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宦官制度、中國男性主體性和女性解放(7)

生為女人:性別、身體、欲望、情愛與權力 作者:孔見 王雁翎


因此,早在進入權力關系之前,他在想象中已經把自己當作權力游戲中的一方了,他就生活在某種想象之中,把想象當作入口,從而進入一個想象的世界。他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滿腹經綸、出口成章,和歷史上的那些圣賢對話,替逝去的和當今皇帝著想,頭腦中考慮的都是國家社稷大事,為之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心里唯獨沒有他自己。借用馬克思的表述,這種人把一些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思想感情當作了自己“真實的出發(fā)點”,而作為真實的個人、有血有肉的個人的存在,在一片云山霧罩的高詞大語中,被一筆勾銷了。而且這種勾銷越徹底,將個人掩埋得越深,便仿佛離某個目標越近。在這個意義上,某種屈辱不是實際上卑微的社會地位造成的,而是他對自己的如此懲罰,將自己放在一個需要自我隱匿的位置上,把自己當成了需要銷毀的對象,如同罪犯一般。他臉上始終掛著的罪犯般的表情,時時在提醒人們,這個人還有尚未來得及藏起來的東西。他繼續(xù)像耗子一樣匆匆掠過人群,驚恐地尋找安身之所。同時這種隱藏的行為,也是需要深深地隱匿起來的。最成功的隱匿是替換、置換,把各種各樣遙不可及的、與自己沒有切身關系的東西,說成恰好是自己所想的、所擁有的、所投入的。用普魯斯特的《在斯萬家那邊》開頭的話來說:凡不是我自身的東西,土地、事物,在我看來都更寶貴、更重要、具有更真實的生命。

他把自己的生命和意志交了出去,他和那個神秘的最高意志之間便有了一份看不見的契約,他和它之間休想有誰能夠插進腳去。他每次上香供飯,別人都不得插嘴或者插手。他后來的生活分為明和暗兩個部分,后者指的是耐心地等待那個神秘意志垂青于他,前來召喚他、重用他,把他推到某個關鍵的位置上去,將一個重要的轉折點交到他的手中。盡管這項等待漫無盡頭,但是他毫無怨言,他不能對那個至高無上的意志說什么。在明確了這一點之后,他感到輕松起來,他的生活從此可以變成一樁樁權宜之計、一個個大大小小找得出來的借口,而且理由都充足得很,振振有詞,落地有聲,如同在陽光下一樣明亮耀眼,經得起推敲——我沒有什么個人意志,我所做的無非就是替你們服務,我替你們著想,替大家和每個人著想,這有什么過錯?他把他自己弄成了一個“代理人”。他每天打開大門,迎接每一位前來求助的人,他把他們每一個人都當成了來自那個最高意志身旁的不同使者,是前來詢喚他、支使他,也是拯救他的。這讓他的生活充滿意義。于是他整天像陀螺似的被抽得飛轉,忙忙碌碌,事無巨細,且走到哪里都像個欽差大臣,帶著某個最高指示,而不遠處還有別人正等著他去傳達。他必須場場出席,以完成必要的手續(xù)和儀式。他永遠生活在某種“不得已”“不由自主”當中,左也是為難,右也是為難。他這個人所有的真理都掌握在別人手里,是別人手中已經上好了的發(fā)條,他只是將它們如期釋放出來。每次替別人完成一件事情,他都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自身變成一個越來越難以承受的重負,于是他只有把自己更徹底、更迅速地推出去。但問題是,如果這個人不習慣了解自己的欲望,他怎么可能把握別人的欲望,知道那就是真實的、別人正好需要的?他只是以一種想當然的方式去迎合和替別人包辦。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 hotzeplotz.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