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樹立雕像

我不是要樹立雕像，將其安置在市中的十字街頭、教堂之內，或是廣場之上。

我不想夸大其辭，空話連篇，

而只愿會晤相敘，娓娓交談。

——佩爾西烏斯

我這本書只配放在書架的一角，博得鄰人與親友的喜歡。他們會高興地借此和我相敘，與我細細傾談。別的作者都著意談論自己，認為這一題材豐富而且有價值，可我卻相反，我覺得自己非常貧乏淺薄，人家不可能指責我賣弄自己。

我樂意評價別人的行為，但我自己的行為由于太微不足道，很少可以供人評價。

我本人沒有積多少功德，說起來只會羞慚不已。

蒙田雕像

因而，倘若我聽到有人向我談及祖先的生活方式、面容、舉止、慣常言語以及人生遭遇，我該多么高興?。∥視浅Ａ羯窦毬?。如果我們對友人和前輩的肖像不屑一顧，對其衣服和武器的式樣十分鄙視，這肯定是不良的天性使然。至今我還保留著他們的文具、印章、祈禱書和他們個人使用過的劍。家父平常捏在手中的幾根長杖條，我也沒有將其移出房間。

子女對父親的感情愈深，則對其衣物和戒指就愈加珍惜。

——奧古斯丁

然而，如果我的后人另有所好，我也會有回報的辦法：他們對我的重視程度不可能低于我那時對待他們的程度。

我寫此書與大眾的全部關系，就在于我借用了印刷工具，更為快捷，也更加方便；而作為報酬，也許我的書頁會用作市集上牛油塊的包裝紙。

但愿金槍魚和橄欖都不缺包裝。

——馬爾提阿利斯

我會常常為鯖魚供應舒適的衣裝。

——卡圖盧斯

即便誰都不讀我的書，我用很長的空閑時間去整理一些有益而又有趣的思想，是不是就浪費光陰了呢？我要將自己的面貌呈現(xiàn)出來，常常需要做一番準備并擺正姿態(tài)，這樣才好勾勒自身的形象。最后，雛形出來了，多少可以說它是自然而然成形的。向他人描繪自己的時候，我著筆的色彩比我原有的還要鮮明。與其說我在寫書，不如說書造就了我。書與作者成為一體，不可分離，它是我生活中的一員，只與我發(fā)生關系。它不像其他書那樣，另有目標，需要涉及第三者。

我這么認真仔細不間斷地描述自己，是不是浪費時間了呢？那些光憑興之所至偶爾在口頭上做點自我分析的人，不可能從本質上深入考察自己，只有為此進行研究，并以此作為工作、作為手藝的人才會洞察入微，因為他滿腔熱情，竭盡全力，長時間堅持詳細的記錄。

蒙田雕像近影

最令人陶醉的樂趣是不露形跡，避開眾人乃至第二者的目光，雖然這種樂趣只是個人的內心感受而已。

我多少次憑著這一法兒驅除了煩悶的思緒??！

（選譯自卷二第十八章）

佩爾西烏斯（34——62），古羅馬諷刺詩人。
奧古斯丁（約354——430），亦稱圣奧古斯丁，古羅馬天主教思想家。
卡圖盧斯（約前87——約前54），古羅馬抒情詩人。