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

無盡綠 作者:宋樂天 著


自序

這里收錄的,是近十年里我所寫的關于浙江風土的文章。大致可再細分為:回憶故鄉(xiāng)的一類,如《水里的東西》《蠶桑故事》《紫云英、看麥娘》等篇;博物考證類的,如《木蓮豆腐》《染色筆記、染色試驗》等;定居杭州以后,逐漸產生記錄風俗世情的想法,遂有《回憶摘茶葉》《端午》《秋香》等;《竹燈》與《趣味主義》,則是寫我喜歡和實踐過的手藝。當然,以上分類只是聊備一格,因為事實上,不少篇目同時涉及了回憶、考證、風俗和工藝。這些文章,除了都可歸到浙江風土的主題之下,尚有一個共同點,即多數(shù)是以植物為主角的。喜歡親近花草樹木,對于鄉(xiāng)村出身的人來說,也算是自然而然的事吧。

這些文章中,最長的一篇是《青與清明果》,說的是江南人生活里年年留下痕跡的清明風物。就我自己而言,這兩者代表著故鄉(xiāng)記憶與情感,是故鄉(xiāng)的一種典型的象征物;因此,這些年來,一直留意著相關的民俗植物研究作品。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在提及江南地區(qū)用于制作清明果的植物原料時,這些作品中的多數(shù),顯示出田野調查、田野經歷的缺乏,其解說往往語焉不詳,甚而有張冠李戴者。也許是我受限于閱讀量,得出了以偏概全的結論,但也確有這樣一種可能:對鄉(xiāng)土經驗、鄉(xiāng)土知識的研究記錄,還有待深入。在這方面,自己因有農村生活的經歷,來到城市后也保持著與家鄉(xiāng)的聯(lián)系,得以有所積累,便希望借此機會加以梳理,或可為“地方知識”的完備添一點磚瓦。話雖這么說,寫完以后還是感到惶恐,尤其涉及物種鑒定與分類學專業(yè)知識時,作為業(yè)余愛好者不免捉襟見肘。此外,囿于現(xiàn)實條件,我的田野經驗也尚有未盡之處。這兩個局限也體現(xiàn)在其他篇目上。

書中多次引用了杭州人高誦芬的回憶錄——《山居雜憶》。我開始嘗試寫故鄉(xiāng)風土,可以說主要是受了此書的感召?!稙跖疵罪垺芬黄锝榻B的立夏烏米飯的做法,也完全是跟著高老太太這位前輩學的。雖然最初是“紙上得來”,“躬行”幾次后,現(xiàn)在我已能把這項技能教給有興趣的朋友了。當然,受益于《山居雜憶》處遠不止此。

寫《天竺香市》這一篇,起因是某次聽媽媽說起外公。媽媽小時候,外公常帶著媽媽去捕魚。一方面,這是不得已向江河討生活,另一方面,又終歸是傷生害命之舉,因此,每次外公都要先對河神祝禱一番。聽到這里我心里一動,腦海中浮出那些如候鳥般、年年來天竺上香的外地香客身影——和外公一樣,他們保留了一種從農業(yè)社會里繼承而來的虔敬心態(tài),以及由此形成的規(guī)整的儀禮,這兩者在今人中都已經少見了。

另有一個晚上,跟家里人一起看電視,民生新聞里說到一個男人收集隕石,媽于是講起她小時候的事:“十來歲那時候,有一回和婉琴一道,跟著爹和叔叔,走路到城里去,去看一種雜技表演,叫皮船。天還沒有亮,快到鴨灘了,忽然,天邊嘩嘩嘩嘩……劃過很亮的亮光,落得飛快,豁亮豁亮。叔上過學堂的,懂得,就說:‘喏,星星落下來了?!卑橹靶切锹湎聛怼钡耐猎捊庹f,在幽靜地面上仰望天幕的,是最普通不過的農民與農民的女兒;不知怎的,這一幕卻久久使我感動。日本的民俗學者柳田國男說,“史書雖然盡有,平民的事跡卻不曾寫著”。在我國,平民的事跡雖也偶見于文字,但我也覺得還遠遠不夠。寫家鄉(xiāng)風土,除了補充“地方知識”,便是想把存在過和存在著的、普通人生活里恒常的一面,記錄一二。同時,也向上述兩位浙江母親表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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