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細數(shù)六月花(1)

采綠:追尋自然的靈光 作者:涂昕


五月的繡球用它繁密的花序迫不及待地預告了夏天的盛況,進入六月,它似乎要給其他后生盡情展現(xiàn)的機會,自己反倒變得謙退克制,日漸伶仃消瘦的花序又是另一種風味。睡蓮越開越好,荷花也打上了花苞。各處吊蘭紛紛開放,細細小小的白色花;花藥是六個嫩黃的點點。雖不起眼,卻依然生長得工細、精巧、專心致志——轉念一想,花開自在,“起眼不起眼”之說,完全是人類的眼光,人家才不在乎呢。

去年冬天重慶特別冷,凍壞了好幾棵花樹,幸存下來的一些,花期也延遲了不少。久盼的木槿終于開花了。黃花槐往年五月底就四處開遍,今年第一株開花時已經到了六月中旬。這花燦黃耀眼,配上明綠的羽狀復葉,通體熠熠發(fā)光。我最喜歡湖邊臨水那幾棵,花枝垂曳,簡直能照亮一方水域。叫它“黃花槐”,是跟著園丁師傅叫的,這只是它的園藝名稱,并非這種植物的學名;可是它的學名究竟是傘房決明、雙莢決明、草決明,還是其他什么,我真的辨識不清了。好在我并不是執(zhí)著的名稱探究者,倒是更喜歡植物們的俗名,尤其是用自己的家鄉(xiāng)話念出來的家鄉(xiāng)俗名——比如現(xiàn)在各家花園里鳳仙花都開了,而我們從小都叫它“指甲花”。它是可以用來給指甲染色的,淡粉色、水紅色、深紫色都很漂亮:把花瓣采下來在盅缽里碾碎、擠出汁液,然后和著飯粒一起敷在指甲上,用苘麻葉子像粽子一樣包住指甲、纏上細繩,然后——“睡一覺指甲就紅啦”,外婆總是這樣告訴我。而童年時代的我是那么急不可耐,趴在小院的石桌子上佯裝睡著,不到五分鐘就嚷嚷著問外婆:“我睡了一覺啦,指甲紅了沒紅了沒?”對這樣的游戲我總是樂此不疲,然而似乎沒有一次是真等到睡足一晚再拆開“粽子”的,所以指甲也從未被染紅過。

紫玉簪開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實物哩。未開花時看它莖干粗壯結實、卵狀心形的葉子油亮肥厚,萬沒想到它的花開起來竟是那么低調含蓄,總是羞澀地垂著頭。六片瑩白的花瓣好像擔心驚擾了誰似的,只小心翼翼地依稀捎上一點紫;雄蕊和花柱原本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然而眼見著竟已長得高出了花瓣,又心虛似的掉轉頭去,將自己往回縮成了一個彎鉤形狀。然而無論怎樣掩飾,它們的美麗都是藏不住的,湊過去嗅一嗅,還有淡淡的清香呢。

不過這時節(jié)的園子,似乎已經不滿足于沉靜的暗香了:六月的空氣漸漸積攢起暑熱,空氣里的香味也變得愈發(fā)喧鬧、濃稠——那是九里香、黃桷蘭和茉莉調和而成的吧!無雨的日子里,九里香的馥郁之味隨著氣溫蒸騰彌漫,它們五片白色的花瓣努力向外卷曲,仿佛就是為了最大限度地揮發(fā)自己的香味能量。濃香的間隙,有時會隨風飄來幾縷遼遠的闊香,那是因為高大的黃桷蘭也在這時候開花了。這花兒貌不驚人,卻有著豐厚的嗅覺蠱惑力。尤其傍晚時分,似乎為著給漸漸沉落的夕陽送行,這生在高處的花朵也將自己的香氣降落下來;又或許它們的香味腳力遲緩,行走了一天,總是要到將近天黑之時,才能抵達低處?無論怎樣,這時節(jié)可千萬不能放過晚飯后散步的機會:最早的蟋蟀(有些蟋蟀若蟲能夠越冬,在五六月就羽化成蟲)開始叫叫停停,正當你漫無目的閑逛之時,一大團香氣倏然而至,像偶然飄上頭頂?shù)脑贫湟话銣厝岬匕∧恪鞘且惶炖锔惺茳S桷蘭香味最佳的時刻。

那么雨天呢?重慶不大有所謂的“梅雨”,但六月的雨水還是比平日多一些。這里的雨,也不似江浙地區(qū)梅雨的黏黏膩膩纏纏綿綿,而是脆的、疾的、短兵相接的,雨水一遍遍刷洗花香,讓它們變得明亮簇新;雨停了,被雨水稀釋了香味黏度的空氣清涼警醒,這時的茉莉花格外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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