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說的話，紅葉好像更個性一些，尤其是從一般的觀賞角度看，難怪《源氏物語》留下了大量的紅葉描寫，對櫻花的描述反而不那么突出?！?我一邊想起很久以前讀《源氏物語》時的感受，一邊也想問下白砂教授的看法。他幾乎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其實，紅葉的紅是從綠到黃之間的顏色，而人類最能感到溫暖的顏色恰恰正是紅與黃，讓人覺得溫暖。加之，紅葉的紅千變萬化，沒有一片葉子的顏色是一模一樣的，這個跟櫻花千篇一律的顏色完全不一樣。所以，紅葉表達了溫和、嫉妒、險惡、歡樂與喜悅的人間心理，說到底，這就像日本國旗的紅一樣?！?/p>

不過，說來也奇怪，我看秋天美麗的落葉并沒有想那么多，而最先想到的是吃。除了云南的或者朝鮮的松茸不算，就連小山包上采下來的蘑菇都給人一種濃郁的秋色。當然，這些源于我味覺上的感想并沒對白砂教授講很多，因為他是一個珍重視覺的人。他還跟我說過女人喜歡秋裝的緣由，他解釋說：“女人喜歡穿簡樸而富有金屬感的秋色服，米色的、褐色的、深紫色的，都是屬于那種不發(fā)亮的溫馨色調。看上去，色調的變化跟社會上的潮流很像，動蕩了，大家就容易喜歡熱鬧的顏色，比如大紅大綠。平靜了，熱鬧的感覺也就喪失了，于是人們開始返回到了悠閑的狀態(tài)，秋天喜歡回歸自然的色彩，哪怕像松茸，像蘑菇，甚至像楓樹上一片退了紅而微微發(fā)棕的葉子，只要女人的眼影能跟這類色彩搭配，時尚準朝這個方向移動?！?/p>

看上去，白砂教授一身素白的服裝，有時甚至讓我懷疑他喜歡白色是不是緣起于自己的姓名，但聽他說起所謂的“流行”，甚覺跟“流動”十分相似。這就像落葉一樣，飄落的時候雖然美麗，一旦落到了土里，馬上就會變?yōu)橐涣Ｐ⌒〉睦w維，誰也不會理解它的光輝，更沒有人對一片葉子會留下什么難忘的記憶！顆?；蛟S就是我們每個人，而落葉指的是秋天整體的印象，猶如我們眾人聚首的社會一樣。

有一年的秋天，在神戶女學院大學的校園里正好遇上一批秋季報名聽我講座的日本女學生，她們告訴我秋天的落葉撿起來擦擦干凈就能賣錢。我問她們：“賣給誰呢？”“賣給料理店呀，現(xiàn)在最需要落葉的點綴，它們可以擺到秋鲅魚上，增強食客的食欲哦。”她們說完，還為我指校園里飄落的葉子。說實在的，這時我的感覺并不在吃上面，而是有一種十分強烈的“落多秋亦晚”的直覺。不用說，這肯定是我的年齡又往上長的緣故。

據(jù)說，在日本有一個偏僻的農村，村子里所有的老太太們都撿落葉，她們把落葉賣到許多料理店，非常賺錢，賺錢已賺到她們秋天干一把就能養(yǎng)活一整年的地步，誰都不會白撿。

我跟白砂教授當同僚已經5 年多了，他的見識讓我認識了不少日本文化中瑣碎的事情，很風趣也很輕松，哪怕事后忘了他當時說的什么，但我作為聽者的歡樂卻能一直保存下來，這是他了不起的地方。另外，順便說下，他跟我一樣喜歡貓，我們都是大貓迷，他養(yǎng)的貓是白貓。對此，他承認之所以必須養(yǎng)白貓是因為他的名字里有一個“白”字，而且是世世代代傳下來的“白色”的“白”。日語起先是沒有色彩語的，所以白色本身并不存在。所謂“色彩語”是人對光的表達，而日語最早表達光的語詞是“明”“暗”“顯”“漠”這四個漢字。詩人大岡信認為，這四個字后來被日本人對應了色彩語，即：赤（明），黑（暗），白（顯），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