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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中國人太能干反而該少做事(7)

我們這個時代的怕和愛 作者:陳丹青 等


很多落難國人自有辦法苦中作樂

木心先生除了好玩之外,實際上就像您剛才說的,他最好的歲月可能都被毀掉了。他自己也說過一句話,我一生的各個階段全都是錯的。我特別想問的是,像他這樣的比較頑皮,或者是幽默、機(jī)智的外表之下,是不是一個內(nèi)心特別悲哀的人?

陳丹青:當(dāng)然,因為這樣他才會好玩嘛。

您怎么理解他的這種悲哀?

陳丹青:我記得很多長輩,老頭老太太,非常慘,他們年輕的時候過很好的日子,很有身份,后來住得很差,沒有尊嚴(yán),但是他們自有一套辦法,就是苦中作樂。幾乎淪為乞丐的生活,我都親眼見過,但他會自嘲。不然你怎么活下去,這不是木心一個人的生存策略,是很多人,曾經(jīng)很多人這樣生活。

所以稍微受點委屈就抱怨受不了,那人格就很有限了,太單薄了。我們現(xiàn)在能夠提供更多的資源,除了按規(guī)定的生活方式去生活,是提供娛樂的,就是一定能夠讓你笑,讓你有一個晚上,哪怕兩個鐘頭能夠開心一下,忘記一下。以前這些都沒發(fā)生,人是憑自己的天性做到了怎么樣讓生活過得有意思一點兒。

你看現(xiàn)在有酒吧,酒吧就是提供一個晚上的快樂,或者忘記一會兒,我們那個時候哪有酒吧,但是我們有很多聚會,意氣相投的人、聰明的人,一些人聚在一塊兒,完全靠語言,靠性情,靠機(jī)智,靠豪爽,沒日沒夜天天這樣子過,最要緊是大家都要有時間?,F(xiàn)在跑到酒吧,坐一會兒喝杯茶,這是不得了的事情,因為回去以后就上班。

說個題外話。像毛姆的《刀鋒》,木心先生應(yīng)該也有寫到,里面的主人公拉里過著一種隱士的生活,他去印度尋找東方的秘宗,完全區(qū)別于他周邊之前的那些朋友的生活。我們一方面很羨慕或者是很尊重他的這種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好像又沒有辦法墜入這種深淵或者說黑洞,就像您剛才說的這些問題,比如說我可能離不開這種大工業(yè)時代的生產(chǎn)方式,我必須9點上班,下午6點下班,還有買房買車這些問題。而且現(xiàn)在娛樂產(chǎn)品非常之多,好像我們到了一個美麗新世界的感覺。您覺得我們這些現(xiàn)代人,到底是我們自己可以去選擇幸福,還是說這個時代給我們施加了一種特別大的枷鎖?

陳丹青:所以你看在每個社會會留出一些空間給藝術(shù)或者給一些能夠獨自選擇生活方式的人,比如說西方很多現(xiàn)代藝術(shù),他們的想法很瘋狂,你看了可能會以為西方就是這個樣子。在美國,在歐洲,一些發(fā)達(dá)國家看到一些驚世駭俗的事情,這樣的訊息在告訴你其實絕大部分人過的都是一種后工業(yè)時代的生活,就是會有一群人掙扎出來說,我不要過這種生活,我試試看別的方式,或者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所謂自由,這就會體現(xiàn)在藝術(shù)上。

但是另一面,工薪階層還是留存無數(shù)自己小的生活方式,就是一個真正多元的社會,寬容的社會。應(yīng)該說這30年,在中國大家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空間還是比以前大得多了,像陳向宏弄出這個烏鎮(zhèn)來,是個意外,大部分鎮(zhèn)都湮滅了,他卻挽救了一種可能性,你到烏鎮(zhèn)來的這一兩天,你有空閑,可能什么都不想,或者你喚起記憶,過去是怎樣生活的。雖然它是假的,所有我們今天提過的娛樂休閑其實都是假的,但是人需要這種娛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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