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喻芳聞區(qū)亮撿爛攤子鬧心區(qū)亮勸喻芳來前沿地勞神

喻芳接到區(qū)亮電話時，正從一個客戶辦公室逃出來，上氣不接下氣，那客戶仗著他有幾個臭錢，也仗著他是每年交保費兩千多塊錢的“上帝”，想吃她豆腐，嚇得她險些把高跟鞋跑掉。這事難以啟齒，尤其難以對區(qū)亮啟齒，只好一邊喘氣，一邊故作鎮(zhèn)定聽區(qū)亮講創(chuàng)業(yè)計劃。區(qū)亮計劃講完，她的氣才喘勻順，正好老怒新怒一起發(fā)，“瘋啦！”喻芳僅吼一嗓，吼完便掛。

“我……”區(qū)亮仿佛被吼傻，手機死死貼在耳朵上，呆望著會議室墻壁上被涂畫得傷痕累累的白板，半天說不出話來。

平復好心情，再次撥給喻芳，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喻芳又給吼上了：“這么大的事，好歹先同我商量一下再做決定也不遲呀，老謝、老楊他們那么精明的人都不敢干，你憑啥子干？你是不是想當老板想瘋了？要干自己干，別把我和妮妮扯進去！”說完又掛。

覆水難收。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做“屙尿變”？我干就我干，嚇唬誰呀？氣呼呼把手機往桌上一扔，一屁股歪下去。沒想到僅歪到椅子邊緣，他以為椅子還在原位，忘了起身時把椅子向后推了推，只聽得“梆”的一聲響，腦門碰到桌沿，立馬鼓起個大包。

樂紅聽到響動，趕緊往二樓沖。其他人都出門去了。謝建偉去了老鴇家，他和老鴇同居已久。仇小華去了人才市場，他過年不回家，急須找份工作安定下來。楊志瑜去了三江新村五巷的麻將館，他已離婚多年，搞破壞的第三者是麻將，眼下時光任他擺布，由他揮霍。做飯的王姐正在收拾行李，謝建偉剛才一下樓就辭退了她。

“你怎么啦？”樂紅邊扶區(qū)亮邊驚問。

區(qū)亮抬起頭來，看著樂紅，卻不想說話。

“搞啥名堂！”樂紅再吃一驚，伸手去摸區(qū)亮的額頭，邊摸邊問，“痛嗎？”

“我要離婚！”區(qū)亮無厘頭猛然嚎了一聲。

“不會是撞鬼了吧？”樂紅心頭一顫，心想，一個唯老婆是從的家伙怎么可能說出這種鬼話？

“我是認真的！”區(qū)亮盯著樂紅的眼睛，兇巴巴的，好像要吃人。

“為……為啥？”樂紅突然緊張起來，好想把視線移開，可區(qū)亮的目光太讒，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獵物，已深陷區(qū)亮布下的天羅地網，逃無可逃，只能眼巴巴地等著獵人撲上來。

“為了我們險些夭折的孩子?！眳^(qū)亮舉起手，極莊嚴地說，“明君?！?/p>

樂紅遲疑片刻才把長長的假睫毛笑彎，她說她仿佛看到一個系著紅領巾的少年正在向少年先鋒隊隊旗宣誓?？赊D眼她卻低下媚眼嘟噥道：“我還以為是為了我呢?！?/p>

“還有我未來的財務總監(jiān)——樂紅小姐！”區(qū)亮沒有聽清樂紅的嘟噥，只管接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還是傻傻的。

“我……”樂紅立馬抬起頭來，張大嘴巴，瞪大眼睛，拿拇指指著自己，紅著臉說，“我可丑話說在前頭哈，你是知道的，我這輩子只談戀愛不結婚哈。你看我媽我老漢兒，婚前多難受，離了婚，多瀟灑！”

區(qū)亮聽得這話，也大張其嘴，大瞪其眼，正準備解釋，不料手機響了，近前一看，不由叫出了聲：“喻芳！”

“趕緊走，等會兒再擺?！眳^(qū)亮邊說邊把樂紅往門外推，順手反鎖了門。他剛才說要離婚，不為別的，只為喻芳那句“牽連話”，他也擔心公司搞砸，欠一屁股債，連累喻芳和妮妮。至于說樂紅這財務總監(jiān)，他只是希望樂紅能留下來，陪他一起創(chuàng)業(yè)。眼下他急需個能干的幫手搞內勤。他長期在外，野慣了，坐不住。也不喜歡和數(shù)數(shù)碼碼打交道，更不喜歡管錢。他家的錢，他從來不管不問，經常搞得自己身無分文。

“我還以為你使性不接我電話了呢?！庇鞣际掌饎疟幕疱伷?，露出清淡軟嫩的本來面目。可區(qū)亮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卻依然不知從哪里說起，好像還沒緩過神來，怔怔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擔心樂紅還站在門口沒走，一張口秘密就讓她給聽了去。

“說話呀你，啞巴了嗎？”喻芳見區(qū)亮不出聲，趕緊追一句。她是個急性子，無論工作還是生活，有問題她都得立馬解決掉，不解決就吃不香睡不著。

“那你莫鬧了，讓我慢慢跟你說，行嗎？”區(qū)亮轉過身去，背對著門說話，聲音小得令喻芳心疼，她以為是她剛才的兇話把他給傷著了。

“你說吧，盡管說。要是你能說服我，我立馬辭職?！庇鞣歼@會兒一直在想，保險公司雖說收入高，可花費也高，連張紙都得自己掏腰包，真正落到口袋里的，并沒區(qū)亮掙的多。這幾年要不是區(qū)亮負責交房貸，光憑自己那點零頭，這日子一定過不到現(xiàn)在這樣滋潤。他那公司雖說現(xiàn)在已變成了一個零，但畢竟開了個頭，多少應該還是有些底子的，相對欠賬而言，零也是個不小的數(shù)字（區(qū)亮后來說，較之開倒車，零也是個不小的里程數(shù)）。月光垮了，賣電池都賣十多年了，除了賣電池，別的他啥都不會，不賣電池還能賣啥？再說，打工也很難打一輩子，私企不像國企，干與不干、干多干少都可以干到退休，人一旦上了年紀，要是沒有特別的技能、過硬的本事，那人家私企老板肯定嫌棄。如果區(qū)亮鐵了心地要創(chuàng)業(yè)，那其實也還是可以試試的。

“我是這么想的，首先，”區(qū)亮還是有些緊張，生怕說不服喻芳，夢想泡湯，禁不住又咳嗽幾聲，借機捋一捋情緒，捋好后才條分縷析往下說，“首先，這里人多，到處都是工業(yè)區(qū)，一下班，短短幾百米的馬路就能跑出幾千上萬人來，人山人海。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可做，人越多生意越好做，吃喝拉撒睡，哪方面都要消費。電池就是消費品，人人都需要。要我說，人家這個城市才真正叫城市，既有城又有市，相當有人氣，旺旺的。再看看我們萬州，沒幾個工廠，更沒幾個像樣的工廠。萬州就先進生產力來說，至少落后東官二十年。那就更別說產業(yè)鏈了。無論五金、塑膠、包材還是電子，東官這邊的產業(yè)鏈都相當成熟，往往只須跑一條街、一個市場、打幾通電話，就可以購齊所有原材料，方便極了。尤其是電腦、便攜式筆記本和消費電子產品，已形成了龐大的產業(yè)集群。我們做的是工業(yè)配套市場，如果工業(yè)不發(fā)達，產業(yè)鏈不成熟，這生意就很難做。我感覺工業(yè)配套市場大有作為。我已經查過了，從最近這幾年的海關數(shù)據(jù)看，電池出口漲幅每年至少都在百分之三十以上，沒有幾個行業(yè)像電池這樣一直持續(xù)火爆，電池行業(yè)絕對是響當當?shù)某栃袠I(yè)。許多專家一致認為，電池行業(yè)可持續(xù)高增長至少在三十年以上。但再朝陽，也得選對地方呀。東官就是對的地方。

“我也分析過，這些年，人類生活越來越趨向 ‘自由化’，移動便捷的生產生活產品必將成為主流需求。凡是發(fā)光的、發(fā)聲的、動力的、需要自由移動的電子電器產品，一定會越來越豐富。要想實現(xiàn)移動、便捷和自由，必須使用電池。先不說落后于我們國家至少二十年的非洲、中東、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qū)的市場的增長幅度有多大，也不說我國消費持續(xù)走強的城市市場，單說我們的 ‘八億農民’市場，就足以讓電池行業(yè)賺得盆滿缽滿。不用我說，你都知道，現(xiàn)在有多少農村家庭還沒有彩電、機頂盒、DVD、熱水器、燃氣灶、石英鐘、電話機、手機等電子電器和通訊設備？簡直多如牛毛。再加上，現(xiàn)在的老百姓，手頭越來越寬裕，對這些電子電器產品的需求越來越大，這些產品全都需要——電池。”“電池”兩個字他拉長了音調，眼中閃著光。

“因此，接下來，我們不只賣干電池，還要賣鉛酸電池、鎳氫電池，甚至鋰電池，我的夢想是有朝一日做成鋰電池PACK（組裝或包裝，業(yè)界都這么叫）行業(yè)的領先企業(yè)，鋰電池作為新能源行業(yè)的主力軍，必將成為二十一世紀最熱門的行業(yè)之一。不管怎么說，反正我是不會回過頭去做民用市場的了，更不會回萬州做。民用市場講品牌，而工業(yè)配套市場不大注重品牌，只要我們的電池能滿足客戶的要求就行，是不是知名品牌不重要，甚至是有無品牌都不重要，只要用戶體驗好就行。這對于我們這樣的新公司新品牌是相當友好的。只要我們稍加努力，開源節(jié)流，這公司就一定可以持續(xù)做下去?！?/p>

他感覺口干舌燥，就讓喻芳等一下。他接了杯溫水，猛灌幾口接著說：“其次是觀念理念。東官左手牽著廣穗市，右手拉著深鵬市，在這對外開放的前沿陣地上，外資企業(yè)多如牛毛，很多新思想、新觀念是內地人聞所未聞的。有的新思想、新觀念簡直可以讓人飛起來。這種飛起來的感覺好極了，叫人欲罷不能。它就像一駕馬力十足的引擎，帶著人不間斷地朝著既定的目標闊步前進，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如果要說機會的話，這種美好的感覺本身就是一種機會。而由此還會創(chuàng)造出新的無窮無盡的機會。

“另外，我發(fā)現(xiàn)很多內地企業(yè)做得要死不活的，不是缺資源，而是缺乏正確的經營理念。當然，不得不承認，這種正確的經營理念本身就是十分寶貴的資源。這種資源在這沿海發(fā)達地區(qū)很容易獲得。毋容置疑，這種獲得感對于一個商人來說，是幸福的，滿滿的幸福。說實話，我現(xiàn)在很享受這種幸福。東官不僅天天都在熱火朝天地制造著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電子電器產品，也在制造著新思想、新觀念、新理念、新夢想，想停都停不下來，一浪接著一浪，不斷地推著你、趕著你往前奔、往前跑。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三天不出門，這個世界就會變得讓你不認識。你說可不可怕？你在聽嗎？”他的感覺越來越好，聽到喻芳說在聽，他的心花就更加怒放了。

“再次，我早已研讀了《法人代表必讀》這本書，我對做企業(yè)充滿信心。雖說我從沒當過啥大領導，也不懂啥生意經、管理學，但我真愿意相信 ‘書中自有黃金屋’。明年我打算參加成人高考，學工商企業(yè)管理。你是知道的，我的學習能力、寫作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還是不錯的。舉例來說吧，比如這次金融危機，一般人肯定會把它當成危機，當危機當然也沒錯，的確是金融危機嘛。但我不這么悲觀，我會把它當成機遇。就拿DVD這個行業(yè)來說，如今做電池的同行們，一個個提起DVD 行業(yè)就搖頭，說堅決不去碰、誰碰誰死?？晌移唬酉聛砥ヅ?。不僅要碰，而且還要狠狠地碰，碰出火花，碰出個遍地黃金來！你知道嗎？這次金融危機實際上是幫我做了個大掃除，幫我掃除了所有糟粕，我不用做調查，閉著眼睛就知道，這些九死一生活下來的DVD企業(yè)，一定全都是精華。甚至是精華中的精華。請你相信我，不出五年，我們就可以在東官買車買房，保證把你和妮妮安頓得巴巴適適的。別看東官這么發(fā)達，離廣穗市、深鵬市又這么近，房價卻不高，比廣穗市、深鵬市便宜一半都不止。簡直就是一塊居家過日子、創(chuàng)業(yè)謀發(fā)展的黃金寶地。妮妮在干嗎？”

喻芳說去外婆家了，區(qū)亮就放心地接著往下講：“最后我想說的是，也是我最想說的，那就是妮妮。我們賺錢干嗎？改良社會？改造世界？先不說得這么高大，先光說我們這個小家庭，社會的最小細胞。沒錯，為了父母，為了我們自己，但更為了妮妮。我們一定要讓妮妮受到最良好的教育。教育當然也包括家庭教育。可是，她不在我身邊，我怎么施展我的教育計劃？她爺爺讓我拿出百分之七十的時間和精力來教育，你們不來東官，我怎么教育？妮妮已上二年級了，我早就想把她弄到東官來讀書了。你和妮妮都來過東官，你們都看到了，在我們萬州沒有這么好的圖書館、科技館和少年宮等公共設施吧？還有，到處都是公園、廣場和籃球場，健身、娛樂設施也比比皆是。這些都是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東官政府送給市民的福利。這種福利不是全中國每個地方都有的吧？說白了，得有錢。東官特富有！A類地區(qū)和C類地區(qū)肯定不一樣，差別實在太大了，這種差別從某種程度上說，那簡直就是千差萬別。

“還有，這里的孩子都說普通話，妮妮現(xiàn)在上學還是說萬州話吧？我希望妮妮將來有一口標準的普通話，還有一口純正的英語。東官這邊從小學一年級就開始上英語課，我們萬州沒有吧？世界這么大，我希望妮妮將來能走出國門，到海那邊去走走看看。這里是面向世界的窗口，開放、包容、海納百川。這里的本地人，一點都不排外，除了個別中老年人說話聲音大了點，其他真的都挺好的，尤其務實。再說，本地人都被外地人稀釋了，在人群中也見不到幾個本地人。不用多說，反正這里簡直就是孩子成長的沃土，發(fā)展的天堂。來吧，你們兩個都來，擇一城，謀一事，過一生。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彪娫捴v完區(qū)亮就掛了，整個人好似虛脫一般，一屁股癱坐到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