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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制度、中國男性主體性和女性解放(8)

生為女人:性別、身體、欲望、情愛與權(quán)力 作者:孔見 王雁翎


他還成了他自己的一位客人。這位客人和其他客人一樣,依照某種頻率不時地造訪,他對這位客人同樣笑臉相迎,店小二的毛巾掛在肩膀一邊,說:“您好!您請坐!您請喝茶!”和對待其他客人一樣,他不敢深究,不去聽取這位客人到底需要什么,他的真實想法、真實處境如何。對這個客人他也必須一視同仁,店主人的時間不多,還有別的客人在等著他呢。他是天下第一能夠委屈自己的人。在他立志把別人的意愿當(dāng)作自己的意愿、把別人的出發(fā)點當(dāng)作自己的出發(fā)點之后,他把自己弄成了一個沒有真相的、幻覺般的存在,原先屬于他本人的那些念頭、想法,不過是要死死捂住的“日間余思”(阿爾都塞語),它們永遠(yuǎn)不能出聲,不能暴露其真實身份。于是“代理人”的生活被裁為兩截:一方面,在光線到達(dá)之處,他同各式客人高談闊論,汪洋恣肆,過一種想象中的“人上人”的生活;另一方面,在光線不足的地方,他自己則像一只默不出聲的蝙蝠,緊緊貼在潮濕、陰暗的墻壁上,無人問津,他自己也不過問。時間長了,這只蝙蝠由于沒有任何抵達(dá)外界、吸取營養(yǎng)的通道,變得越來越枯萎、越來越失去真實的血肉,最后真的成了一個無聲無息的影子,其存在變得令人難以置信。

這種文化人格普遍地存在于中國劃分等級制度的封建社會里。即便在民間傳說中的英雄人物身上都不難找到相似的東西。需要回答的是,經(jīng)過了五四運動、新民主主義革命以及社會主義革命之后,這套東西如今安在哉?簡潔的答案是——基本上沒有觸動,就其主要方面來說,仍然在發(fā)揮作用。革命如何成了“革”自己的“命”,成了“靈魂深處鬧革命”,成了取消任何私人空間、性別特征,乃至男女區(qū)分,便是說明。“把一切獻(xiàn)給×”,這樣一個句式居然能夠在20世紀(jì)的中國大地上流行,應(yīng)該說是奇觀。如前所述,在古代,某些邏輯也只適合那些自愿加入這個游戲的人,而在20世紀(jì)卻變成了“六億神州盡舜堯”,人人都要爭當(dāng)堯舜,都要失去血肉、剜卻自身,這樣的思路不是在短短幾十年內(nèi)能夠積累得起來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即便是五四時期的男性,在呼吁個性解放時,同時呼吁婦女解放,也為此做出了不小貢獻(xiàn),但是他們對于自身性別的解放,卻幾乎沒有觸及?;鹿匍幐詈蛬D女纏足,是完全可以相提并論的兩件事情,都可以看作是那個制度的核心表述,前者甚至比后者更為慘烈。

是不是可以把婦女纏足看作是男性在遭到“非雄化”的對待之后、在感到自身力量不足之后,對婦女所做出的嚴(yán)格限制?在美感方面對于男人所做出的補償,是安撫性質(zhì)的,被削弱的、裹了小腳的女人,不會在他們心理上造成任何威脅。如此,精神上殘缺的男人和身體上殘缺的女人,正好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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