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說與世界的關(guān)系(6)

他的話一路散落 作者:閻連科


我希望我的小說形式完全不落俗套,這個形式本身就構(gòu)成小說的內(nèi)容。比如說《日光流年》這樣一部小說,它就從一個人死的那天寫到他生的那天,就是寫他面對死亡,明天就要死掉的時候,從這天開始寫,寫到他重新回到母親的子宮里去,我采取這樣一種結(jié)構(gòu)敘述的時候,本身就是對死亡恐懼、與死亡搏斗內(nèi)容的一部分。這樣一種形式和我想象的內(nèi)容的確是非常契合的。比如說《受活》,這次大家談得特別多的是小說的語言問題,為什么要用方言寫作,為什么這樣一種語言和你以前的小說都不同。我一直講,任何一個好的故事,只有一個好的結(jié)構(gòu),一套好的語言和它相匹配,這都只有一個,只看你能不能找到。你要相信一點,一篇好小說只有唯一一個好的講述方式。你可能永遠找不到,或者找到一個第三、第四好的講述方法,但是遠遠比你不找要好得多。內(nèi)容和形式是一個問題,如果誰把它們割裂開來,那么小說會存在某種局限。

問:《堅硬如水》這篇小說寫出了人性的惡魔性,但是這篇小說最吸引我的可能是出現(xiàn)了一種對話,這樣一個看起來像是著了魔的語言,和您所描寫的真實有什么樣的關(guān)系?

答:你這個問題恰恰問到了我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的最初原因。最初寫《堅硬如水》這樣一部小說的時候,不是任何一個故事,不是生活中任何一件事情使我想寫它,而是那種“文革”的語言,當我回頭去想的時候也有種非常著魔的感覺。

我1966年入學,1976年畢業(yè),讀了十年書,都在“文革”這段過程中。我從一年級開始到五年級升級,都是不考試的,都是背毛主席語錄的。一年級升二年級,老師要求背十幾條毛主席語錄,你會背你就升級了。到二年級就要背50條,再背幾首詩歌,就這樣逐漸地升級?,F(xiàn)在回想這樣的升學過程會覺得很荒唐,而且那種語言已經(jīng)完全滲透著當時的整個中國鄉(xiāng)村,城市更不要講了。全國用一種語言講話,用一種腔調(diào)講話,這樣一種語言為什么有那么大的魅力?甚至我還聽說,當年一個從澳大利亞來中國訪問的人從飛機場下來就立時背“斗私批修”四個字,會背以后才能檢票過來。農(nóng)村會出現(xiàn)一種情況,就是去鄰居家借東西,你會說“大娘,要斗私批修,我想用你家一個水桶”,那個大娘會回答,“為人民服務,你把水桶拿去吧?!边@是非常真實的事情。甚至你去走親戚,獨木橋下面就有兩個民兵站著,戴著紅袖章,要過橋就必須背毛主席語錄。你會背就可以應付生活,這就是人生的一個通行證。

我回憶這種語言的時候就非常著魔。當年的《人民日報》和《解放軍報》,你隨便拿出兩張來看,上面充滿了這樣的語言。如果有一天誰能用文學把這種語言記錄下來,至少對于文學語言或多或少還是有點作用吧。我就嘗試尋找一個合適的故事,最直接的目的就是想找一個故事把這種語言記錄下來。但是恰恰有人說:你這樣一部小說是語言的災難,完全沒有控制。但是我自己讀的時候還是覺得很痛快。

問:想請問您對校園文學的一些評價。

答:我沒看過這些小說,不知道怎么評價。但是有一點,校園文學還是好的,它是我們中國文學的一部分。今天不要說韓寒寫得好不好,不要說郭敬明寫得好不好,我的孩子就覺得他們寫得很好,我可能說寫得不好,這是另外一個問題。必須相信,一百個郭敬明這樣的人,或者一千個,真的有一天會出現(xiàn)一個茅盾啊,巴金啊,或者產(chǎn)生一個博爾赫斯,完全有這樣的可能。鼓勵今天的孩子寫作就是鼓勵明天的文學繁榮,不管寫什么樣的東西都應該鼓勵他,不管他寫得怎么不好。我們這一代的確在少年的時候沒有寫作意識,我20歲才開始寫作,21歲才發(fā)了第一篇小說,掙了8塊錢稿費就很高興了,如果我15歲就寫了篇小說,掙了80塊錢稿費,如果我能不斷地寫下去,從18歲開始寫到80歲,18歲就成名,加上你對文學有清醒的認識,不斷地讀書,不斷地改變自己,我相信這樣的人肯定會成為大家的,只要你不中途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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