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絢爛的星火之戰(zhàn)(三)(5)

最殘酷的夏天:美國人眼中的越南戰(zhàn)爭 作者:菲利普·卡普托


大家一聽這個警告,整個下午沒命干活,挖散兵坑,填充并擺放沙袋,用挖戰(zhàn)壕的工具把它們夯實。軍官們沿著這條線,指派并部署人員位置。我嚴格按照規(guī)章制度安排各項事務,設置射擊點距離,安放機關槍掩護隊伍前陣——簡而言之,將我在匡蒂科“步槍連隊防御戰(zhàn)術課”上學的所有知識統(tǒng)統(tǒng)用上。我現(xiàn)在是全力以赴完成部署,曾幾何時,我數(shù)次懷疑這些東西是否實用。目前看來,演習還是有現(xiàn)實意義的。還在沖繩的時候,隊長在介紹襲擊和反擊時,我腦海里的景象是地面被炸了無數(shù)大坑,城鎮(zhèn)被毀,滿目瘡痍。不過,現(xiàn)在看來,越南尚且不是一個被戰(zhàn)爭摧殘的國家(不過當美軍打響戰(zhàn)爭,最終還是慘不忍睹)。眼前北越軍的“要塞”像是一個熱帶公園——一叢叢竹子和椰子樹從稻田里升起,像是一片碧綠色海洋上的小島;農婦們頭戴圓錐形草帽,肩上的扁擔搖搖晃晃,走過一條稻田水溝,旁邊還有一個騎著一頭水牛的小男孩;一群年輕姑娘腳步輕盈,穿著絹制褲子和傣族服裝,別有風情。一位名叫本奇(Bunch)的機關槍手從散兵坑里朝她們揮手,還用蹩腳日語叫喊:“嘿,姑娘們,美女,靚女?!惫媚飩兌Y貌地微笑回應。小組隊長威廉姆斯提醒他,這里不是日本沖繩。與此同時,我用望遠鏡遠眺村莊,想看看有沒有紅色部隊,可是戰(zhàn)爭的唯一標記便是我們自己的軍隊身影、裝得滿滿的炸彈架上,浩浩蕩蕩的隊伍朝北面走去。

主防線上蔚為壯觀的瞭望臺營造了一種逼真的氣氛。如果這真是戰(zhàn)區(qū),這些時空交錯的東西擺在這里作何用途?他們唯一可預見的作用就是提醒北越軍炮兵,請朝這里開火。他們的占有人也令人一頭霧水。南越軍——被戲稱為RF[2]①——沒長心眼,有三種可能性:沒人提醒這班人,敵人即將發(fā)動攻擊;有人警告過他們,不過這班人身經百戰(zhàn),壓根兒嚇不住他們;或者他們是世上最蠢鈍的兵。我對南越軍的作戰(zhàn)實力并不了解,不過更傾向于第三種可能性。不論怎樣,他們在附近漫無目的來回走動,有的連頭盔和武器都沒攜帶,然后一臉驚奇地看著我們忙里忙外。有五六個人在一個簡陋的茅草蓬下呼呼大睡,其余的就光著腳丫躺在附近一座泛白的瞭望臺邊上。有幾個膽大的,從鐵絲網(wǎng)的洞眼里穿過來,沿著防御線向我們走來,想討幾支香煙。“大兵,給支煙吧?!彼麄兿胍除埮疲⊿alems),可我們只有C類配給品好彩牌香煙(Luckies),味道有些怪,常被形容為朝鮮戰(zhàn)爭遺物。不過這班RF南越軍還是心滿意足了。有了這番“首戰(zhàn)告捷”,第二批討煙人馬開始涌上來,好在皮特森把他們趕走了。他下令,不得與盟國過往甚密或者有私交。據(jù)情報官員所稱,不論是政治上還是軍事上,都要高度防備南越軍,他們的將領之中,有不少是北越軍的間諜,或是同情北越軍,兩者性質一樣。毋庸置疑,我們覺得這情報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穿著南越軍的軍裝,可本質上卻是北越軍的營隊,他們會打擊北越軍,保護美國空軍基地,這著實超出我們的理解能力。

黃昏來臨,一直沒聽到有人開火,我們也沒有意氣用事開槍射擊,于是停下挖掘戰(zhàn)壕的事,轉而搭建帳篷準備休息。一切都完成之后,整支隊伍終于吃了一頓像樣的飯菜,上一頓還是頭天在沖繩吃的早飯。想想似乎隔了很長時間。士兵們蹲在地上,用狗牌[3]①撬開深褐色的配給罐頭。簡陋的住所前,加熱片劑亮起了一簇簇微弱的藍光,整個露營地都彌漫著一股辛辣的氣味。每頓飯都免不了一番物物交易和討價還價?!巴郏瑡尩?,我有榔頭和利馬豆子……嘿,和你換一罐桃子。”“行,我和你換?!薄澳阆矚g榔頭和豆子,伙計,你絕對是個傻帽?!薄坝蟹N,算你狠,不換了。”“嘿,伙計,開玩笑的,換罐桃子?!薄安恍校祁^和豆子不夠?;镉?,現(xiàn)在物價上漲了,想要桃子,榔頭豆子,外加堅果面包卷?!?/p>

這一整天挖戰(zhàn)壕,塵土飛揚,大家全都臟兮兮的,外加幾乎接連兩天沒合眼,個個上眼皮打下眼皮。我猜想,大家恐怕還有點沮喪失望。如此火急火燎地被派到越南,大家必然認定,此地深陷水深火熱。車馬受困,必須要騎士從天而降救人性命。他們個個熱血沸騰,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場,結果現(xiàn)實是一場反高潮戲碼。什么水深火熱,簡直就是安居樂業(yè)。沒錯,這里的確“有車有馬”,不過其化身為超音速戰(zhàn)斗飛機,這里也沒有野蠻的印第安人。瞧瞧那些南越軍,無精打采;看看那片水稻田地,紋風不動。我們暗自嘀咕,我們耳熟能詳?shù)膽?zhàn)爭在哪里?傳聞中的北越軍游擊隊在哪里?一百米開外,水稻田里突然傳來爆炸聲,大家頓時興奮起來。一縷棕黃色煙霧從樹林中冒出來。好些人立刻拿起武器,得知實情后又放下武器:有條狗踩到地雷,死無全尸。

夜色很快就籠罩了一切。剛才還是黃昏時候,不過幾分鐘,四周便漆黑一片,沒有月色。夜間執(zhí)勤安排好了:前四小時,25%的人守夜,剩余時間50%的人守夜。全連上下戴上頭盔,穿上防彈衣(我們好不容易“甩掉”那笨重的短衫盔甲),排成一行守住主防線。大約九十點左右,狙擊手朝我們開槍,我們終于認識到,越南戰(zhàn)爭主要是發(fā)生在夜間。開槍密集度不高,準確度也不好,不過是大約每半個小時就開幾輪,然而我們精神高度緊張,因為沒人能分辨出源頭在哪兒。嗖嗖打過來的子彈像是天外來客。白日下的田園景色漸漸成了未知夢魘。在我們這些沒經歷過實際作戰(zhàn)的人看來,灌木叢越看越像是人,我們沒有開槍反擊,營地有命令:嚴禁意外射傷平民,必須看清楚對方,沒有執(zhí)行軍士或指揮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開槍。

那晚,我們最險惡的敵人是越南蟲子。在那群到處亂飛、四處亂爬、悄悄接近、嗡嗡作響、叮人咬人的小東西面前,蚊帳和驅蟲劑真是形同虛設,我們深受其害。每個帳篷里都傳出拍打聲,接著聽到叫罵:“見鬼,鬼東西,去死?!钡搅宋缫梗夷樕鲜稚隙技t腫起來。

為了免受蚊蟲叮咬,我頻繁跑去檢查防線。要不就是這第一天晚上,或是第二天晚上,或是第三天晚上——在越南頭幾天的記憶混到了一起——我差點被自己手下的兵射中了。我走進他的散兵坑,他有模有樣地攔住我質問道:“站住,誰?”

“二號真人查理(我的代號)。”

“二號真人。走近點?!?/p>

我向前兩步。

“站住。美國總統(tǒng)是誰?”

“林登·約翰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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