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屆七旬的祖母沒有在河灘上開荒，她用一根扁擔(dān)把一只雞籠搭在肩上，十幾只仔雞撲棱著翅膀，隨著祖母身體的擺動，在雞籠里顛簸。在河灘上放雞是祖母打發(fā)余年最為愜意的營生。那些仔雞一旦從籠子里放了出來，就憋足了精氣神，直往地里頭鉆，白菜葉上的大青蟲、蚜蟲，辣椒樹上的飛蛾、花斑長腳蚊，都逃脫不了它們的眼睛。有時為了追趕一只花蝴蝶，它們會使出渾身解數(shù)，冠紅脖子粗地追過來追過去。實(shí)在追不到了，也只好無奈地望一眼半空中那越飛越遠(yuǎn)的小斑點(diǎn)，然后重又埋下頭去，繼續(xù)打理那正在腐爛的草根和已經(jīng)破敗的白菜葉子。祖母坐在河灘邊的一塊石頭上，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她喂養(yǎng)的仔雞就像地里的莊稼一樣開始瘋長，不等它們的翅膀全部豐滿，公雞和母雞就有了十分明顯的區(qū)別。祖母喂的雞總是母雞居多，她漸漸有點(diǎn)兒昏花的眼睛總能在小雞剛剛破殼而出的時候就看個八九不離十。祖母喜歡母雞，村里所有的人都喜歡母雞，因?yàn)槟鸽u能下許多的蛋。不等太陽下山，祖母就會把雞籠子打開，扯開嗓子吆喚。那些仔雞聽到吆喚后，都不約而同地從地里鉆出來，聚到一起，然后齊刷刷地打著飛腳直奔過來，不講一點(diǎn)兒價錢就往雞籠里鉆。祖母的動作有點(diǎn)兒遲緩，但顯得從從容容，她把籠門的插銷插上后，又半蹲著身子，將扁擔(dān)穿過籠背上的提纜，嗨的一聲搭上肩，站起來，沿著河岸上彎彎扭扭的田間小徑往回趕。至于落在她背后的那幾聲長嘆到底隱含了多少東西，恐怕連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陷入沉思的河灘總是把日子當(dāng)作它唯一的出口。

隔三岔五會有一個趕河鴨的趕著一群鴨子經(jīng)過河灘，黢恓——黢恓——黢恓，他一邊揮動一只系著一根紅綢帶的長長的竹竿，一邊從挎在腰間的簍子里抓出一把谷子，像天女散花一樣地撒向鴨群。鴨子邁著八字步走在河灘上，一邊劇烈地晃動著它們肥肥的尖尖的尾部，一邊努力拉長著它們的脖子，像探測地雷一樣，扁扁的黃色的嘴緊貼著地面行進(jìn)。它們只是一群行色匆匆的過客，很快就會下到水里去，這個時候的邵水河就是它們的天堂：有的在水面上使勁地拍打著雙翅；有的用頭和脖頸在背上擦過來擦過去；有的把頭直往水里鉆，一對對黃色的腳蹼不時翻彈在水面上，在水淺的地方，一小片一小片渾水在流動中不斷地歸復(fù)原有的清澈，一些泥沙、蝦米、河螺、草蔓得到了挑選；還有的昂著頭一邊嘎嘎嘎地叫著唱著，一邊相互追逐著嬉戲著，一些白色的或者黑色的鴨毛漂浮在水面上，毛茸茸的，像被吹落的蒲公英，隨著蕩漾開去的波紋順流而下。順流而下的還有趕鴨人韻味悠長的吆喝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