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絢爛的星火之戰(zhàn)(三)(4)

最殘酷的夏天:美國人眼中的越南戰(zhàn)爭 作者:菲利普·卡普托


“好吧,想把他們怎么著?”

“打敵人,殺個片甲不留?!?/p>

中士回答說:“嘚瑟?!彼ν?,體格強壯,六月,他的脊柱被狙擊手的子彈洞穿,下半生從此癱瘓。

不過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眼前當(dāng)下,我和宮扎萊茨的隊員們坐在一起,全身上下骨頭散架,聽著他們說著不入流的笑話和肆無忌憚的笑聲,心中對這群小伙子不由升起一股暖意,真是前所未有。連接這路人馬的那條隱形線也把我串在一起。我第一次覺得這是我的隊伍,我是其中一分子。

東方暨白,這隊士兵,這些武器,在蜿蜒曲折的道路上又前行了一個小時左右。軍隊行進之時,往往能展現(xiàn)出一種駭人的基本特質(zhì)。軍隊似乎有著各自獨特的節(jié)奏,不受其成員控制,甚至也不受指揮者的掌控。如同奔騰向前的流水,我們勢不可當(dāng),沖向即將帶我們前往越南和戰(zhàn)火的飛機,越來越近。

進入嘉手納,隊伍駛?cè)胍黄瑥V闊骯臟的地域,原本是個整體的隊伍變成幾支齊頭并進的小分隊??ㄜ嚸鸵还諒?,塵土飛揚,令人窒息,接著又在路邊緊急剎車。晨光稀薄,C-130飛機就停在前方,一時間大家騷動起來。背著沉重的包袱,士兵們笨手笨腳地下了車。小組隊長和排長們高舉雙臂,指揮隊伍?!霸谶@集合,二隊……”“查理連,這里集合……阿爾法(Alpha)靠右?!被靵y的人群很快各就各位。我們以連為單位,排隊朝正在等待的飛機走去。各排散開,有說有笑地登上尾部階梯,朝著張大嘴巴的機艙門,進入指定的飛機。那場面就像是小矮人被長著翅膀的巨型怪物吞進肚子里。

我和手下40位士兵不得不和好幾個大箱子及一臺通訊吉普車擠在一起。這堆東西用鏈條捆住了,我們只好蜷縮在這堆貨物和機身之間狹窄的空間里。有些人著實筋疲力盡,在箱子上面睡得不省人事,其余的就躺在地板上,相互倚靠,盡量瞇一會兒。我們又開始了漫長的等待,和預(yù)計的出發(fā)時間已經(jīng)相去甚遠了。謠言再度盛傳,行動可能會取消。最后,機組人員登上飛機,依照慣例告知注意事項,接著收起階梯。飛機關(guān)門那一刻發(fā)出金屬碰撞的“哐當(dāng)”聲,讓我想起關(guān)上牢門的聲響。這時,飛機開始緩緩在跑道上移動,噪音震耳欲聾,終于朝南飛去,飛向中國海。

五小時的飛行時間,我們盡可能好好休息。記憶的影像里,那些人、那些武器、那些器械,碰撞在一起;一位年輕的士兵吸著煙,似乎若有所思;還有一位,像腹中胎兒一般蜷縮著,把防彈衣當(dāng)作毛毯蓋在身上,以抵御高空低溫;詹姆斯·布萊斯(James Bryce)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嘴半張,像丟了命——而這就是他六個月之后的宿命。

警告燈亮起。C-130飛機為躲避突如其來的高射炮襲擊,嚴重顛簸起來,并開始準(zhǔn)備著陸,滑翔一段時間之后終于停下來??藏悹柦械溃骸岸?,背行李,靠后站。”士兵們背上行李,兩腿僵硬,階梯緩緩放下。接著,大家像是身披盔甲外衣和短衫的中世紀(jì)騎士,個個腳步蹣跚,卸下行李后,躺在一個土褐色、金屬邊的機庫邊。已經(jīng)是下午了,炎熱潮濕,滿天云彩。這塊空地的最南面,大概幾百米遠處,我看到一群士兵正在搭帳篷,距離太遠,人影很小。從3-9部隊灘頭陣地運輸供應(yīng)物品的飛機越過327山頭那平滑的頂峰。這座山很突兀地矗立在空軍基地西邊的水稻田之中。遠方是墨綠色的安南山脈(Annamese Cordillera),山頂淹沒在轉(zhuǎn)瞬即變的云層里。

剩余的兩個連也開始著陸,龐大的運輸機在低空中歪下腦袋。一隊綠衣人從飛機上走下來,接著又呈扇形擴散到外圍。我豎起耳朵想聽聽槍炮聲,可是不聞一聲。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歡呼雀躍還是失望頹喪。一位衣著混搭的中尉——卡其色上衣、綠色制服褲——朝我走來。他隸屬D連隊,是著陸聯(lián)絡(luò)官。他問我屬于哪支隊伍。

“查理連應(yīng)該在那邊?!彼种钢诖罱◣づ竦哪瞧瑓^(qū)域,然后和我握手說道:“歡迎來峴港。”我似乎成了與會人員。我們排成兩列,緩緩走過一間庫房和幾架停在一旁的H-34直升機。飛行員用老油條那種冷漠的眼神打望著我們。他們穿著毛線衫,打扮得像海盜:迷彩服,寬大的叢林帽,下腰系著左輪手槍。我推測,在越南的一大好處是著裝方面多少可以隨心所欲。再走了幾步,我們眼見為實,認識到在越南的一大壞處。有架飛機遭遇輕度高射炮襲擊,其中一支機翼上有好幾個參差不齊的洞眼。有些士兵大吃一驚,那表情像是在問:“飛機被子彈射中了是這副模樣,換作我們該有多慘?”答案就在旁邊那臺正在卸下運輸品的鏟車上。上面堆放著鋁制箱子,看上去像是巨型工具箱——都是棺材。

連隊正沿著一條塵土飛揚的馬路挖土,萊蒙的排在右邊,泰斯特的在左邊。我那支隊伍恰好在中間。萊蒙隊伍的有些士兵高談闊論,就是他們那架飛機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他們遭遇了襲擊,著陸時面臨阻礙。打上幾輪肯定算不上襲擊,可至少讓我們免遭3-9部隊顏面掃地的經(jīng)歷。他們進入戰(zhàn)區(qū)時的情景簡直就是一出喜劇,就像“二戰(zhàn)”的新聞短片一樣,他們在海灣登陸,迎面而來的不是機關(guān)槍和炮彈,而是峴港市長,還有一群女學(xué)生。市長發(fā)表了簡短歡迎致辭,女孩們?yōu)閷⑹總兇魃匣ōh(huán)。他們脖子上戴著花圈,仿佛是古代英雄,就這副模樣出發(fā)攻占327山頭,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占據(jù)山頭的不過是猿猴金剛。后來這成了笑話,猩猩隊——而不是游擊隊,面對已經(jīng)進化成直立行走、全副武裝的同系表親來犯,這些猴子只得束手就擒。

查理連接到命令,負責(zé)外圍南面的安全保障,其界線左邊就是一條直通峴港市區(qū)的柏油馬路,右邊則與A連融為一體。主防線(簡稱MLR)就在我們眼前那條骯臟馬路對面,建有一面鐵絲網(wǎng),還有一條連接數(shù)個石頭瞭望臺的“之”字形戰(zhàn)壕(這些瞭望臺是法國殖民時期的遺物),一面雙層密集的帶鉤鐵絲網(wǎng),一片雷區(qū),以及三層蛇腹形鐵絲。主防線由南越軍地方營(民兵)負責(zé)防守,我們一般每兩到三天去協(xié)助一次。那時候,1-3部隊主要是擔(dān)當(dāng)?shù)诙婪谰€。皮特森告訴我們,沿著水稻田,位于南邊的那些個村落,多年來一直都是北越軍的要塞,北越軍最有可能從這一帶發(fā)動襲擊。說簡單點兒,一旦他們發(fā)起攻擊,C連首當(dāng)其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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