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0.2

一百多年前，一個寒冷的冬天，一位俄羅斯的大作家正伏案寫信，他淚流滿面，心痛難忍，正在把隱藏于內(nèi)心的深深的遺憾傾訴予友人。他寫道：“我多么希望傾訴自己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感想！我從未

同他見過面，也從未同他有過任何直接聯(lián)系，突然他與世長辭，我

這才恍然大悟，他是我最親近、最珍貴、最需要的人……我一直把他當(dāng)做自己的朋友，一直以為我們會見面的，暫時雖尚未見面，終有握手言歡之日。現(xiàn)在噩耗傳來，他溘然長逝了！一根支撐我的柱石坍塌了。我如雷轟頂，不知所措，但隨即清楚地認(rèn)識到他對我十分珍貴，不禁潸然淚下，現(xiàn)在也還在落淚。他去世前幾天，我讀了《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深為感動?！?/p>

這是文學(xué)巨匠列夫·托爾斯泰寫給密友斯特拉霍夫的一封信，時間是1881年的2月6日，而被他深深哀悼著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

1月28日溘然長逝。他的離世，不僅讓托爾斯泰，也讓整個俄羅斯大地陷入一片悲慟之中。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命終結(jié)在了圣彼得堡，但是，他卻像俄羅斯?fàn)N爛星空中那顆最璀璨的星斗，繼續(xù)照耀著無數(shù)執(zhí)著于文學(xué)夢想的人們。陀思妥耶夫斯基稱自己是“做夢人”，作為一代文學(xué)巨匠，他踐約了自己所能描繪的最璀璨的夢境。于是，我溯逆著他曲折驚險的人生軌跡，找到了莫斯科西南一隅的一個小小的院落，這里，是他年幼時的居所，是他夢開始的地方。

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故居真不容易，莫斯科實在太大了，司機(jī)是一個猶太人，自稱是一個老莫斯科，卻還是讓車子曲曲折折地轉(zhuǎn)了一個多小時后才停在一個小小的暗黃色的院門前。1821年10月30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就誕生在這里。這個小小的院落，曾在

180年前陪伴了一個文壇泰斗的誕生和成長，這令門外的人不禁心內(nèi)肅然。

從位置上看，這里應(yīng)是瑪利亞濟(jì)貧醫(yī)院的左耳房。和其他的名人故居比起來，這個小院顯得異常內(nèi)斂，矜持，不事張揚(yáng)，甚至還有那么一點點頹廢。院子里的一個角落里堆放著一些雜物，因而使小院更顯局促。我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只覺得天幕低低地壓下來，讓人心情有些抑郁。我把這種感覺講給朋友聽，他說，這就對了，這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活基調(diào)很契合呀。陀思妥耶夫斯基童年住在這里的時候，這里還是荒郊野嶺呢，犯人公墓、精神病院和孤兒院便是這里僅有的地標(biāo)式建筑，這一帶被稱作“窮人之家”，是古老莫斯科最凄苦最荒涼的地方之一。

可以想見，當(dāng)年，這周圍的景象給了年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靈以多么深刻的碰觸，對窮困者的憐憫深深揉搓著他的心靈。我在一份資料上看到這樣記載：雖然父母不允許，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是喜歡去醫(yī)院花園走走，看看那些曬太陽的窮困的病人，和他們聊天，聽他們講故事。這些經(jīng)歷對他的人生產(chǎn)生了極其深遠(yuǎn)的影響，在他的作品中，他對人類肉體與精神痛苦的震撼人心的描寫是其他作家無法企及的。1846年，他寫出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窮人》，小說一出版即轟動文壇，受到讀者的普遍贊揚(yáng)。之后，他又寫出了

《雙重人格》、《女房東》、《白夜》和《脆弱的心》等中篇小說，在年僅24歲時便揚(yáng)名立世。這一切，可不可以說是與他一生如影隨形的苦難所賜予的呢？

推開故居的房門，我的心情漸漸柔和起來。在臨近傍晚時分，在大雪的天氣里，有那么多癡情的人們懷揣著一份共同的渴望聚集在這個不大的房子里，人們的臉上寫著同樣的癡迷。明亮的燈光里，就連人們互相打量著的目光里都積蓄著那么多的友善。人們走路輕輕的，交談都是耳語，好像害怕驚擾了多年前曾棲居在這里的那個偉大的靈魂，害怕驚擾了那仍然盤旋在這里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