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鄉(xiāng)是欲望堆成的(2)

替全世界去仰望 作者:林東林


我的故鄉(xiāng)遍布在祖國的大江南北,我的鄉(xiāng)愁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一江春水向東流,在三江源剛喝了口水,鄉(xiāng)愁已經(jīng)瞬間跑到東海入??诹恕:髞碓谝粠秃蠊酚押湍媳蓖l(xiāng)勾引下,高堂雖然在河南、戶籍雖然在桂林的我,和很多以美食知名的省份和城市也牽扯上了故鄉(xiāng)的關系,在九江吃蟹,在蘇州吃鱉,在深圳吃乳鴿,在東莞吃乳豬,一部舌尖上的中國即將大功告成。

嘴巴有了記憶之后,那些味道經(jīng)常會從身體深處冒出來。飛機在白云機場上空時我已在想腸粉和早茶,火車剛進虹橋南站我已醞釀出對烤麩的口水,這讓我不得不想起初三時學過的巴甫洛夫。閑著沒事干的巴甫洛夫給狗做實驗,第一天敲鈴鐺給肉吃,它分泌唾液;第二天敲鈴鐺給肉吃,它分泌唾液;一周后敲鈴鐺給肉吃,它分泌唾液;以后敲鈴鐺不給肉吃,它還是分泌唾液。

頓時之間,我仿佛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秘密,我的鄉(xiāng)愁并不比狗高級多少,同時我想,你的鄉(xiāng)愁應該也不會比我高級多少,大概也約等于狗的鄉(xiāng)愁。鈴鐺于狗,是一種條件反射的刺激,也可謂是一種鄉(xiāng)愁吧,我們比狗強的地方,不過是在于會自己給自己選肉、自己給自己敲鈴,會到了某個熟悉的地方自己在腦細胞中搜索提取,我們的鄉(xiāng)愁我們自己做主,而狗的鄉(xiāng)愁鈴鐺做主。記得弗洛伊德說過,人體就是命運,生物性即命運。他的形象在我的腦海從渺小開始漸漸高大起來。

佛洛依德在我心里,曾經(jīng)長期渺小過,因為他說一切沖動都是性本能在作祟,他把小朋友吮吸奶嘴想得很淫蕩,把老朋友吮吸煙嘴也想得很淫蕩。他還說,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

我原先大為憤慨,心說我對正在追的一起上毛概鄧論的美術系女生真是柏拉圖之愛啊。時過境遷,今天已經(jīng)閱過不少祖國春色的我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的童貞男孩了,我的愛情已作古,我的童子尿已入土,胯下揣著見了各種美色都忍不住會坐臥而起的它,我不能依然昧著良心說我是被一泡尿憋的,或者是情之所至要靈肉合一吧,那我的逼格也太低了!

我再讀弗洛伊德,再讀孔子,這個最淫蕩的男人和這個最高尚的男人相距萬里、相差兩千多年,卻竟然不分膚色種族老少異口同聲地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再后來,端坐于桂林崇善米粉店一角的我老老實實吃起了米粉,仔仔細細盯起了老板娘,甘心被豆子、鍋燒和酸豆角征服,甘心被老板娘的胸脯、玉手和眼神征服,在他鄉(xiāng)的美食美色中樂于做個沒有故鄉(xiāng)的人。

我振振有詞地想:這就是一路向西啊,上半身開始向下半身低頭,人生觀開始向人生低頭,我的鄉(xiāng)愁開始向狗的鈴鐺低頭。30歲真的是一道分水嶺,鹽沒有白吃,橋沒有白走,酒沒有白喝,而立之年就是不再裝逼之年,以前向腦袋涌去的滾滾熱血轉而向下流,以前不敢直面而視的老板娘如今已敢公開調(diào)戲。人生的一幕幕美好與齷齪、A面和B面、人前和背后,都被我那一碗懷念了四年的米粉滋味熏開,被巴普洛夫的狗和鈴鐺驚醒,滾熱的狗血從頭頂一路撒下來。

以前我寫鄉(xiāng)愁,還比較抒情和賣弄,開篇會以這樣的文字為龍頭:鄉(xiāng)愁成為鄉(xiāng)愁,要滿足兩點,時間上的長期性和地理上的遙遠性。今天已閱盡山河美色美食的我再寫鄉(xiāng)愁,會以這樣的文字為鳳尾:他媽的,哪有什么鄉(xiāng)愁,統(tǒng)統(tǒng)都是力比多。生物性即命運,生,物,性,即命運。

這中間的跨度,你可以美化成一種成長,也可以貶低為一種倒退。反正我已經(jīng)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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