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當(dāng)“一米陌生人”婆媳

近年，有一個“一米陌生人”的說法，主要是指子女與父母之間。

子女與父母曾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小時候，父母的懷抱是我們溫暖而安全的港灣，他們教會我們學(xué)語學(xué)步，穿衣吃飯，認(rèn)識外面的世界，我們兒女的眼里也只裝得下父母大大的懷抱。但是一轉(zhuǎn)眼我們長大了，一轉(zhuǎn)身，遠(yuǎn)離了他們，我們步履匆匆地追趕著外面的世界與時代，與身后守望著的他們漸行漸遠(yuǎn)。

但最令他們傷感的，不是越來越遠(yuǎn)的身體距離，而是越來越遠(yuǎn)的心與心的疏離與漠然。我們當(dāng)兒女的愿意把笑臉?biāo)徒o別人甚至是陌生人，卻把最差的脾氣與不耐煩留給父母。我們愿同陌生人寒暄，卻很少與父母促膝長談，就算是打電話，也往往超不過三分鐘。白發(fā)早已爬上父母的發(fā)際，我們卻對他們的牽掛與付出，早已習(xí)以為常，甚至有時會嫌煩。

想想看，你是父母的“一米陌生人”嗎？——你陪父母逛街嗎？你陪父母散步嗎？在外工作的你常給父母打電話聊天溝通嗎？你有心事會對父母說嗎？你對他們的絮叨會不耐煩嗎？你知道父母最近一次生病是在什么時候嗎？你知道父母最愛吃的菜嗎？你知道父母的愛好嗎？過年了你會回家陪父母過年嗎？……

我作為人之女，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思考的同時，我也留心到這個問題的另一面，而這一面，往往被更多的人所忽略。

那就是，如果你是已婚人士，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還有另一半的父母。譬如我，除了父母之外，還有先生的父母，就是我的公公婆婆。

我自忖不是自己父母的“一米陌生人”，我把父母接到身邊與我們一起生活，衣食住行基本都在我的視野之內(nèi)，只要有時間，我也經(jīng)常陪他們散步、聊天。

在此基礎(chǔ)上，我在反思，我是否是一個“一米陌生人”兒媳呢？

公公婆婆在北方，離得遠(yuǎn)，平時難得一見，所以一般到過年時，我都會主動提出去陪公公婆婆過年。自己的父母常能看見，過年不在一起他們也能體諒，不會見怪。

先生說這讓他少受很多夾板氣，不用發(fā)愁過年究竟要往哪邊走！他有些同事、朋友，年年為去哪邊父母家過年而頭大，有個朋友基本每年只好兩邊跑，整個一個年都風(fēng)塵仆仆地在路上奔波了，一到過年，朋友就喊害怕。

今年冬天很冷，數(shù)十年不遇的寒流來襲。南方很冷，北方就更冷了。有人可能說，北方有暖氣啊，屋外屋里是冰火兩重天。可是他可能不了解，有暖氣的只是北方城市里集中供暖，北方廣袤的鄉(xiāng)村還是沒有集中供暖條件的，頂多家里自制一個土暖氣爐子，但那不太頂事兒，屋里還是冷得厲害。

我提前看了婆婆那里的天氣預(yù)報，氣溫要降到近零下二十?dāng)z氏度了。上海也要強(qiáng)降溫。未雨綢繆，我趕緊買了兩個質(zhì)量非常好的電焐子，一個給了媽媽，一個馬上給婆婆寄去了。

婆婆年輕時吃過不少苦，年紀(jì)大了，腰腿就有些不對勁兒，經(jīng)常這里那里小疼。用電焐子熱敷，對她的腰腿有好處。老人用電暖具，安全是首要的。老人都怕冷，把這個電焐子放被窩里，一整夜都暖和。

電焐子寄出去之后，我給婆婆打了個電話，我說：“娘，過幾天要冷了，給你寄了個電焐子，晚上放被窩里暖身子，充電幾分鐘就行了，能暖一晚上。娘，你看著說明書用?！?/p>

婆婆能認(rèn)得幾個字，說明書基本能夠讀懂。

婆婆在電話那頭說：“俺好得很，別瞎花錢兒，外頭掙錢兒不容易，俺沒事兒，俺們北方人經(jīng)凍……”

但我透過電話，仿佛看見婆婆的笑意洋溢在皺紋里。

婆婆家所在的冀中平原一帶，稱呼母親都叫“娘”。先生離開老家在外工作十多年還是改不了口，回到老家就一口一個“娘”。

我這個南方兒媳雖然覺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但還是開口叫婆婆“娘”。婆婆很開心。感覺這個“娘”字一出口，婆媳之間便自然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熨帖和親切。

記得有一年國慶長假前，公公婆婆說他們想孫女兒。長假時，我們就帶上孩子們?nèi)チ艘惶似牌偶?。見到乖巧的孩子們，老兩口喜得合不攏嘴，爭著搶著要抱要親。

我總是嫌自己不夠苗條窈窕，可是婆婆見到我就直嚷怎么那么瘦，再瘦一陣風(fēng)就刮走了，怪我不肯多吃東西。她說：“孩子們都那么大了，傻吃蒙睡唄，胖點(diǎn)怕啥？身體好就行?！蔽野档卦尞悾牌诺脑捙c我媽說的話怎么驚人地相似！

院里的幾棵棗樹上滿是紅彤彤的大棗，像無數(shù)的迷你紅燈籠，公公用竹竿敲了幾下，棗雨紛飛。洗過，一嘗，真甜啊，比我在上海買的甜多了！我正吃得歡，婆婆說：“生棗可不能多吃，吃多了胃會難受。你喜歡吃，我拿去煮熟，煮熟的棗子吃多點(diǎn)也不要緊。”

中午秋陽當(dāng)空的時候并不覺寒意深濃，早晚還是相當(dāng)涼，我?guī)У囊路粔蚝駥?shí)。婆婆戴上老花鏡，坐在縫紉機(jī)前給我做厚睡衣。她還量了孩子們的小腳樣子，趕做幾雙合適的小鞋子。婆婆的手巧得很，給孩子們做的虎頭鞋穿出去，鄰居們嘖嘖贊好。

在家的幾天，每天早上婆婆給都我沖一碗雞蛋花。

穿著婆婆一針一線縫制的又軟又暖的睡衣，喝著滾燙的雞蛋花，那種溫暖直達(dá)心底。

婆婆又特地去換了二十多斤花生油，說：“這油香，你們帶回去，現(xiàn)在油那么貴，省得花錢買?！毕壬鷵?dān)心這油上不了飛機(jī)，我也怕麻煩，就說不帶了。婆婆說：“那有機(jī)會給你們鐵路托運(yùn)吧?！?/p>

婆婆看上去胖乎乎的，其實(shí)她身體并不怎么好，還有高血壓，大概是北方人吃得咸——婆婆炒什么菜都擱一大把鹽外加一大勺醬油。

鹽吃多了對血壓是有影響的，我告誡過婆婆多次，可她大半輩子的習(xí)慣就是改不了。早前我在一本雜志上看到一個方子，說用洋蔥泡紅葡萄酒，喝了對高血壓、冠心病等心腦血管疾病有特殊療效。我趕緊剪下小方子寄給婆婆，叫她喝著試試，看有沒有效果。令人欣喜的是，不久婆婆打電話來，說方子很管用，她現(xiàn)在控制血壓的藥也少吃了。我真的是非常欣慰。

公公婆婆一生節(jié)儉，省吃儉用供三個兒女讀書，這對于他們來說是何等不容易，所以我非常敬重我的公公婆婆。

前年去婆婆家，看婆婆泡洋蔥的紅葡萄酒是那種十塊錢左右一瓶的，與動輒數(shù)百上千元一瓶的高級紅葡萄酒比起來，是再普通不過的了。但就這種葡萄酒，在婆婆看來都是非常昂貴的，她喝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一滴都舍不得浪費(fèi)了，看得我心直酸。

看婆婆不舍得買好點(diǎn)的葡萄酒泡洋蔥，我和先生背著她冒著大雪搬了一大箱子回來?；厣虾：?，我估摸著那一箱葡萄酒喝得差不多了，又寄了點(diǎn)錢給婆婆，告訴她：“娘，一定要買葡萄酒堅持喝，別不舍得花那點(diǎn)錢，身體是最重要的?！?/p>

臨行的時候，我塞給婆婆萬把塊錢，我說：“娘，給你點(diǎn)錢，先花著，不夠了就告訴我們?！逼牌挪灰?，說他們在家不缺錢花，我們在外花錢的地方多。沒辦法，我趁她不注意，悄悄塞在褥子下面。等坐上車了，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娘，錢在褥子下面，別弄丟了?！?/p>

巴爾扎克說過，母愛是一件簡單、自然、豐碩、永不衰竭的東西，是生命的一大要素。

母愛，是自然而簡單的，也就是說，當(dāng)婆媳之情化為母女之愛的時候，婆媳之間就不再難以相處。當(dāng)你把婆婆當(dāng)成自己的母親，叫她一聲“娘”，體恤她，關(guān)懷她，你們之間情同母女，你會發(fā)現(xiàn)，婆媳之間的相處，也一樣地自然，一樣地簡單。

人與人、心與心其實(shí)都是相通的，什么叫投桃報李？婆媳相處其實(shí)也是一個道理。一個家，有了婆與媳的祥和，才有整個家的祥和。

有了這樣的祥和，我相信，我與婆婆之間，就永遠(yuǎn)不會成為“一米陌生人”婆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