灼見來不及發(fā)表,譬如在民族史方面。因此我總在想,真正有學問的人是帶著一肚子學問離開的,而不是將墨水全倒光了靠空談度日。

1980年,其驤師被選為中國科學院地學部學部委員(即今院士),我向他表示祝賀,不料他卻出人意料地說:“中科院學部委員舊浙大的人多,所以認識我的人也多。”言下之意是認識我的人多,投我票的人也多,我才成了學部委員。這話給我極深的震動,這是真正有學術底氣的學者才說得出的話,絕不是一般的謙虛之語。同時也教育我,無論什么時候,面對無涯的學術,都要對自己有清醒的認識,切勿以為自己就是真理的化身。

老師除了是歷史地理學的權威以外,也是現(xiàn)代中國學術史上最重要的歷史學家之一。他所做的研究更側重于技術史學方面,也就是以堅實的考證來建立自己的論點。在詮釋史學方面,他也做了極其重要的工作,其中尤以如何定義各個歷史時期的中國疆界最為重要,現(xiàn)在依然是學術界界定歷史上的中國疆域的指導性原則。但是,對于空頭的理論,譚師卻是不以為然。有一次在他家里,因為說到什么事,提及理論修養(yǎng),他拱了拱手,顯然是敬謝不敏。這個場面我至今記憶猶新。

求真存實一直是老師做學問的基本原則,即使是維護民族利益與國家利益也必須建立在學術求真的基礎上。講真話既是做人也是做學問的基本原則,這一點過去不大被重視,以為只要對國家民族有利,歷史研究則不妨遷就一點。老師求真存實與不懼壓力的治史態(tài)度,是我們一生最好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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